皇帝安静地靠在柔软的床铺上,姚羽琦正在细心地给他喂药。羽心殿里,一片宁静祥和。将药喂完,姚羽琦放下药碗就见皇帝还是深深注视着自己,若有所思。“现在头还晕吗?”姚羽琦轻声问。皇帝轻摇了摇头,微笑:“我应该多中几次毒。”姚羽琦怔住了:“哪有人诅咒自己中毒的?”“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能看见你眼底真正的温柔和关切。”皇帝满足地微笑,只是那笑容还带着几分虚弱。姚羽琦闻言浑身一颤。皇帝抓过了姚羽琦的手,紧紧地握住:“虽然你一直在我的身边,可是你的心却离我很远很远。刚才我在清玉宫喝下毒酒的那一刻,我忽然间想,若是我被毒死了,你会不会为我而伤心,为我而流泪?”姚羽琦沉默了。皇帝苦涩一笑,没有再追问下去:“现在德妃已经服法,你心中的负担与仇恨是不是可以减轻一分了?”姚羽琦诧异地抬起头。“我知道,你一直没有忘记朵儿的死。”“是啊,我没有忘记。”姚羽琦抽回了被皇帝握住的手,“有很多事我都没有忘记。”微微一顿,她又问:“你现在准备拿宁王怎么办?”“你想怎么办?”姚羽琦一怔。“我知道,他一直在利用你。从纪芷兰开始——”“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吗?”姚羽琦苦笑了一下。她应该早就明白的,眼前这个男人是这个皇朝的君王。他的手中掌控着这个天下的一切。“那你想要他死吗?”皇帝淡淡地问。姚羽琦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宁贵妃那双沉痛的眼睛,她轻摇了摇头。“你不恨他吗?如果不是那场刺杀,佳莹也不会落入佑魂井,也因此而怨恨上了你。唐钰也不会进宫,即而发生那么多的事——”“我不知道。”姚羽琦转头看着殿外,天已经开始暗沉下来了,好像又要下雪了吧。她恨宁王吗?她真的不知道。她的怨恨已太深太沉了,若再加一分,她会崩溃……-------------------他静静地坐在阴暗的角落,看着窗外那飘扬的雪花,唇齿角牵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笑。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平静过。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想尽办法,不择手段地想夺回自己的东西。放弃了很多东西,也失去了很多东西。如今,一切算是沉埃落地。他忽然觉得,以前的争夺显得有些可笑。是啊,就算得到了那些以为自己想要的东西,他的心还是空的。如今一切都结束了,即使惨败,他却觉得心头异常的轻松。“心雅。”他低声轻唤着这个名字,想起了昔日她那灿烂的微笑。如果那个时候,他愿意放弃一切,与她一起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过着幸福平淡的生活,如今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呢?唇角的笑容又扩大了两分,他忽然间很憧憬。很憧憬那样的生活,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这一生,他都活在怨恨里,忽略了很多事,也错过了很多人。牢房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他没有转头,已从脚步声里判断出了来人的身份。脚步声停下了,他淡淡地开口:“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我以弟弟的身份向你请求这唯一一件事,也是最后一件事。”他转过了头,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的萧靖。萧靖掩唇轻咳了两声:“什么事?”“把她带离那间小黑屋。她被关得太久了。这是我唯一的愿望。”萧靖微垂眼帘:“她更希望你来做这件事。”“我吗?”皇甫泓笑了,“你认为我还能活着走出这座皇宫?”萧靖抬头看了他一眼:“这本来就是我和他之间的交易。只要你心甘情愿地放下,我就可以带你走。”皇甫泓一怔,随即都明白了:“原来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和她吗?”萧靖没有回答。皇甫泓复杂地笑了。是啊,他怎么可以忘记了呢。三年前,当他在这座皇宫里第一次遇到萧靖的时候,萧靖说,他是他的兄长。要自己跟着母亲一起离开这座皇宫。那时以萧靖的武功,以他的武功,带走一个被关押了二十年的老人又哪里是件难事?可那时,他拒绝了。因为他不想走,也不愿走。因为他还未争夺到属于他的东西。那个时候,他的心里只有怨,只有恨。再后来,他在这座皇宫里第二次见到萧靖,萧靖已成为了太傅,成为了皇帝身边的得力助手。那时他更恨了。更是发誓要夺回属于他的东西,属于他的尊严。“仇恨就是容易蒙蔽人的眼睛。”皇甫泓轻叹了一声,靠着冰冷的石壁:“你应该早点告诉她的,免得让她那么恨你。”“她原本就恨我。”萧靖淡淡地道。“是啊,如果没有你父亲,她不会落于这样的下场——不过,你大可不必这样做,因为你也完全有理由恨她还有我。”萧靖忽然掩着唇又剧烈咳嗽起来。“你的气色很差。”皇甫泓微蹙眉峰。萧靖摇了摇头,却一直在喘息着,似乎一直半会儿还没办法说话。“你要真的没事才好。因为她还要靠你——”皇甫泓微微一顿,苦笑,“你不要低估了他。就算你们之间有过约定,他也不会就这样轻易放了我的。就算他真的履行了诺言,皇后也未必会同意。”“我、我有办法。”萧靖好不容易止住咳。“你有办法?”皇甫泓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了然,“也许你真的有。”谁让他是萧靖呢?他总是安排好了一切。只是,他可有想过他自己?看着萧靖苍白的脸,他的心底隐隐涌上了一丝复杂莫名的情绪。萧靖轻轻舒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口不断涌上了疼痛:“你现在要做的,是在这几日之内,保住自己的性命。”皇甫泓笑了:“是啊,除了皇帝,还有很多人想要我的命。”他顿住笑,深深注视着萧靖,“你放心,这宫里除了你,没有人能要走我的命。不过——”他顿了顿,又道,“我一向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特别是对你。”“你若不想欠我,就帮我一个忙吧。”萧靖的眉宇间流露出了浓重的倦色,“这样我们就两不相欠了。”-----------------她在牢房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皇甫泓正微合着双目,坐在地上,背靠着石壁。即使牢房阴暗潮湿,处境狼狈,也依旧淡定而优雅。她站在那里,静静看着皇甫泓,犹豫着该不该开口叫他。“我知道你会来的。”皇甫泓忽然睁开了眼。她抿唇沉默着。“其实我还欠你一句话。”皇甫泓深深注视着姚羽琦的眼睛,“对不起,羽琦。”姚羽琦笑了一下,不知是苦涩还是辛酸:“是我告诉皇后你和德妃的关系。”“我猜到了。”皇甫泓淡淡地道。姚羽琦怔住了。“这就算我还给你的吧!”皇甫泓的神色很平静。“还给我吗?”姚羽琦低声轻喃,“就算你还给了我,很多死去的人都已经回不来了。”皇甫泓沉默了。“如果有机会离开这里,你要好好善待宁贵妃——”姚羽琦丢下话,转身离开了天牢。皇甫泓目送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才轻轻叹了一口气:“羽琦,你知道吗?我这一生唯一做对的一件事,就是认了你做了我的妹妹。”-----------------夜已深,雪落飞扬,寒意充斥着大地,几乎冷进人的骨头里。箫声悠扬而婉转,空灵如风,在寂静的夜空里回荡着。皇帝静静地听完一曲,微笑:“不知朕日后还能不能听到这样优美的箫声?”萧靖收起了玉箫,淡淡地道:“皇上不是说过要学习这支箫曲吗?”皇帝轻摇了摇头:“现在不需要了。”他略有深意地看了萧靖一眼,“只要你不在,朕不需要学这种东西。”箫靖低头看着手中的玉箫,那曾经断裂过的地方,到现在还是几乎不见一丝痕迹:“我们的约定是履行的时候了。”“君无戏言。”皇帝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朕会放了宁贵妃还有宁王。而你——”“我已经完成了父亲的遗愿,自然会离开。”萧靖淡淡地道,“以后再也不会出现萧靖这个人。”就让一切在这里彻底地结束吧!----------荒山孤坟仁立,一片萧瑟凄凉,寂静的夜空里却有萧声在回荡,声声凄切哀伤。一曲终了。吹箫之人握紧了手中的玉箫,向来清冷的黑眸里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伤痛。“我已经完成了你的心愿。我们萧家再也不欠皇甫家什么了。”一阵寒风吹来,引得他掩唇不住地低咳。“你终于可以瞑目于九泉了。明日,她就会离开了。跟她一直挂念的孩子一起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伤害没有争斗的地方——我想,她一定会过得很幸福很安宁——”倦意涌上了心头,他在坟旁坐了下来,也不顾那满地的寒雪湿冷。抬起头,他看着漫天飞舞的白雪。终于完成了父亲的遗愿,而他也终于让她重见了光明。他应该感到开心,但每每想起另一张脸庞,他的心就一阵阵地揪痛。他是还清了皇甫一族的债,却欠下了另一个人的债。他该如何还她?轻轻叹了口气,他站起身就欲离开,心口却蓦然涌上了一阵剧痛,血腥顿时涌上了喉间,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染红了面前的雪前。“萧靖——”黑暗中冲了一道人影,扶住了他,“你怎么样?”萧靖摇着头,却在不住地咳嗽,脸色败灰,身体冰冷。那人见状忙一手抵住了他的背心,以内力驱散他身体里的寒意。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萧靖的脸色才缓和了些:“谢谢。”来人将萧靖扶至一旁的树下坐好:“等你气力再恢复些,我们再走吧。”萧靖点头,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锦盒。那人见他又拿出了银针,不由拧眉:“你总是用这种方法来抑制病情,已经让你的病越来越严重了,再这样下去——”“我迟早会死的。”萧靖淡淡地说着,然后凝神屏气,一针往自己胸口的大穴上扎下去,然后盘膝坐在地上调整内息。他的脸色渐渐恢复了,站在一旁观望的男子却轻叹了口气:“你若真的死了,羽琦该怎么办?”萧靖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他:“所以,唐钰,你必须带她离开这里。”雪地里,唐钰沉默了。---------------一夜无眠。今夜皇帝并没有出现,刚刚平定了那场叛乱,有很多要事需要处理。其实这个时候,她也不想皇帝出现,她只想自己一个人清静一下。据早上收来的消息,宁王还是要被处斩。就算他是皇族血脉,毕竟犯下了弑君夺位的重罪,那所谓的皇族血脉并没有救成他。兴许,在有些人的眼里,宁王是不是皇族一脉的子孙还有商榷吧?姚羽琦轻轻叹了口气。她想起了初见宁王时的情景,想起了与宁王一起种花时的情景,也想起了,那日她受宁贵妃所托,做好了芙蓉糕,为他庆生的情景……往事历历在目,即使从一开始宁王就是有目的性地接近自己,但她是真心地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兄长。很多情感一旦付出了,是很难再收回来的。即使最后她遭到了背叛。她的身边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她不想再失去什么人,也不想再有什么人死去……如果这一刻,她还是当初那个姚羽琦,那该有多好。突然,皇宫的东面起了火光,熊熊大火几乎染红了半边天际,宫里更是喧哗锣鼓声阵阵“发生什么事了?”羽心殿里守夜的太监宫女们都被火光惊吓到了,有人立刻奔向殿外打探消息,不一会儿,那些人便回来回报。“天牢那里不知为什么忽然起火了,火势太大,里面的人根本就出不来——”天牢起火吗?姚羽琦心中一跳。那泓大哥呢?连狐裘也顾不昨披上,她连忙朝着火势漫延的地方跑去……------------------常听父亲说起,她是一个温柔而美丽的女人。他曾无数次地做过同一个梦。他梦见,她站在他的面前,对着他温柔而慈爱地微笑,甚至对他伸出了双手。然而,每一次,那双从梦中伸过来的手并不是温情地拥抱住他,而是紧紧地掐住了他的脖颈,连同那双美丽温柔的眼睛都变成充满了怨恨与冰冷……她曾说过,她不应该生下他。所以,她一直要他死。天已经蒙蒙亮了,他站在那间孤寂阴森的小木屋前,发呆了许久许久。他的手中有锁匙,只要用这把锁匙就能打开那扇紧关了二十年的木门,他就能真正见到她了。然而,此时此刻,他竟有些却步。他害怕,害怕梦中的情景会真实地上演。原来他也有害怕的时候。他在心底暗暗嘲弄地笑。喉间似乎又涌上了淡淡的腥气,他强行咽了下去,深吸了口气,走到屋前,拿出锁匙。“谁在外面?”屋里,宁贵妃警觉到了外面的气息,冷声质问。他没有回答,而是沉默地打开了那把锁了二十年的铜锁。“叮”的一声,锁开的同时,他的心为之一紧。他轻轻地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吱呀”的艰涩声在寂静的夜空里响起。随着门缝渐开,淡淡的天光长驱而入,赶走了屋里的冰冷与黑暗。他看见一道瘦弱狼狈的身影蜷缩在阴暗的角落,浑身微微颤抖着,甚至将头深深地埋进了膝间,似不愿看见任何光明。“不可以杀我——不可以杀我——”她的嘴里低念着,“我还不想死,我要见我的泓儿——我要见他,所以我不可以死——”他们还是要来杀她了吗?她很清楚,这扇门是绝不可能打开的,若是打开了,那么也就预示着她的死期就要到了。但她不能死。她的泓儿还需要她。她怎么可以死?“我是来带你出去的。”萧靖低声地开口。就算她以为自己到了临死的绝境,她的眼底心间,念念不忘的还是只有皇甫泓一个。宁贵妃浑身一颤,僵硬地抬起了头。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虽然二十年来未曾梳洗,脸上布满上污垢和泥泞,肌肤更因为长年不见天日而变得惨白而布满皱纹……但他终于真正见到了她的模样。不管是美是丑,是年轻还是苍老,他终于见到他生母的模样。“萧靖?为什么是你?”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刹时迸射出了冰冷与憎刀,那就像一把刀,直刺入了他的心底,几乎让人痛不欲生。“我来带你走。”深吸了口气,萧靖压强下胸膛里那翻江倒海般的剧痛,伸手拉起了她。“不,我不走。萧靖,我说过,我就算死,也不要你救——你给我滚——”她剧烈地挣扎着,拉扯间,她一拳狠狠的打上了萧靖的心口。萧靖轻哼一声,脚下一个踉跄,脸色瞬间惨白,但他的手依旧紧紧抓着她:“你、你不想见皇甫泓吗?”“泓儿?”皇甫泓这个名字,让她瞬间安静了下来。萧靖微微别开了眼,将所有的情绪都掩进了黑暗之中:“嗯,我带你去见他。然后,你跟他一起离开这里。”“真的?”宁贵妃将信将疑。“真的。”萧靖轻点了点头,“跟我来。我们必须争取时间——”转过身,正欲举步,但喉间一阵腥甜毫无预兆地涌上,连忙用衣袖掩住了唇。眼前阵阵黑暗,他身子倾靠着门沿,压抑地低咳。“你——”宁贵妃看着那因咳嗽而微微颤抖的双肩,怔忡地问,“你怎么了?”萧靖摇头,连咳边挣扎着起身:“出去、出去再说。”迈开步伐的那一刹那,他脚下又颠了一下,宁贵妃下意识就伸出手,但伸出了一半,还是僵硬地收了回来。她跟着萧靖走出了木屋,此时天又亮了些。二十年了,她终于走出了这里,看见天光。第一次,她正视了萧靖的脸庞。他长得有些像年轻时的萧亭江,只是那脸色过于苍白,就连双唇也毫无血色,眉宇间也写满了浓重的倦意。“不是说带我去见泓儿吗?”忽略了心底突然涌上了疼惜,宁贵妃收回目光,淡淡地问。“嗯。”萧靖点了点头,“我还有一件事必须处理。”他话音方落,忽然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神色一变,他一把拉过宁贵妃藏进了一旁高高隆起的雪堆旁。手被握住的那一瞬间,宁贵妃只觉掌心传来了骇人的冰冷。刚才与他发生争执时没发觉,此刻平静下来,这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手竟也可以这么冷。微低眼眉,她看了眼那只苍白冰冷的手,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衣袖上所沾染的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宁贵妃心头一紧。刚才他咳嗽的时候,好像就是用这块衣袖挡住双唇的。还未及细思,脚步声已近了。出现的人竟姚羽琦。“宁婆婆——宁婆婆——”当姚羽琦气喘吁吁地跑到木屋前时,几乎惊呆了。木屋被打开了,而且里面根本没有人。“丫头——”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姚羽琦惊喜地转过身,看到了一名满身狼狈、衣衫褴褛的老妇人,她的身边还跟着另一个让她想不到的人——萧靖。“你——你是宁婆婆?”“是啊,是我。我出来了。”宁贵妃已经对姚羽琦如同女儿一般看待。“萧靖,是你放宁婆婆出来的?”萧靖没有回答,只是轻点了点头。姚羽琦还来不及开心,忽然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糟了,我是来告诉你,刚才天牢那里起了一场大火,泓大哥——泓大哥他没来得从天牢里逃出来——可能已经——”“你说什么?”宁贵妃震惊地一把扣住了姚羽琦的肩头,“什么天牢?什么大火?我的泓儿怎么会在那里?”“他阴谋夺位,被皇上当场擒获——”萧靖还未说完,宁贵妃一巴掌甩上了他的脸。那苍白的脸颊上顿时印上了五指红痕。“萧靖,我还以为你真是来救我们的,原来,你是来害我们的。是你害了泓儿对不对?你是帮着皇帝害我泓儿对不对?”萧靖沉默地站在那里,没有说话。“宁婆婆——”姚羽琦忽然跪了下来,“与萧靖无关,一切都是我的错。”“什么?”宁贵妃只觉眼前一黑,几乎站不稳身形,“原来,你——你也有份害我们泓儿吗?泓儿——我的泓儿——”宁贵妃悲恸地转过头,看着皇宫东面那还在燃烧的红光,“娘不会让你就这样死了——”说着,她就要往火光处冲去。萧靖身形一错,已拦在了她的面前。“你——”宁贵妃正欲推开萧靖,只觉肩上一麻,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萧靖一把接住她的身躯,但手上突然间去了气力,双膝一软竟跌跪在了雪地上。他只能将宁贵妃暂时先放在雪地上躺好。“萧靖——”姚羽琦连忙赶过去,紧张地看着萧靖毫无血色的脸庞。“麻烦你,帮我一个忙。”萧靖微微喘息着,似乎一时间之还站不起来。“什么忙?”姚羽琦担忧地看着他苍白败灰的脸。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清醒时的萧靖竟如此的虚弱。“烧了这间屋子。”萧靖从怀中掏出火石,递给了姚羽琦。姚羽琦一接过,萧靖就盘膝坐下调息。现在是大冬天,但此时萧靖的额际上却布满了细细密密的冷汗。姚羽琦强压下心头的疼痛,将火石擦出火花,然后捡了一些枯枝点燃了木屋。大火,迅速地漫延了开来。那座关押了宁贵妃二十年的木屋在大火里慢慢地倒塌了。姚羽琦忽然觉得很快意。这座木屋早就应该烧成灰烬。此时萧靖已经调息完毕,姚羽琦看见他又拿出银针往自己胸前扎了几下,不由蹙眉:“你都是这样为自己治病的吗?”萧靖没有回答,但这一次,他已经有力气站起来了。此时,不远处已传来了脚步声和人声,很显然是宫中之人闻讯赶来了。萧靖俯下身,神色复杂地抱起了雪地上昏睡的宁贵妃。“我们去听风楼。”--------------幸好那场大火又闹了宫中一个人仰马翻,昨夜才刚刚发生一场大火,紧接着清晨竟又是一场火灾,宫中人人自危,谁也没有人注意到姚羽琦和萧靖。跟着萧靖来到了听风楼。她不知道萧靖究竟在做什么?但她至少明白一件事,萧靖所做的一切,对宁贵妃而言肯定是有利而无害的。就算是宁贵妃不肯认他这个儿子,但在萧靖的心底,却是非常想认这个母亲吧?然而,当她将宁贵妃带到目的地时,却惊异看到了另一个本不该在这里出现的人——宁王皇甫泓。“泓大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姚羽琦诧异万分。昨夜天牢发生了火灾,当她赶到现场时,皇帝告诉她里面的人无一幸免。当然包括皇甫泓在内,所以,她才会急忙跑去跟宁贵妃报信。但此时,皇甫泓却活生生地出现在在自己面前。皇甫泓深深看了姚羽琦一眼:“羽琦,我很高兴,你现在还肯叫我一声泓大哥——”姚羽琦微微别开了脸:“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场大火是萧靖安排的。只有我死了,我才能逃出这座皇宫。”皇甫泓淡淡地道,看了眼还在昏睡的宁贵妃,正要运指解开她被封的穴道,却被萧靖阻止。“先不要解。”萧靖微顿了下,“等你们出了宫再帮她解开穴道吧。”皇甫泓一怔,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好。”姚羽琦看了眼萧靖脸上还残留的指痕,忽然间感到些许了心酸。“从这里往西走,有一条密道,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以你的武功要避开那些守卫应该不难。”萧靖忽然掩唇轻咳了两声,“现在天牢那边大火,皇帝想必会找我,我不能送你们出宫了。”“你不想跟她说些什么吗?”皇甫泓看了眼宁贵妃。萧靖黯然转身:“不用了。”走到门口时却停了下来,“淑妃娘娘若是有话就尽快说完,不要在这里停留太久。”丢下话,他举步离开了听风楼。“萧靖——”姚羽琦原想追上去,却见萧靖头也不回,不禁停住了脚步。他刚才竟叫她淑妃娘娘?心中泛起了一丝苦涩。“羽琦,你有想过离开这里吗?”皇甫泓忽然在身后淡淡地问。姚羽琦回过头,苦笑:“泓大哥,你认为我现在能走得了吗?”皇甫泓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羽琦,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等你知道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后,你再决定要不要和我一起离开?”姚羽琦不解:“什么事?”“其实,打一开始,你和佳莹会入宫选秀都是一个人一手安排的。”“谁?”姚羽琦心跳了一下,忽然间有点不想知道答案了。“萧靖。”皇甫泓的答案让姚羽琦苍白了一张脸:“泓大哥,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不知道萧靖有没有告诉过你,他父亲萧亭江和我父皇皇甫奕的事?”“嗯。”姚羽琦点头。“自那些事发生后,萧亭江抑郁寡欢,不久就病死了。临死前他告诉萧靖,自己有一个心愿,他觉得愧对皇甫奕,于是要萧靖为皇甫家做一件事,无论皇甫一族要求他做什么,他都必须要完成。因为这是萧家欠皇甫家的债。”“三年前,皇甫皓找到了萧靖,他要萧靖协助他统一这个江山,收回兵权。因为萧亭江的遗愿,萧靖自然答应。”“而当今天下,兵权一分为三。一为勒晋的铁刃军,二为蓝台明的铁骑军,三,则为你父亲姚成的铁甲军。勒晋和蓝台明各拥兵自重,各自为政,而姚成则是保持着中立的态度。他既不表示保皇,也不表示要独立出来,所以姚成将归属哪一方就是这场战争的重点。”“萧靖提议皇帝,让你和你妹妹姚佳莹入宫当妃子。一个原因自然是为了测试姚成。若是他站在保皇一派,那么兵力也自然会因女儿的得宠而归属于皇帝;若是他不站在任何一方,那么,他们就将你和姚佳莹推上风口浪尖,成为另两方的目标人物,三虎相斗,必有损伤,那么他们就可以坐享渔翁之利——”姚羽琦越听心越凉,虽然她早已猜到自己会受宠,一般是由于父亲的关系,却没有想到这么深的层面。三虎相斗吗?姚羽琦只觉手足冰冷。看来萧靖三番四次救自己并不是因为他想救她,而是不是不救,她只是他们棋盘上的棋子,还有着利用价值,又怎会让她这轻易地死去?而皇帝——他口口声声说爱自己,也都只是一些欺人的谎言。忽然间,她觉得整个天地都是黑色的。萧靖!皇甫皓!他们一个是自己深爱的人,一个是口口声声说爱她的人……原来,逼着自己走到如今这副田地的暗中黑手,竟是他们两个吗?姚羽琦浑身虚软地靠在门沿上,久久无法回神。皇甫泓轻叹了口气:“羽琦,你现在跟着我离开这里还来得及。其实,这些话是萧靖让我告诉你的。他说,你应该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应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姚羽琦轻轻合上了眼帘,等睁开来时,眼中已是一片死寂。“重新过回自己想过的生活吗?”唇角一扬,她牵起了一抹冷笑,“在彻底打乱了我的人生之后,他竟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吗?”“我不会原谅他们!”“我绝不会原谅他们!”------------------她不知道是怎样走回皇宫的。原来……她只是一枚棋子。从一开始,她就是皇甫皓和萧靖安排的棋子。而她,很好充当了这枚棋子的角色,所有的一切,都在皇甫皓和萧靖的掌控着发展着。她忽然间觉得,心好冷。手足更是冰冷得如同不是自己的一般。她所做的一切在倾刻间失去了意义。“萧靖——皇甫皓——”她抬起头,看向乌云密布的天际,硬生生地想将要流出的泪水逼了回去。“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恨你们!”如同发了疯一般,她向前狂奔而去。-------------雪落无声。皑皑白雪几乎淹没了整个大地。他站在雪中,任由雪花落满了全身,却无心思拭去。他一直在向前张望着,他期盼着,他想见的人会出现。一会儿她看见他,是不是会惊喜地跳起来呢?想起她久违的笑脸,他的唇角也不自觉地扬了起来,露出了脸颊边那浅浅的酒窝。终于,前方有黑点出现。渐渐地,那黑点近了。那是一辆马车。他欣喜地迎了上去。有人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宁王殿下。”他微抱了抱拳。来人淡淡一笑,那笑容绝美倾美,却也平静而淡定:“现在不应该再叫我宁王了。”“皇甫公子。”他连忙改了称呼。车帘忽然被掀了开来,他看见了一张脸露了出来。那是一张苍老的脸庞,虽然脸色过于惨白了些,那是长年未照射日光的结果,但那目光却柔和的。“宁夫人——”他朝她点了点头,然后往里看了眼。马车里并没有第二个人。“她没有来。”皇甫泓轻叹了口气,“萧靖料错了,她不仅没有跟我一起离开,反而回去了。”他一怔,脸色顿时刷白,连礼也未及行,便往皇宫的方向狂奔而去。“希望那丫头没事。”宁夫人叹了口气,又回到了马车里。“娘,我们得走了。”皇甫泓道。“嗯。”里面的宁夫人应了声。皇甫泓跳上了马车,正欲扬鞭策马,忽然轻声问了一句:“如果萧靖死了,你会伤心吗?”里面没有人回答,但隐隐有压抑的哭声传来。皇甫泓微微垂下了眼帘,轻叹了一声。“驾!”一鞭挥下,马车顿时疾行而去,驶入了那苍茫的远方……-------------------------眼前就是霜龙殿。她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殿前站的那道身影,她还是认得。那是皇帝。不仅皇帝,皇后和一帮大臣也都在那里,还有萧靖,那个让她爱极恨极的男人。她的手心不由地握紧了些。“羽琦,你跑去哪里了——”皇帝看到她走过来,高兴地走过去,就欲拉起她的手,却被她冷冷地甩开。皇帝愕然。她笔直地朝萧靖走了过去,走到他的跟前,一字字地问:“他说的可都是真的?”除了萧靖,没有人知道她所说的那个“他”是谁。一帮大臣低声议论着,皇后更是铁青着脸。她仿若未见,也仿若未闻,只是紧紧地盯着萧靖苍白的脸:“回答我。”“是。”萧靖回答。那一个“是”字,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啪!”一个巴掌甩上了萧靖的脸,萧靖没有反手,更没有回避。“羽琦,你这是做什么?”皇帝隐隐察觉到了不对,连忙赶过来,一把扣住姚羽琦的双肩,“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话音未落,“啪!”一个巴掌竟毫无预兆地落在了他的脸颊上。四下里顿里一片寂然无声。姚羽琦先打了当朝太傅不说,这一回打的人,是一国之君。“大胆!”皇后首先反应了过来:“来人哪,把这个以下犯上的贱人给本宫拖出去斩了。”左右已有侍卫冲了上来,就要拖姚羽琦下去,却被皇帝伸手阻止。皇帝深深凝视着姚羽琦,眼中已有怒意:“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姚羽琦直勾勾地注视着他,就好像眼前之人并不是高高在上的君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算再给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我还是会这么做。”皇帝怔住了,僵硬地放开了姚羽琦的肩。他从她的眼晴里捕捉到了恨。那是比刀子尖在心头还要痛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