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老大老二和老三,三个兄弟叠罗汉;老大踩着老二头,老三站在最下面。猜一个字。”“奈。”“说青枝绿叶颗颗桃,外面骨头里面毛,待到一天桃子老,里面骨头外面毛。打一植物。”“棉花。”“说张三问了李四同样的九个问题,李四回答了张三九个不同的答案,而且每次都是对的,那么张三问李四的到底是什么呢?”“时间。”“说蜜蜂停在日历上……”拿着猜题板,甘唯还在这边一个个地抽着脑筋急转弯和谜语,兴致勃勃地和妹妹玩儿着呢,夏微凉郁闷得脑子都打结了。“哥,你有完没完了啊。这么弱智的题目至于这么津津有味地玩儿吗?你就不怕掉智商?”“反正也没事干。”随手丢掉手中的题板,甘唯耸肩,百无聊赖地索性双手交叠在脑后,躺在摇椅上。“我发现你最近干的事情真是越来越没营养了。我要回家了,才懒得陪你在这里耗时间。”拿着LV的手提小包包,夏微凉起身就想离开。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你们有没听见温情的姐妹淘说的那些话?”“拿着扩音喇叭喊的,要真没听见,除非是耳朵出了毛病。”“呵呵呵呵呵……”“你又呵什么?”“好笑呗。”“怎么又好笑了。”“笑这次梁子结大发了。我今儿个可是明明白白地看见,温情的姐妹淘在喊那句话的时候,当事人燕陈可就在台子下面。”“什么?”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之后,是不可置信,“就在下面?听见了人家这么骂她,燕陈还能忍得住?她是属乌龟的吧。”“忍得住如何,忍不住又如何?现在的燕陈早就和俞景离婚了。别说温情诅咒她去死,就算当着她的面去和俞少亲热,她也不能说什么,没立场对不对。不过我就纳闷了,你说燕陈到底喜不喜欢俞少啊?”“大概不喜欢吧……”“不喜欢的话,这都离婚了,她还上赶着过来参加前夫给小三办的生日宴干吗?”“可能是……心里有点不痛快,想来砸场子吧。”燕陈来这里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吗?夏微凉止住步子,刚准备扒开花叶,过去呵斥一顿,撵走这些嚼是非的主儿,胳膊突然被哥哥拉住了。甘唯捂住她的嘴,一手在自己的唇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那边的声音于是透着说不出的恶意,隐隐约约地传来。“嗬!她被人家欺了三年,又被她自家那个不知道打哪儿蹦出来的妹妹欺了三年,这个时候来砸场子,是不是晚了点。何况这party上眼力好的可不止我一个。听说这老宅里的帮佣们都见着了。”“这和这些帮佣又有什么关系?见就见着了呗。”“啧!说你笨,你果然就是笨。你怎么就不能仔细想想。燕陈作为一个旧人,来参加这个party,想来她是来砸场子的。可砸场子这种事情,最主要的就一点:先发制人。这都过了这么久,你我还没见着燕陈来踢馆,这不就等于失了先机……先机这种事啊,你不去抢,自然有人去抢。想必刚才经过那一番诅咒燕陈的预热,现在温情温大小姐也应该知道燕陈来了……”“知道就知道了。”“嘿嘿,我就不信燕陈是拿着邀请函过来的。没有邀请函,却出现在温大小姐的生日party上,你说,如果保安过来抓人,这算不算是一出好戏?”夏微凉过去,悄悄地扒开花叶,月色下,那个辨不出面目的年轻富二代笑声得意扬扬,丝毫没有察觉不远处听墙角的甘家兄妹。他的同伴只是惊愕了一下,紧接着反应过来:“好戏,果然是好戏。”“所以呗,咱们先垫饱了肚子,这才有精神去看接下来的大戏。我刚才看见,温情找了一群保安往观鹤楼的方向过去了……我估计燕陈可能就在那里。”口里胡乱塞些蛋糕甜点,某富二代得意扬扬。都是年轻的富二代,思维方式太跳脱了。干什么都指望着好玩儿,好玩儿,特别好玩儿。在他们身上,别想看见老贵族的斯文风度。这边吃得津津有味,那边的甘唯和夏微凉面面相觑。倘若在妹妹没有被刁难之前,有人说,要去看燕陈的好戏——甘唯肯定是眼都不眨一下,好啊,立刻,马上,我们这就去吧!可如今,他妹才被人刁难过。这事都没翻篇,那里欺负他妹的家伙又开始筹划起另一出恶作剧。甘唯抿了抿唇,这次是彻底把花园里那些乱七八糟的题板丢一边。起身,他拉起微凉的手,不由分说地往观鹤台的方向过去。“哥,干吗。你风风火火拉着我要去哪儿?”“看好戏去。”“你居然也要欺负燕陈姐吗?她哪里惹着你了……”夏微凉整个人都炸了,不高兴的声音还没有嘟囔出来,一个爆栗不轻不重地敲在她脑门儿上,“二啊你,在你心里,你哥就是胳膊肘往外拐的人吗?咱们去看温情的好戏,刚才她找人欺负你的事儿,可没那么容易翻篇儿。”磨着牙,甘少恶狠狠地笑了。俞家老宅的占地面积太大了!燕陈从来就不是一个擅长寻人的主儿。更何况,还要避着那些认识的老人,越发的束手束脚,无处施展。被乱糟糟的人群逼至观鹤楼,实属无奈之举。坐在观鹤楼一尘不染而又质地坚密的高高楼台上,整栋俞式老宅的模样都倒映入眼帘。灯火辉煌的楼台,整齐如珠链一般点缀在江水边上的橘黄色路灯,还有音乐喷泉高低起伏的彩光。姜玥一上来,就忍不住失声惊呼:“天哪,好古雅的宅子!”姜玥素来喜欢这种古典美,大到九百九十九间半的老北京故宫,长廊环绕曲径通幽的苏州园林,小到药师琉璃化身的青金石手镯,又或者是精巧掐丝的宫制手炉,这些都是她的最爱。可惜,家中父母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典型60后知识分子,向来走简欧一派的路线,并不喜欢玩儿收藏。所以,姜玥要发展一下自己的个人爱好,在家中简直不亚于摘星揽月。刚到俞家老宅的时候,那么多楼被温情改成了她自己喜欢的夜店酒吧格局,姜玥还觉察不出。可到了观鹤楼——清风从四面八方连绵起伏地吹到身上,鼓荡起晚礼服柔软的裙角,吹撩起她额角零碎的刘海儿,看烟火从西边绽放。有这么一瞬,姜玥觉得自己好像是回到了过去。小丫头兴奋得眼角眉梢都沾着笑意,欢快地从楼上跑到楼下,激动地叫了起来,真恨不得能永远住在这里不走了,也彻底忘记跟着燕陈来这里的主要目的,直接把荣誉使命纷纷抛之脑后。唯燕陈,还坐在观鹤台上面,任由长风吹开她遮住眼角的那些刘海儿,心中也像是被这样古朴美好的景色震撼了。这里没有音乐才子宁云非主持下的那些疯狂喧闹声,有的只是古建筑青石泥土中透出的安谧与清净。越是安静,就越怀旧。从摸到观鹤台上冰凉粗粝的砖石后,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到了色彤。和姜玥一样,色彤最喜欢的也是古物。第一次攀上观鹤台的时候,色彤当时就说了一句话:“俞景,以后谁要是嫁给你,绝对不是看中你这个人,而是看中了你家这个观鹤楼。”色彤多喜欢俞景啊!可是在观鹤台上,就是这么明明白白地坦言观点:俞景你好是好,就是不如这个房子。当时色彤这么一说,大家忍不住都乐了起来,七嘴八舌地纷纷打趣:“那色彤你什么时候嫁啊?”“为什么是我嫁?俞景这厮嘴巴和蚌壳一样硬。他又没和我表白,又没有说过一句喜欢我的话,我为什么就要嫁给他?”“小妮子还傲娇起来了。”“女孩子嘛,自然要宝贝自己了。别和我说以后你们没被表白,就这么傻乎乎地冲上去。”一句话,轻易转了风向。大家嘻嘻哈哈地于是又在说:“俞大少爷,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不知道咱们彤儿有多宝贝你,居然还不表白。”“啧啧啧,俞少可真沉得住气,我真当他表白过了。”“我也是。”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阵,于是大家又纷纷笑着鼓动俞景:“表白,表白,表白,表白……”一阵阵的笑闹声中,俞景笑了笑。明明应该是冲着色彤表白的,不知道为什么,宁静的目光却突然落在了燕陈的身上。那一眼清透得仿佛莱茵河波光潋滟的湖水,又清,又静,像是有饱满的感情即将从里面迸射而出。燕陈的心一颤,莫名觉得小钩子扯着心里的某个角落,惹得她整个世界都似要坍塌。扭头,避开他的目光。彼时的燕陈心思太浅太简单,只觉得慌乱之中有一种奇怪的莫名,而这种情绪是她极其不想触碰沾惹的。“俞少,你到底表白不表白,说一句话啊。”有人勾着俞景的脖子,笑嘻嘻地凑趣。“对啊,磨磨叽叽的,我都替你觉得急。”色彤真乃女中豪杰,人家谈恋爱都是扭扭捏捏,唯她开口不见一点犹豫,笑嘻嘻的。不知道过了多久,燕陈听见俞景少年清华的温和嗓音,不轻不重地掷落在观鹤楼古朴的砖石上:“我俞景在此承诺,会对色彤好。”不疾不徐,从容不迫地落下。在风中,却丁点儿都没被吹散那语气中的郑重和明亮。孩子们都笑了,一迭声地逼问:“有多好?”“很好。”俞景回答。“很好是多好?”笑声越发大了起来,不依不饶地继续逼问。“很好,就是很好的意思。”俞景弯了弯嘴角,淡道。“色彤你满不满意?”按照色彤的性子,大家都以为色彤会说不满意,非得逼俞景说一个更郑重的承诺,可谁能想到,那个意气潇洒的小姑娘点点头,笑得比阳光还要灿烂明丽:“满意啊,为什么不满意!只要他对我好,我这辈子就绝对不会负他。”“切!”一阵嘘声中,色彤连忙补充:“哎,我可没有说假哦。我色彤说到做到!”“我看这辈子色彤就亏死了,彻底被俞少吃得死死的……哎!这世界果然是看脸说话。长得好看的就是占便宜。”“对!占大便宜了!”大家嘻嘻哈哈的,转眼就把这茬儿给揭过去了。那是他们第一次上观鹤楼,带了许多罐青岛啤酒,又有俞家老主厨周奶奶卤得香喷喷的鸭头凤爪五香牛肉干。吃吃喝喝的,看老宅高低错落的古建筑的风光,看一条银光闪闪的河流上橘灯如珠链。你一言我一语,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地侃大山。燕陈也如今日一般,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眼底噙着清淡的笑意,听大家扯着嗓子乱号乱叫。却在俞景和色彤确定关系的时候,心中莫名的宁静和开心。那是俞景第一次对色彤表白,也是燕陈醉后睡得最舒坦的一天。燕陈都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想起过少年时候的那些光景了——总觉得色彤飞机失事的事情,只要想来,心头就会涌上说不得的痛。直至此时,她才发现少年时候的回忆并不全属于痛,还有青春、友谊、诗和远方。观鹤楼的视野最开阔,倘若说在哪里能看见俞家老宅的全部情景,第一个要提起来的就只有这儿了。能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燕陈正抿着唇,想看仔细一点老宅的来宾人群分布图,想看清楚甘唯到底在哪里。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瓶子罐子被打破砸碎的脆响。俞家是世代书香,最喜欢收藏些有市无价的珍奇藏品。若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随处可见的一物一景,你觉得普通不打眼,可确切值多少钱,这世上一共有几份,说出来真让人咋舌。姜家虽然有钱……可在别人家里,弄坏人家的藏品,到底不是件好事。燕陈心惊肉跳,怕姜玥闯祸,连忙扭头,冲着下面喊:“玥玥,你仔细点,别弄坏了人家的东西。”要在其他时候,燕陈说什么,姜玥绝对立马就答应了。可这次燕陈喊了好几声,姜玥不仅没有回答,楼下丁零哐当的声响反而越发厉害了。“姜玥?”燕陈来这里找甘唯虽然是头等要事,可惹事很麻烦的,万一引起俞景的注意,那更加不好了。她拧着眉头,从楼上蜿蜒而下,正准备把姜玥带上楼,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谁想一下楼,一道劲辣的拳风不由分说地冲着脸颊直奔而来。燕陈学过格斗术,而且打架的功夫委实不弱。而和一般人不同,她挨揍的能耐也是一拳一拳打在身上攒出来的。关于对战,她不用眼睛看——耳朵听见的声音,肌肤感受到风的震动,光影错落的瞬间……种种细微都是她感知危险的眼睛。这一拳砸过来,以燕陈的经验,不用看都知道对方使的是十成十,不留余地的力道。倘若是普通人被这么打一下,不进医院的急诊室走一趟,不掉一半的牙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至于燕陈,另当别论。她从小挨揍多了,挨一下顶多脸肿成猪头,不会惨到重伤不起。不过,任谁也不能因为受伤不算太严重,就可以随随便便地让别人的拳头砸到自己的脸。侧脸躲过了这一记恐怕会危及容貌的重拳。燕陈一扭身,想也不想,四两拨千斤地钳制住对方的手腕。“啊……”随着一声惨叫,不远处传来个惊愕的声音,“天哪,燕小姐,怎么居然会是你!”“笃笃笃。”细高跟几步踩着走过来。那女影姿态摇曳,依稀的灯烛光芒洒落在她一身玫红色的小礼服上。站在那儿,她装作说不出的惊愕,上前了好几步,叫了起来:“我还以为观鹤楼进了什么小贼,原来是燕小姐啊!”“你是?”“我姓温,单名一个情。燕小姐贵人多忘事,莫不是忘了我吧?”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听那个“你是”,温情心里就涌上说不出的不快。她骄傲地抬起了尖尖的下巴,眼睛里终于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憎恨、厌恶,冷淡地盯着燕陈,像是在说:燕陈,你装什么啊。“呜呜呜……”就在燕陈和温情在那里“叙旧”时,不远处的姜玥忍不住挣扎起来。小女孩的口鼻都被三五个黑衣黑墨镜的彪悍东北汉子堵住了,这些保镖一个个小山似的堵在那儿,拎小鸡似的抓着她——不过,对姜玥来说,这些都不是最难受的!关键是他们用来堵自己口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怎么一股臭脚丫子的味道?被迫闻到那种刺鼻的气味,姜玥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落。“哦,原来是温小姐。”松开手中钳制住的黑衣保镖,燕陈淡漠地应了一声,目光从姜玥的身上挪开,直接落在了温情娇媚的脸蛋上。“我和我妹妹在观鹤楼好端端地看着景,温小姐一来不由分说地命人抓住我妹妹,恕我多言,不知道温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哪怕温情针对自己再干出些什么出格的事,燕陈都不会惊讶,也不会生气。可是看见温情指使那么多彪形大汉对付姜玥——她火气唰地冲到顶了。姜玥和温情之间无任何利益冲突,不过是个孩子。温情怎么能对一个无关紧要的孩子下这样的狠手?温情满脸嫉愤地冷笑道:“燕小姐你也真是好玩儿。我这么明显的意思,你看不懂吗?”“不懂。”抿唇,燕陈轻飘飘地吐字。“哈哈哈……”像是听到什么逗趣的事,温情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轻轻地摸着自己涂了玫红色蔻丹的手指甲,那个极漂亮又年轻的女人轻蔑地低着头,不屑至极。“燕小姐,你不是个蠢人,没看出来,我的目的就是为了为难你们吗?”“放开她。”“你让我放人,我就放了吗?没落我手上时,燕小姐都没有资格对我发号施令。何况如今你们是落在我手上。我要是没记错,我的宴会请帖上没有邀请燕小姐和令妹来做客。可如今燕小姐不请自来站在我家,鬼鬼祟祟带了个不知打哪儿冒出的孩子,还要和我大声叫。我倒是想问问,燕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说话?怎么不说了?你不是伶牙俐齿吗?你不是一番话毁了陈宁在名流圈几十年的名声吗?怎么?现在让燕小姐说话,你倒是说不出来了吗?你不说,我说。燕陈,你已经和景哥哥离婚了,你已经和景哥哥没有关系了,你还来这里做什么?你想来踢我的馆?还是想来和景哥哥死灰复燃?你没拿到请帖,却不请自来,燕陈,你当自己是谁?你还拿自己当俞家的女主人吗?”上前两步,温情等着这样指着燕陈的鼻子尖破口大骂等了太久了。眼里射出嫉恨的寒芒,她的声音越来越大,语气越来越厉,每说一句话,就恨不得将燕陈碎尸万段——到最后,尖尖的指甲几乎戳到燕陈的鼻尖,温情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痛快舒坦过。伸手一记巴掌要狠狠扇在燕陈的脸上时,被燕陈轻描淡写地截下来了:“我没空理你和俞景的闲事。”“放开我!”手腕冷不丁被燕陈抓住了,温情慌了起来,她清楚地记得在初见面时,燕陈就是这么抓着她的手腕,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在背后,温情听见燕陈叫她“小三”,那个带有明显侮辱性的称呼,压了她三年。如今,景哥哥和燕陈都离婚了。她温情不是小三了,终于能扬眉吐气地站在燕陈面前,可为什么这个时候,燕陈居然还是这么一副风吹不折、古井无波的清淡模样。“可你真是惹上我了……”“燕陈,你要干什么?你还不放开我!”温情脸上曾经被扇过巴掌的地方,在燕陈的目光下火辣辣地突然疼了起来,她害怕,害怕得尖叫。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害怕燕陈的目光。冲着身后那些黑衣保镖,温情愤怒地叫了起来:“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帮我拽开她!你们没长脑子吗?”黑衣保镖如梦初醒,纷纷上前。可是还没走到一半,燕陈突然抬起头,眸中无悲无喜地掠了他们一眼。那一眼甚至没有多余的情绪,没有警告也没有威慑,就这么清淡平和,可多奇怪!就是在这样的目光下,这些训练有素的保镖都像是被一盆冷水狠狠地迎头浇下来。“少奶奶……”有人低下头,不敢直视燕陈的目光。三年前,燕陈和俞景的婚礼,他们是跟在燕陈的后面。少爷对不起少奶奶,大家心里都清楚。如今,少爷和温小姐好上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良禽择木,怨不得他们帮助温小姐来对付原来的少奶奶。本来,这些保镖内心坚硬如铁,并没多余的什么情绪。可在燕陈这样的目光下,倒是有人心虚得不行了,纷纷不敢往前一步。“废物蠢材。”温情气得嘴唇都在发抖,破口大骂。皱了皱眉,燕陈从来就不喜欢这种嘴仗,沉默了许久,她淡道:“温情,叫你的人放掉我妹。咱们就当没遇见过,我不会碍着你的事。”“谁信!你看着景哥哥喜欢我,你羡慕了,嫉妒了……追人都追到家了,你还要不要脸!”温情眼睛都红了,怒骂。“我说过我和俞景没关系了。”“呸!景哥哥那么帅,能力又那么强,你怎么可能和景哥哥切得干干净净!你以为我真的会信……”“嗯嗯嗯……”“去你的羡慕嫉妒恨!去你的不要脸!去你的景哥哥帅景哥哥强!燕陈姐姐喜欢的人是我哥!是我哥!是我哥!”燕陈这边还没生气,姜玥气得眼冒金星,挣扎地叫着。可惜,那几个彪形大汉把她的胳膊反扣在身后,根本不让她有挣扎出去的机会。早前,姜玥还得意扬扬炫耀自己的那些“拽头发咬胳膊”的打架神技能,如今在专业人员的面前,她那些神技能一招都使不出。姜玥要是没被对方抓住,就凭三五个保镖,燕陈是不放在眼里的。她也根本不会真的对女孩子下什么狠手,可姜玥还在对方手里。一听见姜玥在那儿“嗯嗯嗯”地乱叫,燕陈沉默了下,指间的力道也重了几分:“我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再说一次,让你的人松开我妹。”“啊!”随着燕陈手上的力道加重,温情终于从一开始破口大骂的嚣张中变得惊慌不堪……可对方是她斗争了三年的情敌,温情怎么肯在她面前露出一点儿劣势——明明疼得额头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可她居然咬紧牙关,把疼痛吞了下去,呜呜咽咽地抽噎起来:“燕陈,你会遭报应的!燕陈,你会遭报应的!”她哭得那么伤心,却又宁死不屈……饶是燕陈都忍不住头疼起来。就在燕陈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观鹤楼外突然出现一个惊惶的叫声:“天哪,情儿?这是怎么回事?”随着惊诧的叫声,一个穿得花里花哨的老太太手里扣着念珠儿,不可置信地盯着大厅中这一团乱。那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太太,身上穿着的料子很好,就是……太花了。哪怕在夜里,那么大红大金的色彩,在观鹤楼银白色的烛光下,依然折射出耀眼的荧光。她头发花白一片,却没有染黑,额头之间有一个明显的川字纹,看得出年轻时候并不少与人争论生气。五官生得还算端正,可嘴角上的法令纹却往下耷拉着,这让老太太整个人都显出了几分刻薄的模样。她转动着手中的念珠,几步走到大厅中,看着燕陈的目光隐隐不善:“大半夜的,景儿不是在给你开生日会,怎么在这儿闹了起来?”她口上是说着温情,可一双精光闪烁的眼一瞬不眨,看的却是燕陈。一见她来,温情登时像迷路之人找到了方向,哇的一声放声痛哭起来:“六姑奶奶,您总算来了,您快来帮我做主啊。”来人姓俞,直接取家里顺排的位置,单名一个六。在老宅中,你可以不认识俞家老爷子,不认识俞老夫人,不认识所有的主人。若遇着了,不打招呼也无所谓。可这人唯独不能是俞家的六姑奶奶——俞六。俞家老一辈中有六个孩子,俞六是最小的孩子,又是个女孩儿,自然吃穿教育和男孩们都不同。俞六这女儿,是如珠似宝地被五个哥哥捧着长大的。自小生得一副好相貌,十六岁就嫁人了……可是,不知是俞六福薄还是别个原因,进门不过三日,她丈夫就去了。福建那边的规矩——夫死妇陪葬,三尺白绫祭亡魂,死后挣个贞洁烈女的牌匾,那便是女方一大家子脸上也有光。俞六年纪轻轻哪里肯死,就算她肯,她五个哥哥也是万万不肯的。可一处的风俗,岂能被个小女子轻易坏掉了。俞家人护得再好,经不起一村人的唾沫星子。俞六没法儿,哭啼啼地抹脖子上吊好几次,也该她命硬,哥哥们发现得早,好说歹说救回来了。可救回来却也没个安生,村里人咒骂不停,俞六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心变得越来越硬越狠……俞家那个温婉平和的小六子在精神上彻底死了,取而代之的是刻薄寡恩的俞六。俞六的脾气怪,不仅是和家人相处不融洽。无论俞老爷子并着老太太怎么宠自家这个不成器的小妹,俞六依然是一副全天下欠了她的嘴脸。俞六信佛,却从来学不会佛祖的慈悲为怀,她不喜欢小孩,也厌恶人家藐视她的权威。像俞景、色彤、燕陈这一帮子人,早在十年前就触到了六姑奶奶的底线,没得俞六几个好脸。大家都以为像俞六这样的老太太,人老了都如此精明,必然没谁能得她欢宠——若是这么想,那你可是大错。俞六不喜欢这一帮子的小辈,不知怎么着,却唯独最喜欢温情了。她总是似真似假地说:“温情这孩子好,像我。”像什么?为什么像?六姑奶奶也不说,只是抿嘴笑得高深莫测。这次,温情能在老宅里办这个生日party,也全是沾了六姑奶奶的光,要不是六姑奶奶金口玉言地为温情说好话,以俞老爷子那般尊礼守旧的性子,怎么肯让一个小丫头把生日宴开到老宅。这宅中一草一木都是老爷子的心血结晶,怎么肯让个外人糟蹋作践。可六姑奶奶开口,老爷子再不舒坦,也顾念着妹子,犹犹豫豫地就这么松了口。今儿个,来的倘若是任意一个俞家老人,温情都要提心吊胆一番,可偏偏这人是六姑奶奶。温情哭得委屈绝望,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六姑奶奶,她欺负我,呜呜呜……”俞六老了,眼神也不大好。原本她只是听见动静,并没太瞧见燕陈抓着温情的手腕,如今,被温情这么哭着一提醒,冷不丁就看见温情的手紧紧被燕陈拽着。她脸色唰地就黑了下来:“怎么回事,这又是怎么闹成了这样!”旁边保镖们眼观鼻,鼻观心,不肯多说一句,温情光顾着哭。俞六定了定神,瞥了眼燕陈,冷笑:“燕陈是吧,又是你,你这个小姑娘怎么就不能安分一点?还不把人放了!”燕陈静默地看了她一眼,不吱声。“还杵着干什么?没听见我说什么吗?”手中的佛珠子都要被俞六给扯断了,这个并不和蔼的老奶奶横眉怒目骂人时,脸色委实可怕。燕陈静道:“只要温小姐把我妹妹放了,我自然也会松开她。”噼里啪啦!燕陈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出来,俞六的脸色何止是黑,手中一直攥着的小叶紫檀佛珠唰地迸射开来,落得满地都是。俞六有好几串价值不菲的小叶紫檀佛珠,这一串,是她盘得最好的了,搁在掌心里,棕线细密,饱满于珠体上。盘玩久时,那一颗颗珠子便像是绽出了千万颗闪闪发光的金星。哪怕是细微的光线下,都透着令人目眩的佛光。这串佛珠价值不菲,温情总见她时时拿出盘玩,料想是她心头宝贝。可谁能想到……燕陈与她一句不合,她当即就捏碎了珠子,让这紫光莹莹的宝珠刹那间散落一地,蹦跳着发出清脆声响。“六……六姑奶奶……”连温情都有点吓住了,不知所措地收了泪水,满目仓皇地看着俞六。俞六理都不理温情,冷不丁冲上前来,怒声咆哮:“你这是在与我作对吗?我让你放人你为何不放。你是觉着阿景心里向着你,于是无法无天地不把我老人家放在眼里吗?燕陈,你这站的是谁家?”“六姑奶奶,我……”燕陈叹了口气,试图与她说道理,可是俞六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在这里,这么多保镖看着温情在燕陈的手上,谁敢上前激怒燕陈啊?可俞六她才不怕。她踩着小叶紫檀的佛珠,怒气冲冲地上来,伸手二话不说扇了燕陈一个耳光,紧接着扯着她就往外走。“你不尊重我没关系,我们到阿景那儿要个说法。瞧瞧!这都瞧瞧了!他娶了个怎么样的老婆,这是要把我气死不成!”俞六年岁到底大了。在国内,扶老奶奶过马路,买新疆切糕,拍马云涂鸦,吃青岛大虾被认为是四大土豪行径。其中,老奶奶是四大土豪之首。你若没有千万身家,千千万万不要和老奶奶离得太近。对方要是头疼脑热讹上人,真的是百口莫辩,有理说不清。燕陈不穷,她愿意帮助任何一个需要帮助的老奶奶,也并不会刻意地避开老奶奶。可唯独遇见俞六,她却是唯恐触碰到对方。燕陈一见她伸过来一双手,立马就想到十年前这位老奶奶也是这么对付色彤的。她自己修建盆栽,头晕脑热地站不稳了,色彤好心去扶一把,可这位六姑奶奶居然就能装晕倒在花园里,催着俞景去叫救护车。等救护车载着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们到老宅以后,六姑奶奶铁口直断——硬是说自己贫血,骨头里的血都被太阳晒干了。当时,大家只当六姑奶奶喜欢玩笑,和大伙儿说着玩儿,并没放在心上。可谁若是低估了六姑奶奶,吃亏的永远只能是自己。谁都没有想到,这位倔强固执的姑奶奶居然会逼着色彤给自己献血。“六姑奶奶,色彤才十四岁……没有到献血的年龄,二哥的战友们倒是许多年轻力壮的,要么,找他们来给您献血?”当时,连俞景听见俞六的说辞都惊呆了,不可置信地和她商量。“嗯呢?”俞六躺在特护病房里,闭着眼睛,瘪着嘴,装作没什么力气的样子,不高兴地“嗯呢”了几声,摇头,“不好,我就要她。我喜欢这个小姑娘,不喜欢别人……”“那让二哥来,好不好?您不是也喜欢二哥吗?”俞景深吸了一口气,又商量。“不行,我就要她。”连眼睛都没睁开,看都不愿意看色彤一眼,这位六姑奶奶却铁齿铜牙地一口咬定,她只喜欢色彤,谁都看不上眼。十四岁的色彤性子多明亮纯粹啊!听见这位老奶奶这么喜欢自己,小姑娘居然彻底忘记了俞六对自己的刁难,反而跑过去劝俞景:“啧!献血就献血嘛,多大一点事。六姑奶奶喜欢我,我就是把我的血全换给六姑奶奶又怎样了。不过我想就算我愿意,六姑奶奶也不愿意。她疼我嘛,是不是啊,六姑奶奶!”色彤笑嘻嘻地趴在俞六的床头前面,笑容灿烂得仿佛裂帛的云彩,照亮了所有人的心。听到这句话,俞六破天荒地睁开眼睛,又歪了歪嘴巴,露出了一个并不好看的冷笑。她说:“不要她也行,要么让她身边的那个小姑娘给我献血。反正我就喜欢她俩。”“那可不行!六姑奶奶,你可只能喜欢我一个!往后哪,做您侄孙媳妇的只有我呢!”色彤霸道地挡在当时完全惊呆了的燕陈前面,笑嘻嘻地搂住俞六的脖子,亲亲热热地说着。“呵呵呵呵……”俞六冷笑了两声,突然阴阳怪气地叫唤起来,“你别搂着我脖子,我喘不过气。”色彤连忙松手。俞景担忧地看了色彤一眼,分明想说些什么,又没说出口。到此时,大家都觉得六姑奶奶脾气虽然古怪些,但总归是一个不错的老太太。一直到俞六的家庭医生拿出血袋、插管,还有尖锐的针管——给了色彤一杯牛奶,然后开始静脉抽血,抽完了一袋以后,开始抽第二袋的时候,燕陈终于发觉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六姑奶奶,色彤已经给您献了200cc的血……这是第二个血袋。”俞六还是躺在病床上,哼哼唧唧的,像是在做噩梦,口中哎哟哎哟地叫唤着,彻底无视了燕陈的质疑。“小八,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正常人体检合格,抽血400cc都是可控范围内的。这才是第二个血袋。科学证明,经常献血有助于血液循环,排除体内血液中的污垢,六姑奶奶这是疼我。”色彤真是个心宽的,一边抽血,一边还在说着笑话逗大家笑。“可是……”燕陈还想说些什么。“我想去厕所……”病床上的俞六在听见色彤的话以后,哼哼唧唧的,像是从噩梦中醒来似的,眼皮下的眼睛似乎在转动。一睁眼,她爬起来,想也不想就叫唤自己的家庭医生扶她去厕所。“燕陈,你陪六姑奶奶去。”色彤还笑着在说。“不用了,你们两个说说话,我有家庭医生陪着我去就好了。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和我老人家在一起,多无趣。”俞六勉强露出和蔼的笑容,宽慰色彤。燕陈当时总觉得哪里不对,于是继续陪着色彤。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就是上了这么一趟厕所,400cc的抽血量居然变成了600cc……六姑奶奶可真是疼小辈们。她是怕色彤身体太好,死不了对不对!本来健康的成年人抽血400cc都有可能出一点点的小问题。可是就因为色彤不小心碰了她一下,她居然坚持要抽色彤600cc的血——无论谁来说情都不行。燕陈说,俞六就装死当作没听见。俞景说,俞六就哎哟哎哟地叫唤着,像是真的被色彤撞坏了筋骨。“我老了,你们就觉着我好欺负了对不对?我喜欢这孩子,才愿意让她给我献血,要是别的人……我还不乐意他们沾着我呢!呜呜呜,孩子大了……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你们以为我是什么人?我还能害着她了?”俞六哭得惊天动地,像是受了什么极大的委屈似的。色彤这姑娘呢……没别的坏处,就一点,怕麻烦,怕别人哭,怕别人在她耳朵边上哭。被这么哭了一阵子,色彤居然摆手:“算了算了,600cc我还能撑得住……六姑奶奶您可别哭了,成不?”“你撑什么能撑得住。600cc你知道是个什么概念吗?成年人失血600cc都是要开始输血的,你才多大……”燕陈当时就去拔抽血管。“人家色彤是懂事孩子,她都说没事了,你这丫头片子要来多什么事啊!这本来就是我未来的侄孙媳妇孝顺姑奶奶……”“要当您的侄孙媳妇得丢半条命。这样的晚辈,我们当不起。”燕陈倔起来,八匹马也拉不回来。当时的小姑娘漆黑的眉眼中跳动着一簇簇的怒火,指着俞六的鼻尖恨不得破口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