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陈在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做了一场梦,梦境中漫长的岁月,让她甚至有些分不清,那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实。或者在她内心深处,她更愿意这一切是真实的。最初,她的眼前是一片漆黑的,但隐隐约约听见规律的心跳声和流水声让她感到十分安详舒适。就好像被温柔的海水紧紧地拥抱着一般,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流言蜚语,没有虚情和假意,没有轻视和鄙夷。紧接着,似乎有人在窃窃私语。“麻醉。”“痛吗?你现在是痛还是麻?”“没事,夫人,再忍忍,很快就能和宝宝见面了……”眼前忽然蹿进来了一道光,刺眼,嚣张,打破了一切的宁静。没有了令人安心的水声,燕陈的心难以抑制地在呐喊。纵使她从来都对世间万事毫不在意,但这一次,她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号啕大哭了起来。耳边响起一阵激动愉悦的声音:“燕四夫人,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儿呢。”燕四夫人?燕陈想睁开眼睛看看自己的母亲,但眼皮太沉重,而她使不上一点力气。尝试了几次,最终放弃。见到又怎么样呢?大概也还是那张冷漠疏离的脸吧。燕陈已经受够了燕四夫人看她时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那仿佛在问着“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目光。燕陈感觉自己被一个陌生的怀抱,从一个陌生的地方带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这是一个弥漫着婴儿嘤咛声的地方。燕陈烦透了这些此起彼伏的嘤咛声,想要抗议,但张嘴,发出了也是一阵微弱的嘤咛。就这样崩溃地待了一段时间,燕陈终于积攒了一些力气,能够轻轻抬起眼皮了。透过睁开的缝隙,燕四夫人的脸映入了燕陈的眼中。该怎么去形容此刻的燕四夫人呢?那是燕陈从未在燕四夫人脸上见到过的表情——燕四夫人在对着她微笑,眉目间都蕴藉着温柔,她的嘴角是微微上扬且柔和的,她的目光是带着慈爱与疼惜的。她正小心翼翼地抱着自己,轻轻地哼着摇篮曲,燕陈一瞬间,仿佛看到了春暖花开。冰封多年的心,瞬间化了,软成了一摊水。床边站了好一些亲戚,有人感叹:“宝宝真是乖,四夫人一抱,她就不哭了。”“都说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被,四夫人以后要享女儿福了。”“这女娃娃就是惹人疼,昨天楚哥儿过来,抱着都不肯撒手……可乐呵了。”“四夫人,宝宝起名字了吗?”陈宁笑了笑,一颦一笑都是幸福小女人的模样:“修恺起的名儿,唤作燕陈。”“燕陈燕陈,不就是咱们燕少和四夫人的姓吗?”“四夫人如今儿女双全,夫妻恩爱,真是羡杀旁人啊。”燕陈打了个嗝儿,眼前的画面一下子变得扭曲。陈宁的笑容逐渐变得狰狞,恐怖,模糊——最终变成了田女士的脸。田女士,燕陈的养母,田瑾的亲生母亲。田女士抱着还是小婴儿的燕陈,却吝啬给燕陈一个眼神。由始至终,她都不曾看过怀中的燕陈一眼。她就这样笔直地走着,在医院过道与抱着另一个婴儿的陈宁狭路相逢,燕陈脑海中浮现出来一个词——错抱。她和田瑾被错抱了。她要再一次被迫离开燕四夫人,再一次接受养父母的毒打凌虐,再一次失去父母缘了……凭什么?凭什么!燕陈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凭什么这一次,还让田瑾占领她的位置;凭什么这一次,还要受命运的摆布!如果老天想让她燕陈认命,那么她偏不!她相信人定胜天,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只要还有……那她就不会放弃。不过一瞬间,附近的人都被吓了一跳。过道上脸色憔悴的妇女,她怀中的婴儿,竟然发出了尖锐的哭声。那哭声悲愤,在控诉上天的不公。那哭声高昂,在死死地紧抓着唯一的希望。那哭声凄惨,在排解着深藏在内心的孤寂……那哭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陈宁的。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田女士怀中的孩子。田女士的脸瞬间白了,紧了紧抱孩子的力度,正准备匆匆离开,与陈宁擦肩而过。陈宁上前一步,拦住了她的去路。为什么眼前这位妇人怀里的婴儿这么眼熟?为什么怀中的婴儿如此陌生?早就觉得哪儿不对劲……身旁的月嫂疑惑地询问:“四夫人,怎么了?”陈宁没有回话,只将怀中熟睡的婴儿塞进了月嫂的怀里,自己则一步一步地走向田女士。田女士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燕陈的哭声,依旧刺耳。陈宁伸出手:“可以让我看看这个孩子吗?”说的虽然是问句,动作却没有任何询问的意思,手几乎是不容置疑地直接伸到了燕陈面前,拉下了燕陈的帽子。燕陈的小脸,暴露在了陈宁面前。陈宁口中念道:“这才是我的孩子……这才是我的孩子……这才是燕陈……”月嫂惊呆了:“四夫人?”乍一眼看上去,两个婴儿的模样有八九分相似。但燕四夫人却扯着别人家的孩子一口咬定是自己的。最后经过医院的亲子鉴定,也证实了陈宁的想法,两家错抱孩子了!这一次,燕陈终于顺利回到了燕家,是燕家土生土养的闺女了。再没有什么田瑾燕瑾的抢她的家人了,燕陈在燕家快乐地成长着。她有疼爱她的燕爸燕妈,有虽然很不靠谱却极其护短的哥哥燕楚,有对她慈爱宽容的燕老太太和燕老太爷……燕陈两三岁的时候,有次病重,燕妈不顾工作,在手术室外哭了一个晚上。燕爸的头发一夜之间,白了两鬓。是的,付出得越多越心疼。燕爸燕妈视她为掌上明珠,他们恨不得将世上最美好的东西都捧到女儿手上。燕爸燕妈经常带燕陈去画展,培养了燕陈的画作鉴赏能力。燕爸燕妈让燕楚多陪妹妹骑马,谁承想,燕陈骑马极有天赋,没过多久便超越了燕楚。燕小哥儿气得扬言再也不要带妹妹去骑马了,结果被燕爸狠狠教育了一顿。燕爸燕妈还找了富有名望的茶艺插花老师教导燕陈,但燕陈对这些一点兴趣也没有,虽然有些可惜,但燕爸燕妈并没有为难她,学了一段时间便没再学了。陈宁被培养成了当之无愧名流圈的第一淑女,不再是别人口中的“名流圈的笑话”。不再是蠢货、废物、无能之辈。中学时,燕陈认识了色彤、俞景和叶浅浅。叶浅浅依旧是绿茶婊的姿态,依旧很惹人讨厌,但燕陈对她视若无睹,燕陈只关心色彤。候机室里,色彤拉着燕陈的手,微笑着,半真半假地说:“小八,记得帮我照顾好俞景哦。”燕陈永远记得,她最喜欢的色彤,就是在接下来的一场飞机事故中离她而去。既然她能够阻止当初的错抱,这一次,她也要阻止色彤的意外!燕陈反握住色彤的手,拧着眉,正色道:“色彤,我知道你和俞景吵架了,我也知道你很难过,但是唯独这一次,我不允许你逃避。”燕陈一把抱住有些惊诧的色彤:“色彤,我不允许你离开北京!”色彤的目光沉了沉,嘴唇紧紧地抿着,却还是忍不住鼻子泛酸。她也紧紧地抱住了燕陈,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哗啦一声哭了起来:“小八,我也不想离开你们啊!可是俞少……”燕陈打断色彤:“没有什么可是。如果你真的想和俞景在一起,听我的,不要坐上这一趟飞机,不要离开北京!”色彤选择了留下,没过多久,色彤告诉燕陈,她和俞景和好了。色彤那么爱俞景,就应该和俞景白头偕老。叶浅浅和她燕陈,怎么配出现在俞景的感情生活里,更别提之后的莺莺燕燕,之后的温情了。谁要敢打扰色彤和俞景,燕陈第一个先跟他过不去。但燕陈细想起现在的自己,不再沉默、压抑、事事不在意的自己……这真的还是她燕陈吗?燕陈已经昏迷整整一周了。这一周,姜薄东没有一天不如坐针毡。但姜薄东出现在燕陈的病房的时间,屈指可数,连阿水都有些思念他的姜大哥了。姜玥气鼓鼓地捧着腮帮,看着病床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的燕陈,忍不住腹诽道:“二哥真是的,未来老婆都快死了……呸,我都说的什么混账话。说来说去,二哥真是个大浑蛋,我未来二嫂住院了,他居然把妹妹和弟弟喊过去帮忙照顾,人就跑了,还跑得没影儿了。”姜隅正在一旁削苹果。姜隅特别擅长做这种精细的活儿,耐心地一点点地将苹果皮呈螺旋状削下来,长长的一条,都不带断的。要是将皮重新摆好,没准儿还能还原出一个苹果的造型。虽然看过了很多次,但姜玥还是忍不住从心底里发出感叹。她削苹果皮,连肉削,削完苹果立马瘦了一圈。姜隅直接用苹果塞住姜玥的嘴:“就你话最多。我也很佩服自己听了这么多天,居然能忍住没把你扔出去。”“哥,你这就不懂了,”姜玥咬了一口苹果,嚼得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电视不都这么演的吗?电视里面植物人都能被他的至亲唤醒,何况我偶像只是暂时昏迷了呢。”“但你是哪门子的至亲啊?”姜隅叹了口气,将水果刀收好,起身去卫生间洗手。姜玥闷闷地注视着燕陈,嘀咕了一句:“我也知道自己不是偶像的至亲啊……但偶像的至亲都不来呼唤她,我也很绝望啊。”从燕陈被救回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周了。一周,七天,一百六十八小时,一万零八十分钟,六十万四千八百秒。燕陈昏迷住院的消息,该通知的人都通知了,该知道的人也知道了,该来的人也已经来了,唯独没有燕陈的父母。燕楚刚开始来过两三天,每次都被姜玥逮住被迫对着燕陈说话,足足三小时,说得燕少口干舌燥,喉咙沙哑,回去睡一觉,第二天醒来,不得了!十几年来连个喷嚏都很少打的燕少,竟然得了重感冒,又是流鼻涕又是咳嗽,自己都顾不上,哪还能过来照顾燕陈。姜玥吐槽他懒人事多,也不知道是谁害他成了这副病恹恹的模样的。燕楚想怼回去,怎奈刚要张嘴说话,喉咙就像卡了鱼刺,把话全卡住了,还热辣辣地疼,一个字都逼不出来。姜玥那死丫头还喋喋不休地数落他。等他痊愈了,不教训得她哭爹喊娘,他就不姓燕!陈糖糖一直觉得,姐姐陈宁办事不地道——别人家的孩子再好,那也是别人家的,和你没有什么关系。自己家的孩子再看不顺眼,到底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在燕陈和田瑾的天平上,她这一票想也不想是压在燕陈身上的。哪怕燕陈之前再沉默寡言,说到底还是自家人。陈糖糖有护短的毛病。在陈宁的生日宴上,陈宁和田瑾被燕陈打脸后……别的陈家人都是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唯陈糖糖觉得这脸打得够漂亮。她觉得,陈宁那护犊子的劲儿分一半护着自家闺女,也不至于被人逮着短处。大多数人担心陈宁想不开。陈糖糖呢,她不担心陈宁,反而是担心燕陈会不会太失望。尤其是燕陈如今昏迷不醒有她的一些责任,她就更加心疼燕陈,更加不能理解她的姐姐陈宁了。都说母女没有隔夜仇,陈宁和燕陈到底是有多大的仇,陈宁才能狠了心在亲生女儿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的时候,和干女儿手挽手其乐融融地逛商场?不是没有人通知陈宁,她的亲生女儿燕陈遇到天灾,如今还躺在医院不省人事。也不是没有人告诉陈宁,她的亲生女儿燕陈住在哪个区哪个医院的哪个病房。陈宁都知道,陈宁什么都知道。她知道,但她没反应。她只是微微地拧了拧眉,脸色都没变一下,也没说话,如常地喝了口茶。第二天,田瑾来找陈宁,想看看陈宁有什么动作。陈宁会不会因为燕陈这次受伤,就心疼了,心软了,从而和燕陈修复母女关系呢?当然,田瑾是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要是她们母女俩重归于好,她田瑾想再从陈宁那儿讨些好处就比登天还难了。哪承想,田瑾这边还担心着呢,陈宁见着了她,赶紧将她拉到了跟前,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番。田瑾都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开口问道:“妈,我的脸上是不小心沾了什么脏东西吗?”陈宁伸手摸了摸田瑾的长发:“我家小瑾真好看……妈一定要帮你找一处好人家,然后风风光光地把你嫁过去。”田瑾还没弄明白陈宁怎么吐槽说起这些话了,虽然陈宁一直有意帮她在名流圈物色对象。田瑾还在思索,陈宁已挽过了她的手:“走,妈带你买几件新衣服过冬。”安婶赶紧从陈宁的房间拿来了陈宁的貂皮大衣,为陈宁披上:“四夫人,路上小心。”目送燕四夫人和田瑾有说有笑地离开了燕家老宅,安婶轻轻地叹了口气:“可怜的五小姐啊……”燕陈和母亲陈宁的关系不好,这是名流圈众所周知的事,但却甚少有人提起燕爸燕修恺和燕陈的父女感情。母亲疼儿子,父亲疼女儿的家庭也不少。那么燕陈家是不是这个情形呢?这是个谜,因为燕修恺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探险者,除非他寻出了什么珍稀文物被大肆报道,否则还真很难打听到他的消息。大概名流圈里除了陈宁以外,也没人有什么兴趣想知道燕修恺到底身在哪个犄角旮旯挖坑了。也许一开始还有点关注度,但你挖个一年半载也只收获到一堆飞沙走石,很让人失望啊……更何况,名流圈天天有新闻夜夜有趣事,燕修恺这个好几年都不露一次脸的人,很快就被众人遗忘了。燕修恺也不是一开始就热衷寻宝探险,其实他也是被逼无奈。起初是燕老太爷反对他和陈宁自由恋爱,他是孝顺的人,本来打算狠狠心,和陈宁断了,顺了燕老太爷的心愿吧。哪知道年少的陈宁恋爱大过天,为了能和他在一起,都放弃了出国留学的机会。他一个大男人,也搁不下面子去拒绝这样的一个小姑娘是吧……一边是燕老太爷冷漠的眼神,一边是陈宁苦苦的坚持,燕修恺愁死了,这时,一个生意合作伙伴邀请他去来场特别旅游,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只要能离开这个鬼地方,摆脱这两个让他脑壳都要爆炸的人,去哪儿他都愿意。生意合作伙伴打听到云南那边有处宝藏,在深山老林里。燕修恺这么一去,算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野外求生的经历简直新鲜刺激,就适合他这种老爷们儿。之后燕修恺也去探险了几次,但和陈宁成家后,便断了念想,特别是燕哥儿出生后,就算好友再三邀请,他都拒绝了。没想到——出了陈宁和燕陈相看两相厌这一遭。一边是他的老婆,一边是他的女儿,手背是肉手心也是肉。他劝陈宁吧,陈宁责备他没良心,不体谅她。让他眼睁睁地看着陈宁把女儿欺负得越发怪癖乖冷吧,他又不忍心。算了算了,索性眼不见为净,什么都不管,重拾寻宝大业吧。这么一想,燕修恺就留书一封,连夜溜了。据闻燕四夫人当年一看这封留书,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至于留书上写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反正,自那以后,燕四夫人好像有了个假老公,燕陈也好像只有了一个假爸。燕陈一生,注定父母缘薄。但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燕陈偏偏又极度渴望父母缘。金开心将燕修恺的资料呈到姜薄东面前时,说实话,金开心看姜薄东的眼神都是带着浓浓沉重感的。小姜总爱上这么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女孩儿,注定要身兼三职,一个人给予三份爱了,又当爹又当妈还要当爱人。姜薄东已经连续三天不眠不休了,眼睛都是发红的,金开心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根本就是地狱修罗啊!姜氏集团的担子,不是说放下就真的彻底放下的。姜薄东当初为爱任性了一次,遗留下来的烂摊子没这么容易收拾,虽然甘唯已经尽力将损失降到了最低……姜薄东趁吃盒饭的空当,拿起燕修恺的资料扫了几眼,吩咐金开心:“把他请回来。”金开心来之前已经猜到了姜薄东可能会这么说,但真听到,还是跺了脚:“小姜总,你这是要我的命!”姜薄东笑了笑,笑意却抵不到眼底:“我还可以把你老婆孩子的命也一起要了。”如果让金开心从头再来,讲真,他再也不要当什么劳什子私家侦探了。金开心不敢骂他的金主,只能在心里狠狠地骂金主的未来岳父——坑爹的燕修恺,你跑哪儿不好,偏偏跑到了伊拉克?分分钟一个炮弹从天而降,立马身首异处,连个全尸都留不下啊!燕陈的梦境还在继续。燕妈生日宴,一家四口和和美美;色彤和俞景有情人终成眷属,色彤还将花球扔到了她的手上;连不靠谱的哥哥,也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成立了家黑客公司……燕陈觉得她的人生很圆满,却又总觉得有些美中不足。到底欠缺了什么呢?她想不起来了……不过,也没关系,她现在已经够幸福了。上天是公平的,给了你一些东西,总会收回另一些东西。既然想不起来了,大概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而这个不是很重要的“东西”,正领着燕陈梦中的某个主角,来到了燕陈的病房。姜玥和阿水见到了许久不见朝思暮想的姜少,恨不得扑上去成为姜少身上的挂件。但两人看见了姜薄东身后的大叔,生生止住了动作,向大叔投去了探寻的目光——黑髯从腮帮一直长到了下巴,嘴巴上也覆盖了一层厚厚的一字胡,五官深邃,一双深沉的眼眸更是饱经风霜。他的头上围了一圈头巾,身上的衣服看上去已经很旧了,还补了好几处补丁,脚上的鞋子更是破了个洞,露出了两根脚指头。姜玥咽了口唾沫,迟疑地问自家二哥:“二哥,这位是……”燕修恺如今的心情,和当初燕楚被姜薄东敲晕强行带回来是差不多的。当然,他的待遇要比燕楚的好上许多。再怎么着,他也是姜薄东的未来岳父,燕陈的亲生父亲。燕修恺心里千万个不愿意,但他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一路跟着姜薄东来到医院,虽然姜薄东表面上客客气气的,但看他的眼神却让他这个见惯大场面的人都有些发怵。那眼神暗藏狠戾危险,虽然藏得很深,却仍透出寒意。听说这位姜二少是自家女儿燕陈的爱人。他是个不靠谱的爹,一味只知道逃避,抛下了燕四夫人和一双儿女。虽然这些年他都对燕陈不闻不问,甚至连她当年嫁给俞景他都没有回来,但他还是衷心希望自己的女儿找到一个好的归宿。俞景绝对不会陪燕陈走到最后的,几乎是第一眼见到俞家那个小子,燕修恺就知道他和燕陈不会白头偕老。不是他这个当爹的狠毒。俞景确实不是燕陈的菜,一个看上去无欲无求、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个闷瓜葫芦,越想要的东西就藏得越深越是不说……这个姜二少和俞景可以说是性格完成相反的两个人,姜二少雷厉风行,果敢犀利。两个人相处,总得有一个人先主动,姜二少大概也是个深谙套路的人,燕修恺还是挺看好他的。让他做自己的未来女婿,也勉勉强强过关。这么想着,燕修恺越发觉得自己亏欠燕陈。燕陈七岁前,他没见过她;燕陈七岁后,他惭愧见到她,怕看到她委屈的样子,怕看到她难过的样子,但他却无能为力……离开燕家后,燕修恺更是没见过燕陈几次。燕修恺握住了燕陈的手,仔细端详许久未见的女儿,声音有些颤抖:“都长这么大了啊!”阿水忽然想起来了。这个大叔,他好像是见过的,阿水努力搜索脑海里的记忆。大扫除,卧室,床底,相册……对了,是在燕陈姐姐的相册里见过他。那本藏在床底的相册,只有两张照片,两张都是合照。一张是燕陈、色彤和俞景中学时的合照,而另一张则是燕陈刚回燕家时与燕爸燕妈的唯一一张合照。照片里的燕爸还很年轻,但轮廓、眉目和现在还是有些相像,阿水能认出来,也是因为合照上人不多,而且他盯着照片看了许久。姜玥见二哥一直没搭理自己的意思,有些郁闷。阿水悄悄在她耳边解答了她的疑问:“姜玥姐姐,这位是燕陈姐姐的爸爸。”姜玥一愣,猛地眼前一亮,暗暗给姜薄东竖了根拇指。前天才抱怨偶像的至亲都不来,今儿二哥就把偶像的亲爸领来了。二哥威武!明媚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洒落在雪白的三角琴上,坐在琴前的少年清俊美好,一身西装革履衬得更加器宇轩昂。少年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滑动,悠扬的琴声弥漫了整个西餐厅……叶浅浅看着沐浴在阳光下的美好少年郎,有些出神了。那副疏离冷淡、无欲无求的表情,很像一个人。“浅浅?”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叶浅浅的视线,叶浅浅回过神来,对来人抱歉地笑了笑。那笑容是她惯常的笑容,从很久以前,她就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遍,清纯又不失娇媚,可爱又不失性感……是对男人杀伤力十足的笑容。叶浅浅已经数不清,有多少男人拜倒在了这个笑容之下。果然,不过是轻轻一笑,就摆平了有些不满的钟怀林。钟怀林将醒过的红酒递给叶浅浅,微笑道:“浅浅,尝尝味道如何。”叶浅浅先是轻轻晃了晃酒杯,嗅了嗅:“嗯……香气浓郁,好像还有摩卡的味道。”钟怀林微抿一口,闭上眼睛细细品尝:“还有莓果、香草和橡木味道。”叶浅浅也跟着抿了一口,双眸含着笑意,有些小得意:“是1998年的柏翠酒庄红酒吧。”叶浅浅之所以得意,不是猜出了而得意,而是自己恶补的美食知识成功用上了而得意。钟怀林一家都是老饕,深谙吃喝玩乐之道。钟怀林从小泡在美食的海洋里,饶是现在钟怀林请了私人健身教练督促他健身,也压不住暴涨的脂肪。钟怀林在叶浅浅的一众追求者中,长相只能算得上中等水平,身材更是不堪评论。至于他为何入了叶浅浅的法眼,除了他家财力势力不错,还有就是……燕陈!一想到“燕陈”这两个字,叶浅浅就恨得几乎咬碎了牙。本来她在一众追求者中挑中了当中最优质的成哥,结果被燕陈横空插了一脚,不仅搞黄了婚事,还害她在名流圈落下了逞一时口腹之欲伤害无辜生灵的笑话。她就想不明白了,只有狗是无辜生灵,鸡鸭鱼猪就不是了吗?她叶浅浅就爱吃狗肉怎么了?她又没偷了别人家的宠物狗煮了吃!成安歌提出分手那天,叶浅浅当晚就跑去狗肉店点了份狗肉火锅。去他的陈燕,去他的姿态礼仪,去他的狂热爱狗粉!吃得异常起劲满头大汗的叶浅浅,就是在这个时候,遇到了吃得同样异常起劲满头大汗的钟怀林母子。三个人一拍即合,狗肉火锅果然是人间极品啊!听说一而再再而三坏她好事的燕陈现在昏迷不醒了,叶浅浅简直要烧香拜佛,祈祷她在自己顺利扯证之前千万别醒过来搞事情。当然,盼着燕陈不要醒来的,除了叶浅浅,还大有人在,比如田采虹。自从上次江北画展,差点儿被燕陈逮住后,她东躲西藏,先前攒下的那点积蓄也挥霍得所剩无几了,日子过得很不安生。现在一听田瑾说,燕陈昏迷不醒了!田采虹悬在半空中的心稍微放下来了些,暗暗地松了口气。虽然用假货充真货的始作俑者是田瑾,但她田采虹也捞了不少油水,在劫难逃。要她把之前赚的钱吐出来,还不如要了她的命。现在倒好,燕陈管不来这事了,她终于不用过担惊受怕的日子了。她希望燕陈永远都不要醒过来。但有一句话,叫事与愿违。你越想怎么样,老天偏要跟你作对。叶浅浅和田采虹千盼万盼燕陈不要苏醒,可燕陈就是醒了。燕陈醒来得还特别不是时候,她要是能早醒个半天,就能看到一向冷冷清清的病房,挤满了她的至亲——燕爸、燕妈、燕楚、燕老太太。燕四夫人突然开窍,想起自己的亲生女儿了?姜玥不喜欢燕四夫人,但她到底是偶像的生母,虽然偶像上回在燕四夫人的生日宴会上当面顶撞了燕四夫人,但偶像的的确确是真心实意祝福母亲,真心实意地送出礼物的。说到底,就是太在乎才受不了对方的疏离与偏心。燕陈有多在乎燕四夫人,就对燕四夫人偏爱田瑾有多不满。姜玥看见燕四夫人的时候,心里先是一惊,然后是一喜,她终于还是来了!但下一秒,姜玥就明白过来了。只见燕四夫人看都没看床上的燕陈一眼,绕过病床,径直走到了燕修恺跟前,嘴唇抿得死死的,一张保养得宜的脸上变脸似的上演了几轮表情。震惊、气愤、喜悦、激动、委屈……陈宁还没来得及说话,燕修恺先开了口:“阿宁。”“你终于回来了!”陈宁激动得连双唇都在颤抖,捏起小拳拳捶了燕爸的胸口一下,“一声不吭留书出走这么多年,回来了居然都不知道先回家!跑到这里来看……”话突然止住了。陈宁感觉到身后一阵犀利的目光,盯得她脊梁发寒。回头一看,是个五官精致、身材挺拔颀长的小哥。小哥看上去有点眼熟,但陈宁不记得自己见过他,倒是小哥旁边的那个小女孩,陈宁想忘都忘不了。不就是那个和燕陈在她的生日宴一起打她脸的女孩子吗?再仔细一看,这位小哥和这个女孩,有点儿像……燕四夫人这般一理清关系,突然明白过来姜夫人出现在她的生日宴上的原因了。又是燕陈。燕陈燕陈,自从燕陈回国,燕四夫人觉得自己被燕陈的影子笼罩了,走到哪儿,都能听到燕陈,现在连失踪多年的丈夫再次现身,也是因为燕陈。燕修恺叹了口气,试图平复燕四夫人起伏的情绪:“燕陈是我们的女儿,小姜紧张她,希望能有亲人陪在她的身边,照顾她,鼓励她,所以把我带了回来,希望我这个做爸爸的可以多关心她一些。”回想田瑾六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陈宁不顾工作,在手术室外哭了一个晚上;而他愁得头发一夜之间,白了两鬓。可如今燕陈昏迷,陈宁不管不顾,他还是被人“请”回来的,实在是讽刺。想到这里,燕修恺眼睛有点红了。他紧紧地握着燕四夫人的手,目光真挚,情深意切地道:“阿宁,你别怪燕陈了,怪我吧……都是我的错!燕陈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思想了,我不希望我们再用自己的想法去左右她。我只希望她可以快乐地、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燕四夫人起初还有些气,但听见燕修恺不停地将问题归罪在自己身上,忽然有些不忍,思绪也被感染了。陈宁一把抱住燕修恺,眼泪已经溢出了眼眶。她哽咽着,不停地点头:“都听你的。燕陈是我们的女儿……”姜玥尴尬地看了看全程面无表情的二哥,看了看病床上双目紧闭的燕陈,又看了看抱作一团自我感动的燕家夫妇,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这算是半大团圆结局啦?“咳咳咳。”从门口传来的咳嗽声打破了姜玥的尴尬。循声望去,只见燕楚正虚握着拳咳嗽,手上还搀扶着燕老太太。燕老太太之所以过来,纯粹是因为感冒初愈的燕楚一个不小心说漏了嘴,把燕陈出意外的事情泄露了一言半语。燕老太太多疼惜燕陈啊,立马让燕楚带了她过来。没想到这一来,精彩了,失踪多年的儿子燕修恺居然也回来了,连陈宁也在……哦,还有那位长腿俊秀的青年,大约便是姓姜的那位吧。至于唐阿水和姜玥的存在,直接被燕老太太忽略掉了燕老太太如今心情十分复杂,看见儿子就来气,想发脾气吧,却又碍于姜姓青年在场,不好发作。最终只能冷着一张脸,走到儿子面前,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等会儿跟我回老宅。”燕修恺深知燕老太太的脾气,没吭声,算是默认了。燕陈的病房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姜薄东因为集团有些事要处理,不得不先离开了。而姜玥和唐阿水也默默地跟着退出了病房,寻了一家医院附近的奶茶店,喝杯奶茶歇息一下。刚在奶茶店坐下没多久,便见一位长腿青年也跟着来了。阿水往姜玥身后缩了缩,姜玥问青年:“燕楚哥哥,你咋也下来了,不陪陪我偶像吗?”“三巨头齐聚,哪儿有我容身之所。”燕楚点了杯丝袜奶茶,在姜玥对面坐下。他朝阿水招了招手:“我有这么可怕吗?躲什么。”阿水有些不太情愿地走了出来,轻声喊了声:“燕楚哥哥。”在小小的阿水眼里,燕楚哥哥简直比他虐童的二叔还可怕。这种可怕并不表现在吃喝上亏着他……而是,燕楚哥哥总喜欢让他对着墙角练站姿,要么就是拿台电脑过来教他古古怪怪的编程。燕楚哥哥说看着他就觉得欢喜,所以才要这样培养锻炼他……可是,他不想被燕楚哥哥锻炼啊。姜玥叹了口气:“现在偶像的家人可都算到齐了,不知道偶像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呢。”“医生说燕陈现在没什么大碍了,就是不愿意醒过来。”燕楚跷起了二郎腿,“没事,现在的燕陈已经不是以前的燕陈了,她总会想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