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钩

【脸皮极厚废太子×演技极高小宫女】 【古代言情+宫斗+架空+1V1+SC+HE+烧脑+姐弟恋】 在年少的时候,爱一个人。再用一辈子的时间,将她留在身边。 她的心,像个倒挂的钩子,钩得人心发痒,痒得尽够了,便撕下鲜血淋漓,她仿佛才痛快。 而他,偏偏被她钩住了。 “我们是一类人,天生注定就要在一起。” “你聪明,我也不废话。我欢喜你,因为你讨我欢喜。但我也防着你,因为你太讨我欢喜。” “你可知这深宫里最大的秘密?那便是,我爱你。”

第20章 清尘浊水
黑夜不知是在何时降临。年节的气氛还未过,空气中已浮动着开春的兴味。远处传来宫人们叽叽喳喳把臂回房的笑闹声,并三两公公姑姑的骂声,虽然嘈杂,可是生机盎然。只有这座小小的房间里,这座仿佛已经被世人遗忘的房间里,是连一点声息都没有的。
正月初十,子夜过后,众人都就寝了,段云琅再来时,明明已将脚步放得极轻,却还是一下子惊到了堂上的鹦鹉。
那鹦鹉不知是有多久没见过人了,两眼都瞪圆了,直愣愣地就叫:“不惊、不怖、不畏!不惊、不怖、不畏!”
段云琅吓得伸手就去捂它嘴,反而被它的尖喙狠狠地啄了几下:“不惊、不怖、不畏!”
段云琅苦着脸道:“祖宗啊,你都不惊不怖不畏了,你还叫个甚啊?”
鹦鹉雄赳赳地瞪视着他,俨然是拿出了看门狗一样的架势。
一人一鸟摆了半天的擂台,段云琅忽然发觉不对劲。
这边堂屋上闹成如此,女人早该出来笑话他了。今次怎的,却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明明是换了新年了,这屋里却死寂得一如旧历下的古坟茔。他的心微微下沉,抬步往里走,拂起梁帷与床帘,却未见人影。
少年皱了皱眉,又在房中来来回回走了三遍。
才终于在内室的一角,衣匮与床榻的缝隙之间,发现了那个蜷缩成一团的人。
墨黑的散乱长发覆盖了她全身,她抱紧了蜷曲的双膝,一头靠着床柱,似梦似醒,连呼吸都不可闻。
见到她这副模样的一瞬间,他几乎要躁狂得骂出声来。
终于平复了心情,却无法柔和下表情,他走过去,拿锦靴踢了踢她,声线优雅而泛凉:“怎的躲在此处?”
她没有立刻便醒,而是先皱了皱眼角和鼻子,仿佛是给整张脸活络活络,然后牙齿将下唇一咬,才睁开眼睛。
这样一个过程,他看了一年半了,不仅熟悉,而且简直已习惯。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就伸袖挡住了眼睛,喃喃:“亮。”
他反而将那金莲花烛台挪到了她眼底来,直刺得她往后缩,双手胡乱摆动:“你做什么!”
他笑起来,“你做什么?”
听见了他清朗的笑声,她渐渐地平静下来,狠狠眨了眨眼,强迫自己适应这光亮,才抬起头看他。
少年的下颌轮廓被烛火映成一条精致的弦,往上,脸庞一半笼在阴影里,眼神尤深。她想她毕竟不了解他的,不然怎的每一次见他,都觉得他与过去多了几分不同呢?
她想站起来,浑身却没有气力。这一动弹,他便觉出不对,“你在这里坐多久了?”
“不知道。”一开口,嗓音却沙哑得骇他一跳。
他仿佛都闻见了她身上的陈旧气味。在这开春的喜庆时节,她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飘忽在空荡荡的梁柱帘帷间。他去拉她的手,她的五指却自他手上无力地滑落。他烦躁起来,索性将她打横抱起,往床上一抛,又出门对刘垂文吩咐了几句,再回来时,她却又闭上了眼睛。
“醒醒。”他拍拍她的脸。
她迷迷糊糊地道:“你要怎样才放过我?”
他一怔。
原本还有些发狠的表情这时候却突然放得柔和,像在诱哄她,像在勾引她,幽幽然道:“大约到你死了的时候罢。”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那对不住,我还不想死。”
“有什么对不住,那岂不正好遂了我的愿?”他柔声道,“我便要纠缠着你,让你但凡活着一日,便一日不得安生。”
她默了默,仿佛在睡梦中思考,还很苦恼的样子,“我就是太怕死了,才会被你缠住。”
他坐在床边,伸手去抚平她的眉,她反而将眉头锁得更深,“这样,”他的声音微哑,“这样被我缠着,不好么?你莫非就没有一点欢喜的时候,莫非就永远是难受的?”
她慢慢地睁开了眼。
那双眸子很亮,带着湿气的亮,像窗外渐渐被春意催融的雪。她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他,很直白地道:“怎么没有欢喜过?六年前,你日日到秘书省来找我,便是我最欢喜的时候。”
他的手猝然一颤,眼中有什么破碎了,迫得他仓皇地别过了头。
但听她又道:“你那时真好,小小的个头,趴在窗上,想看我都看不着。你送与我的东西,虽然乱七八糟,但我都欢喜得很。因我知晓你是挂念我的,便连我阿耶阿家,都不如你这样挂念我的。”
他的心仿佛被她徐缓的声音掰开了揉碎了,他努力一点点地胶合住它,却控制不住往而不返的血流。他想问她,既然如此欢喜,为何还要离开?为何还要让他等了那么久,从繁花落尽的春暮到薄雪飞散的初冬?
可是他知道,她不会给他答案。
她从不接受逼迫的问题。
他又听见了轻轻的叹息:“只是可惜这欢喜,都是偷来的。你问我如今欢不欢喜?我却答不上来,我只知道,如今纵有欢喜,也是偷来的,甚至,是抢来的,是杀人放火换来的,是地狱煎熬买来的……”
一声冷笑。
她的声音便哽在了喉咙里。
他慢慢转过头来,容色温柔似水,眉梢微微上挑,艳丽而冷酷。
“说来说去,”他轻笑道,“你不过是妇人之仁。”
她坐起身来,全身乏力,唯有一双眼睛还是微亮的,“五郎,”她很认真地道,“祷文里夹着的那张纸是我写的,也是我将李美人约去九仙门的。”
他笑得更温柔,“我知道。你能书会写。”
她仿佛有些惊讶,但立刻也就释怀了。也是,他那么聪明,他几乎与她是一模一样地聪明。
她叹了口气道:“我自也不是什么善女子,被我害死的人并不差她一个。可是这一回,五郎啊,这一回我当真不想她死的!”
他的眸光渐渐沉了下去,渐渐在嘴角沉出一个冷笑,“她自己要咬上神策二公,自然不得不死。撞了柱子是她的聪明,落在高仲甫手里,还有的是她受的。”
她摇了摇头。
他的冷笑忽然变得有些难看。
她道:“你知不知道,我是有意以她作饵,引出她背后的人?可是她如今死了,叫我如何是好?”
他道:“她看见了我们在东亭上相会,便是必死的了。要等你放长线钓大鱼,只怕我俩早已同下了地狱。”
殷染脸色微变,“东亭?不是百草庭?”
段云琅瞳孔一缩,“什么?”
殷染沉默了许久,而后,将那“花非花雾非雾”的事情,慢慢说了出来。
段云琅愈听,眉头锁得愈紧,然而听至最后,他坐直了身,目光冷厉地照进她的眼底去,话音仍没有分毫的动摇:“她必须死。幕后的人还可再查,台前的人却一刻也留她不得。”
殷染低声道:“她只不过是遭人利用……”
“她必须死。”段云琅凝了她半晌,忽斜斜一笑,“你是真糊涂了,我却决不能容她威胁到你。”
殷染低着头,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瞧见她脆弱的双肩微微发颤。
“你啊你,”他身子靠近些许,鼻尖凑近她的发,柔声问她,“做的时候不怕,如今想到要下地狱,你便怕了?你真是卑劣。”
她仿佛突然被夺去了呼吸,瞪着他的眼里闪出了晶光,苍白的脸上一分分泛出绝望的红。
他看着她,伸出手去抚摸她的脸,她没有推拒,却闭上眼,牙关都咬紧了。
他轻轻地道:“原来你怕这个。”
这沉默,太难捱了。她不说话,他也不想听她说话,他倾身过去啮吻她的耳垂,而后到脖颈,到锁骨,她始终咬着牙,身躯僵直地闭着眼。他伏在她胸膛上轻轻地笑,那笑声温柔得足以令是非颠倒:“你以为这宫里,有哪一个人是靠着菩萨心肠活下来的吗?
“总有第一次的。要么杀人,要么被杀,你只不过是手里没拿着刀子,就以为自己比我干净到哪里去?
“不过这一回,你当真不必害怕。我将高仲甫推了出去,圣人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来……”
她始终僵硬着身子不回应,他的语气渐渐缠绵地软了下去——
“我宁愿你像上回那样与我吵一架。”说着,他抱住了她,轻轻吮咬她的颈窝,满意地看着她雪白的肌肤上泛起情欲的绯红,薄薄的下唇咬紧了,一双眼睛里荡漾起水色波光。
他也觉自己好笑,像个随地发情的兽,可此时此刻房栊幽暗灯火昏沉,他想要的女人就在他的怀里一副软化成水的顺从模样,那还有什么理由不要呢?
可是她的声音却自牙关中漫出来:“我再不会与你吵架了。”
他的笑声止住,而后,他抬起了身子,俯视着她。
她仿佛也渐渐找回了神智,容颜里晕开安然的笑来:“殿下还不回么?”
他不解,“你什么意思?”
她微微扬眉,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他,声音微微发涩:“今晚……就算了吧。我身上……不方便。”
段云琅霍地站起了身,双手都攥成了拳头,目光如火死死地盯着她。
她却当真是很疲倦了,浑身乱糟糟的,心也乱糟糟的,揉揉头发叹口气道:“殿下下回来时,也看看日子吧。若记不准,便问问刘垂文。”
“你把我当什么了?”段云琅不可置信地盯着她。
她笑笑,闭了眼,忍受着从腹中直窜到胸口的剧烈疼痛,嘴唇被这疼痛牵扯得发白了,却就是没有说话。
信期这撕心裂肺的疼痛,于她已是老毛病了,他却从不知道。
段云琅再也无法呆下去了。
少年的自尊与虚荣,激情与欲望,思念与温存……全被她这轻飘飘几句话,碾碎成齑粉。
他转身便走。
纱帘哗啦被掀开,又缓缓地垂落。空荡荡的房间,只有惊醒的鹦鹉还在架子上不知所谓地蹦跳着。她终于又睁开眼,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空气里不曾留下他的一丁点气味,而脑海中只剩了惨淡的回响。
年少莽撞的人啊,不知道欢喜一个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今日有李美人,来日有赵美人、钱美人,我总不能一一招架过去,你也不可能将她们全都杀光。
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
五郎,五郎。我们,毕竟是不相配的。
刘垂文自内侍省厨下顺来了一些吃食,便笼着袖在窗下偷身候着。本以为陈留王不到天亮不会出来,谁知四更刚到,那门扇便开了。
刘垂文连忙凑上前去将食盒提起来,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是要吃的?”
陈留王看了他一眼,将风帽一披,抬脚便走。
刘垂文看他一身衣衫都穿整齐了,摸了摸鼻子,想笑不敢笑,只闷头跟上。月明星稀,雪光澄澈,一主一仆走出了掖庭宫了,段云琅才突然刹住了步子,冷然道:“你在笑什么?”
刘垂文年纪小,吃这一吓,眼睛里笑意仍是盈盈然,“笑殿下今次出来得早。”
这一语双关,简直无法无天——
段云琅立刻抬手要削了他脑袋,吓得他往衣领子里一缩。然而那预料中的巴掌却迟迟不来,刘垂文偷偷抬眼觑他,殿下的脸在稀薄的月光照耀下,像是一块已死的玉。
他心中咯噔一声,有种不好的预感扩散开来。
许久,段云琅收了手,将衣襟一抖,“往后不会再来了。”
“啊?”刘垂文结结实实地大叫了一声。
然而他家殿下却已经走得远了。月光苍白,少年的背影宛如一只孤独的鹤。
春日到来之前,长安的天气总会有些反复。时而天色阴沉下来,飘一点小雪,到傍晚却又暖意升腾,将积雪都催化成水流。十六宅里积水不畅,每到融雪时节,便往往在廊下檐前汇成汪洋,人人都须小心地提着衣角跳过去。
陈留王的宅子里更惨,因屋子的地势比院落还低,雪水倒灌浸透了门槛,丝丝缕缕地侵入堂屋里来。刘垂文拿着笤帚刷刷刷将水往外扫,便遭了隔壁淮阳王小妾的一通乱骂:
“什么脏污东西,就知道往我们家扫?我们家都快被淹了!你家殿下到底怎么管下人的,连笤帚都不会用吗?被你这样乱扫,我这院里可还有落脚的地方?”
刘垂文抱着笤帚满腹委屈,连连赔礼都不管用,于是更加委屈,他过去跟着义父刘嗣贞时,哪里曾受过这样的闲气?偏是义父要他来伺候陈留王,结果世情冷暖全都尝上了。
忽有人将手伸来,一把拿过了他手中的笤帚。
刘垂文一愣,还未开口,已见到自家殿下容色温柔地微微欠身道:“杨夫人近来可好?五郎听闻二兄家的屋檐下有乌鸦做窝,不知是不是真的?”
妇人杨氏呆了呆,段云琅笑得实在是和蔼可亲,令她连破口骂一句莫名其妙的余地都没有,只道:“怎么可能?乌鸦不在屋子里做窝的。”
话一说完,她突然觉出了味,脸上怒色红到了脖子根,“你——你这人怎么——”
段云琅却已没在看她,自低了头对刘垂文温声道:“怎么就连扫地都不会了?”一边说,一边拿着笤帚往杨氏身上扫。
杨氏满脸羞怒,又不敢对着他的面发作,狠狠跺了跺脚,拧身便走。才去得几步,段云琅便已听见她在那边院子里骂骂咧咧的喊声:“厉害什么呢?不过是圣人不要的废太子,还当自己多金贵?”
刘垂文听得胆战心惊,段云琅却声色不变,将笤帚递与他后,揉了揉他的发,桃花眼笑着弯成两片浅月亮:“委屈你了。”
刘垂文何止委屈,简直已委屈得说不出话,他不明白,殿下为什么越是委屈、反而还越是笑呢?他看着殿下的笑容,心里就堵得慌。
眼看殿下已缓缓回房去了,他丢了笤帚就追上前,道:“殿下当真——当真再也不去看——她了吗?”
段云琅自认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他知道她也不是。
他与她,都理智到了冷酷的地步。即使在床笫之间,情欲最浓时分,也谁都不会乱了分寸;即使在眠梦之中,神智最散时分,也谁都不会多言不慎。他们在一起这样久了,黑暗里阴暗里辗转拥抱着爬了过来,不被阳光眷顾的秘密,发着欲望的腥臭味——
这样久了,按理说,应当习惯了。可是,却没有。
至少她没有习惯。
他关了门,全身的重量都重重倚靠在门上,仰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似叹息。
他想,或许他也没有习惯吧。
只是襄王永远比神女陷得深,神女总可以潇洒自如地抽身而退,襄王却不得不一遍遍等候着、遥望着、思念着、痛苦着。
其实,他所习惯的并不是黑暗中的欢爱,而只是这种等候、遥望、思念、痛苦的心情而已吧。
而如今,她终于要放弃自己了。
两年前那个大雨夜,偷来的一场温香的梦,醒来之后,宾朋尽散,笙歌歇落,细想来,他觉得自己并不委屈,至少还不如今日刘垂文的委屈。
当初他在百草庭里与她同堕落,第二日圣人便下令彻查沈素书自尽一案。她在他的床榻上挣扎,她说素书有话要同圣人讲的,她用一双水雾朦胧的眼睛瞪着他,她说:“你果真不放我,你果真能锁着我一辈子吗?”
他真是恨透了她那双眼睛,可他仍旧不得不面对着这样的她,将自己代她拟好的陈情书丢出来:“夫要君者无上,非圣人者无法,非孝者无亲。沈才人愚惑暗昧,不思奉君以德,反自污于井底,悖逆至法,以要君上,妾虽沈氏故友,亦不忍见。沈才人蒙过误之宠,居非命所当托,其死也固宜!”
她不肯写,他逼她写。
“我是为你好。”他记得自己曾抱紧了浑身颤抖的她,一遍遍地说道。他不知自己当初何来如此的耐心,好像哄慰一个彷徨无助的孩子……
三日之后,沈才人的好友殷宝林被褫夺了封号,贬下掖庭。
她搬去掖庭宫时,他赶着见了她一面。
在大明宫昭庆门外,惨白的天空与宫墙之下,他抢着奔上前去拉住她的手。她的神情略微僵硬,没有挣脱,却是整个人都后退了一步,她抬起头,目光很复杂,复杂得令他迷惑,也复杂得令他迷恋。
他有一种自己马上就要失去她的恐慌。
他慢慢地收回了手,哑声问她:“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她睁着眼睛,有些惊讶地笑了,“殿下是问我吗?”
青天白日,他被她笑得感到了羞窘,“你愿意吗?你若愿意,我可立即去……”
“殿下做事,原来还要先问过我的吗?”她温柔一笑。
他讷讷,“这样……不好吗?”
她渐渐地收住了笑容,仿佛日光渐渐被云层所掩盖,一天一地,只剩下入秋的萧飒。
“没有什么好不好的。”她安安静静地道,“我都不稀罕。”
对,就是这句话。
就是这句“不稀罕”。
为什么自己过去都没有留意过呢?
抑或自己是留意过的,只是觉得没有关系。不论她将自己看作什么,至少每一回自己去掖庭宫找她、要她,她都没有拒绝过。
这样一遍遍地将这两年来的每一回幽会怀想下来,心好似被一根细绳缠住了,一圈又一圈,绷得死紧,试图搏动的心因而压抑地停窒,血液孤独地涌流,他的身子慢慢自门上滑了下去。
是的,是这样。
她从来不稀罕。
她不稀罕他去找她,她也不稀罕他不去找她。她不稀罕他是抱着她睡还是压着她睡。她不稀罕他在没有她的日子里做了什么,她也不稀罕他在陪着她的时刻里想着什么。
谁说她不是自暴自弃的呢?
她的心底里,大约还以为自己把她当做一个发泄欲望的工具而已吧?在这幽深的宫闱里,他与她的苟合,与那些太监宫女间的对食有何差别?
她根本不稀罕他是不是爱她。
她不拒绝他……不是她不想,而只是她不能,罢了。
自己,竟一直是一意孤行一厢情愿的。自己以藩王宗亲的身份去逼迫她,她又如何能拒绝?纵是今日,她也没有明言……
自己竟是如此自私的!
他明明有时下决心去探明这些问题:自己是不是爱她,是不是想娶她,是不是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可是她却只会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种令人恼火的拒绝合作的态度,总是让他把一切问题都抛去了脑后。
她什么都不相信。她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窗外的天空一点点地黯灭,世界再度陷入寒冷的初春的夜。
段云琅颇矫情地看了一会儿夜色,脑子空空,像是一切思绪都被风吹散了。忽然屋外响起一前一后两个重叠一处的声音:
“五弟,五弟!”
“殿下,慢着些儿啊殿下!”
段云琅打开门,便见到大兄东平王提着自己送他的那只老母鸡站在廊下,一脸憨笑地抬头看着他。他慢吞吞地走出来,关上门,温和地道:“大兄有何事?”
东平王将那老母鸡提到他眼前来,睁大双眼道:“五弟,它死啦!我想要一只新的,五弟!”
段云琅眼神掠向大兄身后,刘垂文向他无奈地一摊手。东平王这样提着一只死鸡窜出来,身边连个作陪的下人都没有,显然就连宦者奴婢都知道这位郎主没什么可依靠的。段云琅叹了口气,走上前,捏着鼻子打量那只老母鸡,道:“不错,竟还被你养了两年。”
“不是哩,”段云琮叫道,“去年有人跟我说,将它埋在雪里,它会下蛋的。我今年一开春就将它刨了出来,才晓得竟然被骗了!”
后头的刘垂文扑哧笑出了声,段云琅自己也是一怔:原来宫里还有跟他一样浑的人物?
他隔着半尺伸长手去拍拍大兄的肩,“那人是骗你的,那人忒坏。”
段云琮拼命点头。
段云琅收回手,在刘垂文递来的巾子上擦了擦,“走,我带你去买只新的。”
段云琮欢喜地丢了老母鸡拍手笑:“太好了,五弟太好了!”
刘垂文哀哀地唤了一声:“这都要击钲了,殿下……”
段云琅回头看了他一眼。
刘垂文只得噤了声。
他知道殿下此刻心情不好,虽然看上去与寻常是一般无二地无赖。待他们赶到宫外,只怕早就散了市了,哪里还有什么斗鸡可买?刘垂文是不想管了,他琢磨着,明日不知还会闹出殿下怎样的荒唐话来。
刘垂文并没有琢磨太久。
第二日,东平王、陈留王大闹东西二市、纠集无赖少年斗鸡整宿的事情便传遍了长安。
春风拂得人心发软,殷染寻了个好天气,搬一把倚床到廊下读书,便听见邻屋宫人都在讨论两位皇子闹出来的趣事儿。
她懒懒地抬头,茫然地盯着鹦鹉架子。那鹦鹉不知是不是被她吓多了,得她一个眼神,当即“嘎嘎”乱叫起来。
那些议论的声音顿时停了,宫人们不满地往她的方向啐了数口,回屋关门。
她却仍是发呆。
小七的病好了。
五郎也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仿佛是再也不来找她了。
戚冰、红烟、许贤妃,宫里头的这些人,忽然间都离她很遥远了。
她觉得自己这样坐着,几与等死无异。
原来……原来离开了他的自己,竟然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了。
鹦鹉停了叫唤,好奇地歪着脑袋看她。她呆了片刻,突然站起身,提着鸟架就往外走。鹦鹉被她吓住,两只爪子死命地抓紧了乌丝杆,翅膀不住地扑腾,两眼瞪得溜圆——
她一直提着它走到了院墙外,道:“你也别太讨嫌,自己飞掉,行不行?”
很冷的语气,恐怕连鹦鹉都没遇见过她这么冷的语气。
所以连鹦鹉都瑟缩了毛羽,一动不敢动。
她深吸一口气,耐心道:“想玩是不是?我却不想奉陪了。留着你,迟早是个祸害,你自己不知道,还想害我吗?”
说完,她将鸟架放在地上,转身往回走。
鹦鹉傻愣愣地看着她进了院子,刚扑腾翅膀想飞,却见她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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