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欺欺人,不也是本事吗? 他这话里含着的嘲讽,一下就透了出来,尽管藏得十分隐秘,可宋仪乃是被他这话针对的人,又有什么听不清楚? 当下,她对这卫起的厌恶更添了几分,索性站在一旁不再说话了。 也不知卫起到底哪里来的底气,更不知那一位到底什么眼神儿,这卫起看上去就是皮相好,地位高,真若论起来,还及不上周兼十之一二呢。 她念头才一闪出来,就悚然一惊。 不该想到周兼的…… 目光慢慢抬了一下,宋仪原只打算偷偷看一眼周兼,没料想对方的目光也恰好撞过来。 二人一时碰了个正着。 宋仪陡然生出一种做坏事被人发现的感觉,没来由地想挖个dòng把自己埋起来。她方才那话,不就是在帮周兼说吗?虽她的初衷,不过是自己被刺痛了,所以来反驳卫起。 小杨氏虽想让她跟周兼来一段再续前缘”,可宋仪自己是抗拒的,如今不是自己跳出去吗?她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 到头来,还不是叫人看轻了去? 宋仪不再说话了。 这一回是真不说了。 周兼原本也没什么好说的,可想起方才宋仪脱口而出那一句,又多少有些复杂。 卫起不多话,笑了一声,才道:锦不是要上去写诗吗?” 这时候,上头正好掌声雷动,也不知道是谁写了一首好诗出来,获得满堂喝彩。 闻言,卫锦从思索之中回过神来。 她自然地接了一句:正准备去呢,才构思好一首,兄长你可别催。” 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扶着丫鬟的手,卫锦说完,便直接朝着台上去,下头一片哗然。 怎么上去了个女人?” 是啊,这倒是头一次见。” 这姑娘是谁啊?” 天,这不是昭华郡主吗?” 昭华郡主也来了!” 哟,这不是咱们跋扈出了名的吗?” …… 众人不由得议论纷纷起来。 宋仪在下头定了定神,抬眼看着卫锦,只觉得这姑娘通身气派都跟寻常人不一样。 兴许真是天家气象吧? 她皱着眉,下意识抬手抚了抚胸口那一串绿蜜蜡手串,只想着还是找个机会离开了的比较好。 回头望了宋倩一眼,宋倩也是满脸的不高兴,碰见这些个贵人们,可不是只有伏低做小忍气吞声的命? 两个人一个眼神便已经达成了一致,准备过会儿便离开。 至于杨巧慧…… 管她去死。 兰台上,主持诗会的文人颇为惊讶:昭华郡主这是……” 本郡主得见诸位再此论诗,不巧也忽然诗兴大发,所以作了一首,一时技痒,想请诸位来评判评判了。” 站在台上的卫锦,动作优雅,神情里带着一种高傲,似乎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一种睥睨之色。 只是她说话的口气着实不讨喜,这里的文人们哪个不是心高气傲的?如今卫锦这样说,实在让人…… 不能喜欢。 可谁叫她是郡主呢?众人想着,索性不搭理,只看看她能作出什么来。 于是,主持的文人见众人都没意见,也知道这一位根本就是他们惹不起的,索性开口道:郡主竟然也来了,这是兰台诗会至今都没有遇到过的事情。既然郡主有这个雅兴,还请郡主起笔。” 起笔? 这倒不用了。 卫锦淡淡道:我写诗素来爱吟咏不爱下笔,听好便是。” 这话说得实在是嚣张。 宋仪听了,也是平白的不喜。 至于下面的卫起,也是暗自拧了拧眉头,不过转瞬又松开:卫锦这样,也好。 下头是一半人觉得卫锦嚣张过头,另一半觉得这一位郡主约莫是真的有真才实学。 毕竟,最近书院里传出消息,说卫锦已经成为书院内的第一才女,兴许传言属实呢? 这里面,最了解的就是杨巧慧。 她也不知是高兴还是嫉妒,说话时候声音有些微微上扬,道:郡主此番一定能够夺得兰台诗会的诗魁!” 太出风头,未必是好事。 宋仪只觉得卫锦这处事的风格与自己太不符合,叫她有一种奇怪的不舒坦的感觉。 岂不知,她这般觉得,卫锦也没好到哪里去。 方才她听着卫起、宋仪、周兼三人说话,便觉得这里面古怪实在是很大。仔细一想,只怕这里的三个人还不知道,始作俑者是她这个站在旁边,似乎与整件事毫无关联的人。 当初是她看不起周兼,讽刺了周兼,也断了宋仪与周兼姻缘的;当初也是她勾引卫起,喜欢这人喜欢到不能自已,丢尽了宋仪的颜面;当初更是她…… 修改了账本,暗中jiāo给了卫起,一是为了让卫起知道自己有作用的,二则是彻底断去了周宋两家的亲事,周兼永远不可能再有机会娶她。 这些狠绝的事情都是她做的,如今宋仪这处境就很容易理解了。 卫起不待见宋仪,宋仪自己却不知道卫起为什么不受待见,或者她也根本不在意。说来,在这一点上头,卫锦还是佩服宋仪的,她根本不喜欢卫起,从头到尾都没看过卫起几眼。 倒是卫起这不动声色的样子…… 临开口之前,卫锦瞅了瞅宋仪胸前挂着的手串,终于还是qiáng行将自己内心之中种种想法给压了下来。 她目光一扫,发现所有人都在看她,于是心里那种满足感就出现了,淡淡开口道:兰叶chūn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 好诗。 真正的好诗! 下头照旧是一片的静寂。 这场面,卫锦已经见过很多次了,可每次都会让她生出一种超然的感觉来,仿佛所有人都不如她。 然而谁也没看见,下面的卫起已经微微皱紧了眉头。 卫锦爱出风头的毛病是越来越严重…… 往日只是跋扈一些还好,卫起也正需要bào露自己这般的弱点,卫锦如何无关紧要,可现在她表现得太过,难免不会让他有把柄落在别人的手上。 况且如今的卫锦,竟然叫他想起了昔日在借宿宋府时候见到的宋仪,真是个嚣张跋扈毫无教养,恃才放旷,丝毫不懂得收敛。 昔日的宋仪已然收起了张牙舞爪之态,变得平和似水,虽不知是真是假,可多少看着顺眼多了。卫锦却是叫他越来越不喜欢。 台上台下的静默只有几瞬息的时间,接着就是如cháo的叫好声,在兰街上下响成一片。 可想而知,一个名动京城的才女,今日便已经出现了。 卫起心情略带着些压抑,竟然一转身从人群之中出来,宋仪等人都没忍住看了他一眼,可只看见了他的背影。 前头立着一个戴斗笠的人,正在卫起的正前方。 他在这里已经站了许久,这会儿见卫起过来,又远远看见那边站得很紧的宋仪与周兼,再一瞥宋仪胸口的绿蜜蜡手串,顿时啧”了一声。 卫起走到他面前:你怎的来了?” 适逢其时,王爷莫见怪。” 这人的声音有些模糊,也听不清晰。 他看卫起朝着旁边的酒楼走去,便也自动跟了上去,待得上了楼,到众人看不见的地方了,他才笑了一声:我怎么在那宋五姑娘身上瞧见了您的手串?” 还是挂在胸口上的,这意思…… 呵。 不愧是卫起啊,这好皮相便不知骗了多少姑娘的芳心。 卫起眉头一皱,眼神锋锐如刀,没遮掩半分的时候,平白叫人心惊胆寒。 你活腻味了不成?” 陈某不敢。”这人眉头一挑,低笑,而后朝着外头一望,瞧见那周兼,不由得嘀咕了一声,这周兼倒也有意思……却不知,若叫他知道陷害他父亲的乃是他心上人……” ☆、第三十四章迫近 这一句里头含着的心思,何其歹毒? 卫起听了,只眉头一跳。 然而他站在栏杆背后珠帘下,外面明亮的灯光照着他影子,透出一种难言的晦涩和沉暗。 卫起的身上,永远有一种午后佛堂的味道,外头阳光照着,里面轻轻浅浅淡淡,只有一炉香,一尊佛,一只蒲团,一卷经书,透着一种yīn暗的沉闷。 但是当唱喏的声音响起时,又成为一种难以言喻的纯粹。 只可惜,卫起不觉得自己是个纯粹的人。 也不知他到底是在琢磨这件事,还是琢磨这句话,或者是在琢磨某个人,总之,卫起轻轻转过了身,把手里的佛珠,搁在了案头上。 他踱了一步,又踱了一步。 而那不知名字的人,就在暗处,看着卫起这一系列的举动。 犹豫,并非是卫起应该有的情绪。 而此刻,他却能看出卫起是在犹豫。 于是,不由得一笑,这人问:王爷,到底是在为了什么犹豫?” 你,又是为了什么,提出了这个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