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倩一下埋下头来,生怕被诸葛先生责怪,可诸葛先生给了宋仙一个乙”,着实让宋倩高兴。她难得规规矩矩地给诸葛先生行了个礼,回道:先生评点学生二姐诗作,曰修饰太过,学生推人及己,也觉得自己的诗文雕琢太过,所以发笑。” 自己的诗文雕琢太过? 诸葛先生随手一翻,拿起一页纸,上头正好是宋倩的诗作。 然而这一看之下,诸葛先生便是猛然一怔:好诗! 怅卧新chūn白袷衣,白门寥落意多违。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远路应悲chūn晼晚,残宵犹得梦依稀。 玉珰缄札何由达,万里云罗一雁飞。 诸葛先生的反应,落在众人眼底,一下引发了无数的好奇。 宋倩早在今日早晨,从宋仪处得来这一首诗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绝对是一首好诗。宋仪帮她,还真是不遗余力,这一首诗和契合女儿家的心性,便是老气了一些,也不至于被厌弃。 此诗不过附会牵qiáng之作……还望先生见谅。” 这是宋倩谦虚了一把。 此刻,诸葛先生已捻须踱步,看着这一首诗吟了出来,末了一声长叹,道:诗是好诗,只可惜,三姑娘这是为赋新词qiáng说愁,不过诗作的确惊艳,当得起一个‘甲’。”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都没想到,今日宋倩也冒了个头! 前两天风头最劲的宋仙今日表现反而平平,至于另一位活在传言之中的风云人物,竟是连影子都还没露一个。 从书院开始考校那一日起,情势变化便是渐趋复杂,叫人捉摸不定。 不过宋倩这诗作…… 诚如诸葛先生所言,不得个甲”,怎么也说不过去。 最近几日还真是奇了怪了……” 哈,你也这样想呀?” 早几个月你告诉我,结业考校时是这般,我也不会相信。” 说起来,那一位怎么还没来?” 是呀,这都要开始了,怎么还不来?” 我说你们也是,宋仪不来有什么大不了?缺了她,考校又不是不行了,不知道还以为你们是她至jiāo好友呢!” 哼,谈论两句又怎么了?她不来,还少了不少乐子……” 不来才好了,诸葛先生最爱她诗词,若有她在,哪里有其他人冒头的机会?” 就是,不来才好!” …… 不知不觉之间,话题又回到了宋仪的身上。 也不是众人愿意谈论她,只是因为今日实在是反常到了极点,宋仪莫不是不参加考校了?这时候可来不及了。 宋倩已是叫丫鬟去外面看了又看,还是没宋仪的影子。 诸葛先生已经叫了最后一轮学生们站在书案前头,只等着时辰一到,公布最后一轮的题目。然而,属于宋仪的那个位置,始终没人。 上头的诸葛先生眉头紧拧,掐着手指,也扫了那位置一眼。 他毕竟是当先生的,不好太过偏袒,可眼见着时间到了,宋仪也不曾来,终究没憋住,问了一句:宋五姑娘还没来吗?” 回先生话,现在还没看见人。”旁边的小童垂手躬身回了一句。 于是,诸葛先生的脸色终于差了起来。 宋倩见势不好,咬了咬牙,看了旁边的宋仙一眼,还是出来朝着诸葛先生一礼,开口道:先生,半道上车辕坏了,我家五妹怕学生赶不及考校,所以先让了我上车,她自己留在半路上,这会儿约莫是没解决事情。不知先生可否为她宽限些时候?” 这……”诸葛先生皱紧了眉头,还在考虑。 然而,其余人等却都是讶异和鄙夷。 开什么玩笑?宋仪是那等会谦让别人的人?” 我还记得上回与她同路去竹林作画,半道上坏了轿子,她为了不耽搁自个儿的事儿,直接把我给抛下了,真真个自私小人而已。才高八斗又怎样?平白叫人唾弃!” 是啊,说旁人这般为人我也不怀疑,独独这宋仪嘛……” 呵,宋三姑娘为人找借口,竟也不找个好的?” 宋仪赶不及就赶不及了吧,凭什么我们要等她?” …… 诸人议论传入诸葛先生耳中,他也是叹口气,道:罢了,宽限些许也就是。这一个时辰香燃尽了,宋五姑娘若是不来,这一门功课便作废。” 从看题到作诗,统共一个时辰,宋仪赶来得早还好,若是迟一些怕就写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了。 这所谓的宽限些许,实在不算什么。 诸葛先生揭了题:金缕衣。最后一轮,照旧一个时辰。” 宋倩站在旁侧,内心已是焦虑不安。 众人都开始构思,眼瞧着时间随着燃烧的香火而流逝,宋仪却连影子也没有。 那长长的线香烧了快有十之七八,宋倩看了只着急上火,宋仙却轻轻一笑,劝她道:也不必为五妹妹忧虑,如今这时辰,即便是来了,也断断写不出东西来。三妹妹既得了甲,又何必上火?” 真以为人人都与你一般面热心冷不成?” 宋倩对宋仙,着实没了好脾气,她不在遮掩,反唇相讥。 宋仙面上挂不住,gān脆一拂袖不再说话。 此刻,人人都知道,剩余时间不到一刻钟。 纵使宋仪赶过来,也必定不能完成了。 宋倩忽觉得有几分扫兴,心里已断定宋仪再赶不上,然而便在此刻,小丫鬟跌跌撞撞跑来,喊了一声:五姑娘来了!” ☆、第十九章何必 宋仪想过了,如今自己顶着个大才女的名声,手里握着不少的诗词歌赋,一段时间内还是能顶住。 不过时日一长,只出无进,便是坐吃山空。 说到底,一个抄”字终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更何况,宋仪本身并非惊才绝艳之辈,若qiáng要维持如今这名头,无疑是自讨苦吃。 因而,一路来书院的时候,宋仪都透出几分漫不经心来。 她想着,若不能赶上,那正正合适,宋仪能避开书院这里最大的风头;若能赶上了,此刻时间也不很够,题目合适,最后出一把风头,也无不可,题目不合适,宋仪手里没有合适的诗词,自然写不出来,可也不会为人诟病。 毕竟,摆在宋仪面前的,便是紧迫的时间。 到书院的时辰刚刚好,到翰墨阁的时间似乎也刚刚好。 丫鬟早早在宋仪进来之前,就已经快步奔回去给宋倩等人通报,所以宋仪到的时候,迎接她的便是齐刷刷的目光。 那一瞬,便是宋仪自己也没想到。 脚步一顿,还是很快反应过来,进了翰墨阁,从两排书案之中穿过,抬眼一看便瞧见了金缕衣”三个字,心里道了一句真巧,想着这风头还真必须出了,却同时对着上首诸葛先生一礼,口中道:学生宋仪问先生好,半道上出了些事儿,因看了一会儿花,没料想颜色太好,贪看半晌,竟忘了时辰。如今来迟,学生有错。” 一来就认错,态度还算是好了。 不过这理由嘛…… 众人不由看了先头说话的宋倩一眼,说什么宋仪会让别人先走,不惜耽搁自己的考校,约莫还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不管怎么说,宋倩还是宋仪的姐妹,为了顾及姐妹颜面,这样美化宋仪的说法,还是挺对。 宋仪尚还不知宋倩曾为自己解释过,她也不很在意,只等着诸葛先生。 回看一眼那一炷香,诸葛先生叹道:时辰也不够了,怕是你没功夫再写出一首诗来了。” 没功夫? 倒也不见得。 宋仪正想说自己试试,没想到诸葛先生咬了咬牙,竟然道:似你这等高绝之才,若是因一场考校便定了才华的界限,未免太不公平。你既然来得迟,不如为你单单开设一轮,再出一题——择不如撞,昨夜暮雨潇潇,你便以此为起,作诗一首吧。” 竟然是重新出题,再给自己机会? 宋仪略凝眉一思索,她倒几乎是个过目不忘的,手里那些诗词文章几乎都记在脑海之中,一瞬便记起了不少诗作。 她倒是不惧,闻得诸葛先生此言,便道:先生厚爱,学生愧不敢当,唯勉力一试,方不负先生期待。” 说完,她一礼,再微微退步,便走到了唯一空缺的位置上。 在宋仪起笔的同时,诸葛先生重新点了一炷香,放入香炉之中。 最后一刻钟,众人该想好的也早都想好了,金缕衣”为题,多少有些棘手,许多人看了宋仪的题目,反倒是有些羡慕起来。 他们只嘀咕:诸葛先生果然是厚爱宋仪的,不然怎么在她来迟之后,反而出了这样一题? 不过大家倒是没时间去管宋仪了,因为她们这一轮时辰已经到了,最开始点的那一炷香香灰已落,小童已经从上头走下来,一张一张将众人的诗稿收起来,放到诸葛先生的桌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