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想起她快满15岁那年,从阿里回来,在成都的宾馆,也是这样躺在他的身边。不同的是,那一次她在痛哭,将他抓得很紧,像溺水者抓着唯一的浮木,哪怕睡着也不肯松开。她今年30岁,在国外独自生活这么久,并且成了一名可以冷静面对生死病痛的医生,大概早已经学会并习惯了一个人化解心头块垒。 而他呢?他是一个15岁男孩信赖的父亲,在所有人眼里几乎都是成熟理性的化身,只有碰到她,他的理性判断才似乎被搁置到了一边。 客房门突然被轻轻叩响了两下,左思安似乎已经睡得深处,没有反应,高翔马上过去开门,外面站的是左学军,他乍然看到高翔,大吃一惊。 高翔彬彬有礼地轻声说:左书记,您好,您的女儿非常疲倦,刚刚睡着,有什么事可以晚些再跟她说。” 左学军神情尴尬,转身要走,却又站住:方便的话,我想跟你谈谈,可以吗?” 高翔略微意外,但马上点头。 2_ 走出宾馆,左学军问高翔:苏油茶喝的习惯吗?” 高翔点头:没问题。” 左学军将高翔带到离宾馆不远处一个茶馆内,没有招牌,门面小的一点儿也不起眼,里面更是狭窄而简陋,墙壁发黑,光线昏暗,客人几乎全是藏民。靠最里面的灶上大锅内砖茶翻翻滚滚,已经煮到沸腾,一个满面皱纹的藏族老人将茶汁舀起,过滤掉茶渣后倒入圆筒,加进苏油和盐,再充分搅动,打制着苏油茶。 外来的游客喜欢喝甜奶茶,这家店里只有苏油茶,而且没用已经慢慢普及的电动苏油茶机,全手工烹煮,连苏油都是店主自制的,味道很正宗。” 这是唯一的服务员把一壶热气腾腾的苏油茶端了上来,左学军将茶倒进木碗内,推到高翔面前:喝吧,对于预防高原反应还是有用的。” 谢谢。” 你父亲还好吧?” 谢谢,他还好。” 最近几年清岗酒业发展得似乎很不错。” 还算可以,我父亲是董事长,企业由他管理,我专心做我自己的一点儿小生意。” 两人都一阵沉默,礼貌的寒暄显然进行不下去了,左学军决定直接进入正题:小安没跟我提起你也过来了。” 高翔坦白地说:她根本不知道到我会来。” 前几天,我给她妈妈打了电话,”显然他很少与前妻联络,他字斟句酌地说,她妈妈说她有了男朋友,而且已经向她求婚,我请你出来,只是提醒你,如果小安的生活已经有了安排,你不能gān扰她。” 高翔失笑;左书记这是在让我知趣地离开?” 小安现在看上去又独立又理想,如果jiāo了男友,又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肯定是考虑成熟了。我希望她的婚姻能顺利幸福,不要因为回来看我一趟就横生枝节。” 她没跟您提起她订婚的事吧?”左学军默认。那么她有没有跟您提到为什么会突然来看您?” 左学军沉默片刻:她没有说,我也没问。” 您难道丝毫也不觉得奇怪?毕竟她已经有将近13年没有回国,如果我没猜错,她大概也很少跟您打电话通报她的生活。” 是的,我们大概一年通一次话,一般在chūn节前后。这次接到她的电话,说准备来看我,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并没有把她的出现看成理所当然的事情,”左学军盯着手里捧着的木碗,我很想知道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可是,我对她这么长时间的生活都一无所知,想问的问题太多,又觉得问什么都是唐突的。我连感激和高兴都来不及,该怎么开口问她问什么来看我?” 如果您真的很欢迎她来看您,那您可并没有表现出来。我今天下午看到她的时候,她刚跟您分开,看上去非常不开心。” 左学军被高翔不动声色的指责刺痛了,将头扭开,对着斑驳剥落的墙壁,良久才说:我知道,她完全有权生我的气,我表现得很差劲,一直如此。” 所以你打算满足于这样一个久别重逢:接是几年不见的女儿回家,请她在家里吃饭,带她逛逛工艺品市场,赶走那个尾随过来的男人,送她去机场,让她嫁给你从未见过的外国人。” 她完全没提起她的男朋友,我想我没资格多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