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显感到许倾玦的身体一震,沈清松开他,拉着他的手覆在自己的手上,“摸到了吗?难道之前你从没注意过,我一直戴着它?”那枚璀璨的钻戒在灯光下闪耀着斑斓光芒。许倾玦的手指一顿,呼吸微滞,“……为什么?”沈清抿嘴微笑,“因为我是你的未婚妻嘛。”酒会上安给她的头衔,还真令人受用。她继续说:“记不记得我们曾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以后都要互相信任,没有争吵,永远不离弃对方。”声音稍稍停顿后,复又响起,“所以,你怎么敢误会我?甚至居然不相信我的表白。”眉间闪过犹豫质疑之色,许倾玦语气僵硬:“恐怕你也忘了,曾经答应我不再隐瞒任何事。”前一秒还占据上风,此刻突然理亏起来。沈清咬唇,颇为无奈:“我不是故意的,可是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不赞成我将事情告诉给你听。”“……所有人?”许倾玦眯了眯眼,抓住她的手臂,“到底是什么事?看来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见之前的排斥冷漠退了少许,沈清终于松了口气,拉他在一旁的沙发里坐下。“老早就想说,是你这两天一直不肯给我机会。”有点委屈地,“那么现在,愿意老老实实听我讲个故事吗?”夜幕渐垂,两人并排坐在一起,屋内的光线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暗下去。沈清也不去开灯,在昏暗中转头看着身边的人——穿着黑色v领的长袖薄针织衫、同色系的棉质直筒长裤的他,坐在宽大柔软的沙发中,更加显得身形修长而消瘦。手指一点点地缠绕上去,直到与他交握,见他没有挣扎,她才低声开口:“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是无比幸福的小孩,和父母亲一家三口,和乐融融。我简直就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受尽呵护,尽管父亲有时候难免严厉,可是每到那时总有母亲护在身前,就好像护身符一般,对我好得不得了。而事实上,父亲也是雷声大雨点小,虽然偶尔我会做错事惹他生气,他露出很凶的样子,可是等到母亲出来圆场时,他的气也多半很快就消了,我知道除了母亲的劝阻之外,他其实也是不舍得打我骂我的。上学之后有同学来家里玩,见到我们一家人相处的样子,都羡慕得不得了,而我自己也一直很得意,为生在一个始终完满的家庭里。”“可是在我十九岁那年,母亲癌症晚期,临终的时候拉着我的手突然说:我一辈子没生孩子,幸好有你,让我有个真正的女儿来疼爱……也是直到那时,我才惊晓,原来叫了近二十年妈妈的人,竟然不是生我的人。万分震惊之下,我去向父亲求证,他犹豫了半天,还是告诉我说,我的生母在我出生后两个月便收拾行李单身去了国外。”“我完全没有记忆,对于那个根本算是陌生人的女人,也谈不上什么感情。可是,她毕竟是生下我的人,十月怀胎多么辛苦,可是她却一朝远离,全当没有我的存在。”沈清停了停,若无其事地笑道:“从前你也只是知道我和我的亲生母亲很早就分开了,可我却从没告诉过你,实际上,我是被抛弃了的,她带着一大笔钱定居国外,父亲也曾找过她,可是提起我的时候,她连一点想念都没有,甚至还一度否认自己生过一个女儿。”这些都是后来在父亲的私人信件里看到的,沈清说得很平静,这么久远的记忆,当时的激动和忿然早已渐渐淡去。可是一旁的许倾玦却凝着眉,握着她的手不自觉紧了紧。沈清顺势朝他的方向靠了靠,下巴抵在他的肩头,继续说:“我和她虽说没感情,可毕竟她是我真正的妈妈,所以当时我才会飞去英国找她,谁知道,她的精神状况出了点问题……”再接下来,便是那一段折磨她的日子,现在想来,在伦敦的每一天,都是一种煎熬。许倾玦听她停了下来,出声道:“这我知道,当时电话里你也和我说了。然后呢?”然后……沈清突然觉得难以启齿,抬头看了看他,目光越过他的肩头落在墙边的画作上。那个忧伤绝望的女人,那个年幼却深谙一切的他,他们的命运全都因为林双华的存在而转变。“后来,”她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我意外地了解到当初她抛弃我远走异国的原因,以及……她与某个男人的过去。她,以一个男人妻子的身份,爱上了另一位有妇之夫。那时候,他们的恋情被外界宣扬得声势浩大,只因为她爱上的那个男人,有当时最显赫的身份。……只因为那个男人,他姓许。”握着她的手明显一抖,许倾玦的脸色突然变得刹白,胸口微微起伏,闭了闭眼,一切已经不言而喻。沈清也闭上眼,连身体都开始僵硬:“我妈妈从二十岁开始就爱上了许氏财团的总裁,他们发展婚外情的时候,男方才取了第二任妻子没多久。”世事就是如此难料。不久以前,她坐在这里听他讲述他母亲的事,曾经为了那个悲情女子的遭遇唏吁不已,可是谁能想到,那个他口中破坏了他们母子幸福的人竟然就是她的母亲!许倾玦陷入沉默,只是原本紧握着沈清的手微微松了松。沈清只觉得心头一凉。原来一切并不是真相大白了就能简单解决的,除去生世之谜,一直以来让她怯于面对许倾玦的,还有上一代的恩怨。她突然感到一阵恐慌。许倾玦是否也会如当初当她得知时一样,对于林双华带给他母亲和他的伤害,无法原谅和释怀?她侧过头,微微光线中看见他苍白的脸、紧抿的薄唇和黯淡无华的眼睛。良久,她看着沉默不语的他,低低地说:“我真的感到很抱歉,很想替她向你的母亲说一声对不起。当年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你的母亲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最终……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可是,毕竟她和我有最亲的血缘关系,面对你,我不能当作一切都无所谓……”沈清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带着微微的颤抖,使得许倾玦终于回过神。“这就是事情的所有经过?”黑暗中,他的声音低沉。怎样都没想到,一直陪在自己身旁给予着温暖与希望的女子,竟然和破坏了自己母亲一生幸福的女人有着那样亲密特殊的联系。沈清本想点头,可是一想到自己做过的承诺,于是选择继续下去:“她恨爱人最终恨心抛弃了她,即使现在精神失常,依然牢记着以前的怨恨,所以,当我告诉她要和你结婚的时候,或许出于报复的原因,她骗我,骗我说事实上我是她和你父亲生的孩子。”“……也就是说,我和你,是兄妹。幸好最终证明,是她说谎。”说完这些,沈清突然感到精疲力竭,再转头去看许倾玦,除了在刚听见兄妹一词时面色微变之外,此刻的他重新一脸沉默,想必不用再多作解释,他也能明白自己当初拼命逃避的原因了。她歇了歇,又道:“其实那天去公司找你的时候,我还是很害怕。就算证明我们没有任何亲缘关系,可是只要一想到在英国那份资料上那些篇幅巨大的媒体报道,我就觉得不安,还有深深的愧疚。即使这是上辈子的恩怨,然而很久以前我听人家说起过所谓的‘蝴蝶效应’,于是我在想,如果不是因为我妈妈的介入,也许今天的一切都会有所不同。你母亲会生活幸福,而你或许不会坚持飞去英国读书,不会学画画,不会开画展……那么,自然也不会有什么车祸……”“……你的一生,你家人的生活,全部都因为我的母亲而改变了……有了这样的前因后果,我感到害怕,怕你介意,也怕自己再也不能安安心心地留在你身边。”“所以,你想选择主动离开我?”许倾玦突然转过头,眉目间隐隐有些波动。“不是的。”沈清用力摇头,“我虽然心里乱,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才好,可还是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你。谁知道……”谁知道突然发作阑尾炎,把一切耽搁下来。“而且,你又一直不愿见我,根本不肯好好听我说话。”这回不是假装,倒是真的有些委屈。许倾玦微微垂目,不理会她,反而问道:“倘若最终检验的结果不是现在这样呢?你是不是真就打算一辈子不告诉我真相,然后彻底消失掉?”“对。”沈清应了声,立刻发现他不悦地皱眉,随即微微一笑,“如果真相就是那样,我确实不打算告诉你,而且,相信也没人会赞同让你得知这一切。”许倾玦不大高兴地开口:“你们把我当作什么?”沈清无奈,“大家的苦心你会不明白?况且,”她点了点他的眉心,“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了,雨过天晴,你还计较什么?”许倾玦抓住她的手,又问了一遍:“那么,你也会就此消失掉?”“不会的。”他紧张的样子让她心情一松,笑了笑:“如果我们真成了兄妹,我自然会和曼林一样,经常出现在兄长面前。”许倾玦面无表情:“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这么大的事,自己却一直被隐瞒着,虽然她那样说了,但仍旧不能轻易释怀。过了一会儿,沈清轻声问:“那么,你会不会介意?”许倾玦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却答非所问:“你才出院,该去休息了。”沈清借着窗口透进的光亮仔细观察,并没在他的脸上看见明显的排斥和介怀,稍稍松气,可是一想到这人平时也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心里真正想着什么旁人还难猜出来。可是现在,她是真的觉得有些累,于是很自然地起身往卧室里走。身后的人努力分辨脚步声的去向,突然问:“你去哪?”“睡觉。”沈清答得理所当然。许倾玦动了动好看的唇角,不言不语地跟上。临睡前,沈清说:“明天帮我把东西搬回来。”没有回应。她继续说:“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算了。”手心被重重捏了一下。她笑了笑,翻了个身,又问:“你之前说要我给你时间,适应什么?”“你不是说要睡觉?”身侧的人终于开口,冷淡僵硬的嗓音里透着可疑的别扭和尴尬。沈清往里缩了缩,主动靠近那个温暖的怀抱,小声嘀咕,有些凶:“告诉你许倾玦,你永远没有机会去适应没有我的日子,知不知道!”说完,感觉揽在背后的手臂紧了紧,终于满意地睡去。翌日清晨,沈清在阳光照射下醒来,身边空无一人。刚刚拉开门,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嗨!”沈清扭过头,只见一个年轻女子站在敞开的门边,一身工装打扮,笑靥如花。原本正从沙发上起身的许倾玦也听见声音,朝卧室的方向侧了侧头,“今天要上班?”“啊?”衣冠不整地被外人看见,沈清有些不好意思,缓了缓,才点头,“嗯。”再不去上班,那恐怕以后就都不用去了。许倾玦淡淡点头,什么都不交待,直接出门,和年轻女子扬长而去。而沈清早已呯地一声关上门,回房整理洗漱去。电梯里,林清扬歪着头若有所思地喃喃低语:“……原来那位就是沈清小姐,长得真漂亮,而且似乎确实很有艺术气息!”一旁的许倾玦只是握着盲杖,不说话。林清扬又说:“她好像还不知道我们要出来干什么呢!画室的设计工作,真不打算让她参加?毕竟将来的使用者是她。”“不用。”许倾玦回绝得很干脆,“等一切办好了,自然会带她去看。”盯着那张冷冰冰的脸看了一会儿,林清扬终于低下头轻笑出声。如果不是真正接触过,还真难想像这样一个男人也会做出浪漫的事!这间正在筹备中的画室,应该是个惊喜吧?为了送给方才屋里那个女子,早在几个月前便与她连络了,虽然中途不知什么原因突然暂时停了一阵,可是如今,却又突然让她加快进度赶工设计。电梯在迅速下降,林清扬默默看着这个外表冷漠却能做出温暖动人的事的男人。和这样的人相伴,这份爱情,想必也能甜蜜长久吧……沈清下班回来,家里空无一人,一早出门的许倾玦整整一天都没和她联系过。打开电视,耐心地等待了近半个小时,当时间跳到六点二十分的时候,门铃响了。沈清连鞋都没穿便跑过去,打开门,戴着墨镜的许倾玦正站在门外。同过去很多次一样,先将他的盲杖接过来放好,再转身,却发现他仍停在原地,沈清不由得走上前,问:“怎么了?”话刚说完,一股清爽的气息便袭了上来,将她包围住。许倾玦伸出手,先摸索到她的肩头,而后牢牢地拥住了她。她呆住,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只是愣在那里,仍由他抱着。她的脸安安静静地靠在他的颈边,他微低下头,手指穿过长而直的发丝,均匀而沉稳地呼吸。电视里,地方台正在播放新闻,窗口吹进初夏微热的风。两个人就这样站在门口静静地拥抱着,许久,她才听见他的声音,低凉得微微黯哑:“……知道吗,这是过去每天我觉得最幸福的时刻。”她没立刻明白过来,却不开口问。因为只要稍稍想一想便能了解,他所谓的幸福是什么。每天傍晚回到家,有那么一个人正在一心等待着,打开门,便能听见电视声,并且得到温暖的拥抱……这些,才是真正家的感觉。这样美好的感觉,她给过他,可又差点就在某一天毫无征兆地消失。曾经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认定她便是他永远黑暗生命里的那一道特殊光芒,他以为从此可以不必孤单,可以牵着她的手在那些温暖如春的笑声中一直走下去,但是她却突然狠着心,什么都不肯解释,几乎让他以为就要远走高飞。所以他失望、愤怒,只是因为看不见,于是担心不能完全了解她的世界和喜怒哀乐。甚至,在她不出声的时候,连她的方向都摸不准。然而昨天,她又给他带来新的震动。自己母亲的遭遇,从小记在心里,所以才会有后来与父亲的决裂,那么,对于林双华的举动,他又怎么会不在意。可是……他轻轻地拥着她,眼前虽然一片黑暗,心底却明亮无比。任何时刻,无论从前或现在,只要有她在的时候,似乎一切都是明亮鲜艳的。他的声音扫过她的耳边:“你也说了,一切都雨过天晴,那么为什么还要执着于那些过去的事?”她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颤了下,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突然回答她昨晚的问题。他的声音仍是淡淡的:“如果我说可以不介意,你是否就能安下心来留在我身边?”沈清的身体微微一震。他将脸埋在她的颈边,继续说:“如果还是不行,那么我换个说法。确实,你的母亲改变了我的人生,但是这不仅表现在我幼年的家庭和此后的遭遇上,在我看来,最重要的改变,却是你的出现……如果没有她,你也不会出现在我的面前。”怀里的人还是没有回应,肩头却渐渐有了些许湿意,他因此拥得更紧,静默了一会儿,唇角突然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假如你执意认为需要为我的生活和缺憾负责,那么,就用往后几十年的时间来认真弥补吧。”她愣了愣,慢慢抬起头来,分明看见他唇边温暖的笑意。说出这样的话,无非全是千方百计为让她安下心来。……胸中一暖,她伸出手,环住他的腰,声音里带着哽咽,却不掩笑意:“我早就决定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