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门对门,却重新成为陌路。沈清之前几乎将在杂志社的所有假期用光,回国后立刻消假上班。而许倾玦,似乎比她更加早出晚归,有时她刻意开着门,想要听到他进出的动静,可是,从来都是寂静无声。仅是十多天的时间,一切的一切就仿佛都变了。从甜蜜到艰涩。从温暖到冷漠。从过去身与心的无限贴近,到如今即使近在咫尺却恍惚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那一天终于到来的时候,许展飞正在接受家庭医生的常规体检。沈清一个人从医院走出来,头顶阳光耀眼,她走了两步,只觉得微微晕眩。报告还捏在手中,方才技术员的话明明温和,听在耳中却无比响亮。“……从这15个str位点的比对来看,其中有过半的位点数值是不匹配的,所以,从技术上来说,你们不可能有亲缘关系。……”沈清接过报告的时候,手指都在微微发抖,连日来心里紧绷的弦一松,身体也跟着放松下来,踏在坚实的水泥地上,脚步竟有些轻飘。这一天,在她看来,竟然有重获新生的奇异感觉。她打电话到许宅,说了结果之后,还能好心情地开了句玩笑:“以后应该还有机会叫一声爸爸。”剩下的,就只有许倾玦了。沈清坐在车里,突然心底开始不确定起来,是否真有希望能够一切回复到从前?在许氏公司的一楼大厅坐了近半个小时后,沈清再次走到前台:“请问,许副总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可以见我?”“哦,”新来的前台小姐抱歉地看她,“副总裁正在开会,请稍等。”与之前那三四次完全相同的回答令沈清垮下肩。会不会太巧了,难得来一次公司,就碰上长时间的开会?依目前的情况看来,说许倾玦有意不想见她的更能性反倒更大些。“可不可以给我一杯水?”耐心被磨得所剩无几,但沈清还是好脾气地问。可是,等到一杯温水入喉,沈清却捂着腹部咬牙皱眉。“小姐,怎么了?”身旁有人问。沈清抿着唇,痉挛般的疼痛竟让她说不出话来。几乎只过了几秒,手心里遍布冷汗,脚下一软,跌进沙发里。显然突发状况吓到了在一楼来往的员工和客人,众人纷纷聚过来,那位端水给她的前台小姐也很慌,一双手扶住她的肩,连声问:“您哪里不舒服?”沈清摇头,自己也说不上来,只觉得腹痛如绞,恨不得立刻昏过去。这时已有人拿手机拨120,沈清还隐约听见某些人提议直接开车送她去医院。身边传来温和的男声:“小姐,现在就送你去就医,你还忍得住吗?”沈清咬着唇,虚弱无力地点头。被人抱上车时,她想,如果在许倾玦的地盘上当众晕倒,他会不会还能避而不见?她心中想着的那个人正在开会,突然一位秘书进来,在助理耳边低语了两句。助理脸色微变,看了看坐在长桌顶头的人,此刻正神色平静地靠在椅背里,专心听销售经理的业绩汇报。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需要特别好的记忆力,也因此即使手边有打成点字的报告,每回许倾玦工作的时候还是听得格外认真。助理深知他一向不喜欢被打扰的习惯,可是,之前秘书通报进来的消息,确实至关重要。甚至他可以肯定,在重要会议,与那个女人之间,副总裁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因为,他轻咳了声,凑到许倾玦身侧,低声:“许总。”果然,对方眉头不悦地动了动,姿势却未改变,姿态仍旧专心致至。助理咽了咽口水,声音更大了些:“许总,楼下出了点事。”小声的嘀咕在被面前的话筒放大,所有高层纷纷抬头看过来,许倾玦双手环在胸前,也终于有了反应,神情却极淡,显然已经不大高兴:“什么事?很重要?”“是。”助理硬着头皮把话说完,“刚才有位来找您的沈小姐,在一楼身体突感不适,被送往医院急救。”因为他也只是听秘书转达,并没见到真人,所以不敢明确地说沈清的名字,但是能来公司找副总裁的姓沈的女子,又能有几个?果然,话音刚落,身侧的人影已经迅速立起,顺手拂倒了桌边的玻璃杯。急性阑尾炎,沈清被立刻送入手术室。果然是应验了乐极生悲这句老话。麻药过后,沈清昏昏沉沉醒过来,腹部的伤口开始泛疼,她闭着眼轻轻嘶了口气。“你醒了?”头顶突然冒出一道清冷而焦急的声音。沈清一惊,连忙睁眼,修长清俊的身影立在床头的光影之中。许倾玦扶着床沿坐下来,又探出手摸到沈清的脸,微微皱眉,“你怎么样?伤口会不会痛?”沈清不说话,牢牢盯着他,那张脸上流露出的担忧毫无遮掩。她突然心中柔软,慢慢抬手,按上他的手,“我没事。”眼泪却失控般滑下来。手中明显感到湿意,许倾玦神色微变,早已忘记前几日的绝决,一时慌起来,“伤口很痛吗?我叫医生来。”说着就要起身。“不要。”沈清拉住他,声音低微轻颤。“你不怪我了,是不是?”她问。重新坐下的许倾玦却微微一怔,漆黑的眼底毫无光采,被她握住的手慢慢抽出来,“你先休息。”沈清垂眼,声音低落:“可是,无论怎样你都不该怀疑我。”曾经说过要互相信任的,如何会走到今天这步?许倾玦的神色在一瞬间变得莫名复杂,眉间的挣扎和犹豫一闪而逝,最终却还是缓缓起身:“我回公司,曼林和林媚会来照顾你。”说完,任凭沈清在身后怎样抗议,就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林媚和曼林分别来看她。林媚说:“还以为雨过天晴,现在看来,最大的一块乌云还笼罩在你头上。”许曼林也说:“现在真相已经大白,你们俩的冷战什么时候结束?”面对她们,沈清都只有苦笑,心底是真的渐渐开始惶惑。许曼林反过来安慰她:“说到底他这次也是被你吓到,你闷着声什么都不肯说,他自然只好乱猜,生气也是难免的。不过别担心,他那么紧张你,听说你住院一声不吭丢下满屋子的高层,飞速赶过来,寸步不离地守在手术室外。”她笑了笑,“他那么爱你,只要你现在去说明原委,肯定会接受的。”听到这番话,沈清心里何尝不感动,只不过,目前不是她说不说的问题,而是许倾玦明摆着避而不见。自从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出现过。林媚啧啧有声:“这也太狠了吧,看来果然是气得不轻,居然连一次探视都没有。”“有是有的。”沈清捏着手机。人虽然不现身,但偶尔还是会打电话来。刚说完,铃声大作,沈清看表,几乎每次都是固定时间。“许倾玦,你过来,我有话要说。”她接起后,像以前每次通话一样,第n次重复。对方却置若罔闻,只是问:“伤口恢复得怎么样?”“很痛。”她声音低了低,似乎很委屈。电话那头果然短暂的静了静,而后淡淡地说:“让医生来看。”沈清气得牙痒,看来他心肠的冰冷程度绝不输于外表。“我不要医生,现在就出院。”说完,狠狠按掉电话。许倾玦面对落地窗站着,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忙音,一句“别任性”还卡在喉间。身后传来微微低沉却很有磁性的女性嗓音:“许先生,我们还要继续吗?”许倾玦侧身,合上手机,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淡淡道:“当然。”端于沙发上一脸清纯得仿佛还是大学生的年轻女子眉眼含笑:“为什么不让她一起来,毕竟有她参与会更加理想。”墨镜后的眼眸微垂,“她还不知道这件事。”“传闻不如见面。许先生竟然还是细心浪漫的人!”这一回,笑意更浓。许倾玦在椅子里坐下,脸上依旧淡淡地,指节轻叩桌面,状似无意地回道:“远在澳洲的那位方先生,据说也异常细心,是么?”沙发上的女子突然变了脸色,洁白细碎的牙齿咬了咬嘴唇,语音轻微颤抖:“你认识他?”“林小姐以为当初是谁向我推荐了你?”屋顶淡黄的灯光温柔地洒下来,照亮了临窗而坐的那道黑色身影,微微挑高的眉角为原本英俊却冷漠的脸增添了一分生动。林清扬垂下长而密的睫毛,心中五味杂陈。原来,她还是无意中受了“他”的恩惠。坐在桌前的许倾玦轻咳一声,唤回她的神思。“林小姐,可以具体谈你的构想了吗?”翻开设计书,林清扬收了心神,导入正题:“整个空间将以蓝色为主……”一个半小时之后,林清扬完成初步介绍工作,起身告辞。临出门时,她停下来说:“许先生,有没有人说过,你在和某个人讲电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有多么温柔?”话音落了,那张冰山般的脸终于微微一动,露出可疑的尴尬,林清扬这才得意地打道回府。休息时间谈工作,而且又被他揭开了伤神的往事,怎么说也得扳回一城才行!沈清在手术后的第五天晚上,潇洒出院,直奔公寓。钥匙还插在锁孔,门已应声而开。沈清闷声:“为什么不接我电话?”许倾玦从门边让开,虽然她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但仍不免问:“为什么急着出院?”沈清冷哼一声:“向某人学习。”自顾自地进屋坐下。她口中的“某人”倒是神情未变,仿佛一点自觉都没有,只是听见她的动静,皱了皱眉:“你来干嘛?”“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许倾玦眉间一冷,语调上扬,“我以为上次已经搬完了。”沈清不理他,直接跑进卧室,不一会儿又跑出来,怀里抱着两只画框。“一副是我画的,一副是你送我的,所以,它们全都属于我。”许倾玦一愣,继而下逐客令:“带着它们离开。”说着,伸手将门开得更大一些。“还没完呢。”沈清开始赖皮。“……究竟还要玩什么花样?”隐忍的声音在门边传来。沈清轻轻叹气,放下画框,抬手抚上他微微蹙起的眉心,“为什么你会以为我在玩?和你在一起,我从来都是认真的。”许倾玦早已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腕,听完后怔了怔,没有焦距的眼睛漆黑透亮。沈清再度上前一步,低声道:“我说过,我爱你胜过任何人,除非万不得已,根本不想离开你身边。”曾经真的以为注定就此分离,可是幸好,一切重新有了生机。许倾玦的神情一僵,抓着她手腕的手蓦然一紧,声音愈低:“说来说去,你还是要走?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出现在我面前?”居然还敢说自己不笨!沈清气结,自己的深情表白竟然被他执意地继续误会下去!许倾玦看不到她无力翻白眼的动作,停了停,只是冷笑,“沈清,你到底还想干什么?要消失,就干脆消失得彻底一点,你这样算什么!不要高估我的能力,现在,我也请你给我足够的时间,去适应……”他忽然打住,只是抿了抿唇,慢慢松开她的手。去适应什么?沈清不解地看着那张英俊的脸上瞬间浮现恼怒尴尬的神色。许倾玦似乎有所察觉,不自在地偏过头去,冷着声音:“有什么好看的,还不走?”沈清却一瘪唇,“你又知道我在看你了。”偏立在原地不动,不禁想起当初还不相识之时,他也是这样敏感,仿佛可以感受她的目光。许倾玦不屑地勾起唇角:“我早说过,不要欺负我眼睛看不见。”这是那次在街上闹矛盾时他说过的话吧。沈清呆了呆,突然想起来这里之前,许曼林意味深长的话。她说:“对待事物的感受,恐怕二哥和我们是不一样的。其实小时候,在他还没出事之前,虽然也同样不多话不爱笑,可是远没有现在这样敏感。……所以沈清,你能体会他得而复失后的感觉吗?”对此沈清十分认同。虽然不能完全体会,但仍是可以想像得到的。特别是那晚,当她关着灯闭上眼睛摸索行走的时候,心里瞬间涌起深深的悲切。那个黑暗不着边际的冰冷世界,就是许倾玦生活着的地方,所以,当身边好不容易出现的温暖和光明又在陡然间离他远去时,恐惧和失落便纷涌而来,难以遏止。这些,沈清何尝不知道?看着面前重新用冰冷将自己包裹起来的男人,她心痛地深深呼吸。“许倾玦,”良久,她再度上前,伸手环绕住他略微僵硬的腰身,“除了那两幅画之外,你也是属于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