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一小时后又在国贸见到她。 才意识到,她压根不记得,把他的样子忘得一干二净。 看她被吓得狠了,这事他索性也就没提。 贺司屿慵懒靠进沙发里,手掌揉到布偶脑袋,毛发稠厚,柔软得不行,它脑袋顺从地往上顶,去蹭他的掌心,喵呜出奶声。 身后“吧嗒”一声。 是她关上门的动静。 接着一阵窸窣,再是鞋底趿拉过瓷砖的响声,能听得出,她已经轻车熟路地换上拖鞋,往这边过来了。 “你看,它可乖了。” 女孩子温温顺顺的声音出现在前方,贺司屿漆黑的眸子自下而上掠过去,见她唇红齿白,笑得格外好看:“你养它吧。” 贺司屿品了品她的话,领悟到用意,抬了一下眉骨:“你的感谢,就是送我一只猫?” 苏稚杳咬住一点唇,慢慢垂下头,双手背到后腰,捏着手指,弱下声。 “我猜你喜欢……” 又是这犯错后认怂的表情,不是真怂,装乖的成分更多,语气很轻,用这种半是撒娇半是委屈的口吻对你说话,真的是叫人很难生出一丝脾气。 “我没这闲工夫。”贺司屿驳回她话,但语气温和了几分。 苏稚杳顿时换上笑容,眼睛亮得水涔涔:“这你不用担心,我都想好了,你不在京市的时候,我过来照顾它。” 打他主意打得是越发得心应手了。 贺司屿鼻息透出一声懒散的笑,似是而非地问:“我现在是该夸你善解人意么?” 这话惹得苏稚杳轻轻笑出了声。 她知道自己心里那点小九九是逃不过他的眼的,但胜在他不计较。 苏稚杳曲腿坐到他旁边:“猫猫的日常用品宠物馆等会儿就送过来,它肯定会乖乖听话,不吵到你。” “对不对呀妹妹……”她俯身去逗猫。 她前不久烫热的双颊还有些许余温,晕着一层薄红,说起话来柔声柔气,足以让人心软。 贺司屿懒得在这种小事上消磨,见她乐在其中,漫不经心吐出两个字:“随你。” 在他这里养只小宠物,他倒也不排斥,总归可有可无就是了。 苏稚杳惊喜地仰起脸。 “你答应了?”她笑意从眼底漾到眉梢,声音愉快地抬高了几分贝:“那我明天就搬过来住!” 贺司屿顿两秒,瞥过去:“搬哪住?” 男人浓眉之下那双鹰隼般的眼神罩住她,苏稚杳瑟缩了下,虚声呢喃:“这里……” 贺司屿眯起眼睛。 “是为了照顾妹妹。”为了听上去在理,她提高音量,有了不太多的一点硬气。 小姑娘找借口的本事真的不高明。 偏偏每回明知她是别有用心,他还都能莫名其妙被套进去。 “我看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 “这种假话我不想听。” 男人低沉的嗓音自带命令感和不容置疑的压迫,苏稚杳哽塞片刻,干巴巴地从唇间挤出声音,老实交代:“我准备离家出走……” 贺司屿扯了下唇,手肘撑到沙发靠背,上身慢慢压近一些幅度,凝视她的目光沉静而深邃,语气戏谑,慢条斯理:“你到底是想要我养它……” 他故意停顿,再往下问。 “还是养你?” 他的眼睛和声音都有着很致命的威慑,一靠近,周身都是乱人神智的乌木气息。 苏稚杳头拼命往下埋,半张脸都戳到毛领里去了,温温吞吞:“养它……顺便收留我。” 贺司屿目光定在苏稚杳脸上很久。 她去沪城前那夜,醉得悠悠忽忽,躲他怀里哭得那个可怜劲儿,无助得像是被全世界抛弃后一无所有。 当时她也是说,自己离家出走了。 苏氏的家长里短想要入他的耳,远远不够格,贺司屿对闲杂人等不关心,仅仅只是知道她有两个不对付的继母和继姐。 “那晚为什么哭?”贺司屿沉声问得笃定。 苏稚杳一僵,周围瞬息之间安静住了。 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才是那个家多余的。 因为那时连妈妈都不记得她。 因为,她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但告诉他这些没有意义,接近他,是为了不再被苏程两家控制,她只是想借他的手,毁掉那份卖身契,仅此而已。 可能是室内恒温空调暖气开太足的原因,苏稚杳感觉自己掉进了滚烫的温泉,身上都暖出了一层热热黏黏的汗。 苏稚杳暗暗深呼吸,怕暴露出诈言的痕迹,垂下眼盯着猫看:“因为……我想和程娱解约,我爸爸不答应,他让我联姻,嫁给程觉。” 她轻声道:“想用合约逼我就范。” 虽然哭不是这个原因,但这些也都是事实,她不完全是在说谎。 不过贺司屿不是什么心思单纯的人,他浸淫商界这么多年,无论城府或是手段,都是绝对的断节,这点敏锐程度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想要我帮你?” 他直截了当,不兜弯子,表面是在问她,可听上去一点疑问的语气都没有,几近陈述。 苏稚杳咯噔了下,心跳狠狠错乱一拍。 怎么回答,说自己居心叵测,接近他就是想要利用他?她疯了才会实话实说。 “我想和你交朋友,跟这件事无关。”苏稚杳一口气不喘,硬着头皮作出回答。 贺司屿由下而上,徐徐审视过她的脸。 他的目光有如万箭,眼皮底下无秘密,能强横地箭箭穿心。 这般眼神磨得她神经发颤。 苏稚杳不得不先发制人,倏然仰起脸,雪亮的瞳眸间,眼波氤氲,语调含着勾人而不自知的软音, “你不相信自己的魅力吗?” 她面朝猫跪坐着,双膝虚虚抵在他大腿侧,两人原本就挨得很近,四目相对,她表情的每一个细枝末节,都能清晰落入他眼底。 在他静如深渊的注视下,苏稚杳睫毛簌簌眨动,心跳难平。 这回她是真说谎了。 不知这么对视了多久,他突然低低一声哼笑,迫人的目光终于从她眼睛里撤开,敛眸去看腿上的猫。 苏稚杳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她恍然意识到,只要自己怀揣蓄意,在他面前,内心就有难免的怯惧。 宽松的睡袍加重了他身上的慵懒感,贺司屿手掌随意抚着布偶猫,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压根不信。 苏稚杳摸不准他的态度,氛围也有些微妙,唯恐再留下去他要追问,思索之下,她扭捏地说:“那我先回去了,杨叔和小茸还在停车场等我。” 静默两三秒,贺司屿面不改色,喉间平淡地“嗯”出一声。 她起身,绕到后面走向门口。 腿边那块陷落的软皮沙发缓缓弹回原样,贺司屿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 拖鞋的趿拉声没几下就戛然而止,安静短瞬,耳后忽然响起女孩子轻轻试探的声音。 “我和Saria明天约在琴房,可我有点儿怕生,怎么办啊贺司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