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呢,娘。” 祝无婳抬眼瞧见正靠近姜黄衣衫女子的裴玉,嘿笑了声:“玉儿也来了。” 裴玉向她礼貌致意:“是,祝姨。” 她伸手扶住斜倚长案,阖眼假寐的陆如琢,陆如琢在京城多穿玄、红两色的官服,出门常服也以青色之类的清淡素雅为主,进了滁州因为易容的缘故,衣着明丽鲜亮。 今日洗去了易容,但还未换下原先的衣服。穿的正是一身姜黄衣衫,显得温暖,比裴玉常常见到的那个陆如琢又年轻了几岁。 任谁见到她们俩,也只会认为是一对姐妹。 女人似醉非醉,乌发披散,手肘支着脸颊,宽大的衣袖一直滑到肘弯,空气中的皮肤像是初雪。 “师姐。”裴玉轻轻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指腹不动声色磨了磨。 陆如琢顺势无骨靠进她怀里,慵懒地抻了抻身子。 “嗯……”声音都像浸在井水里似的,既凉,又裹着夏夜的热。 裴玉心脏一个重跳,喉咙滚了滚。 “师姐。”她低声隐忍,手绕到膝弯,抱起陆如琢道,“我送你回去休息。” 陆如琢双手圈住她的脖颈。 那厢祝无婳大声叫道:“不准走!”她不知哪来的神智从地上站起来,将陆如琢从裴玉手里抢了回来,道,“说好不醉不归,你还没醉!别想跑!” 陆如琢:“……” 裴玉:“……” “娘。”祝葳蕤去掰她娘的手,祝无婳力气大得很,只是喝了些酒,怎么抢得过她。 陆如琢拍了拍祝无婳的手背,无奈道:“我不跑,你先松开。” “你发誓!” “我发誓。” 陆如琢看了眼旁边的裴玉,温柔道:“裴玉,你先和蕤儿去休息吧,我们俩确实有话没说完。” 裴玉看了看她,只得和祝葳蕤一块退出去。 关上院门的那一瞬间,还看见祝无婳勾着陆如琢的肩膀,两人伏在案上,干杯。 “你啊,见到女人就走不动道,没出息。” “你抢男人当压寨夫君,你最有出息。” “哈哈哈哈哈。” 带着醉意的声音被隔绝在院门外。 最牵挂的两个人在里边喝酒,外面的人怎么放心去睡。 祝葳蕤不知从哪儿变出两壶酒,两只玉杯,放在地上,道:“裴姐姐,长夜漫漫,我们也来喝酒吧。” “?” “我刚在酒窖顺手拿的。” 裴玉惯来自律,又不喜应酬,酒量一般,至多小酌几杯。 “这是什么酒?醉人么?” “不醉的,这是杨梅酒。” 裴玉接过其中一壶酒,嗅了嗅,果真酒味很淡。 她放心地倒了一杯,入口酸甜,清凉解暑。 “对了,这是我晚上做的解暑汤。”裴玉把一边的食盒拿过来,四周的冰块都已经化了,淅沥沥地滴着水,但汤还是凉的。 里边的陆如琢应该是没空享用了,放着也是浪费。 祝葳蕤隐约记得有什么不对:“你刚刚不是说是空……唔。” 裴玉已经将汤碗送到她嘴边。 祝葳蕤眨眨眼,咽下了后面的话。 家中有一对恩爱的爹娘,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裴玉在她揶揄的目光下琼玉般的容颜飞起红霞,好在夜色遮掩,不甚明显。 裴玉清咳了一声,岔开话题道:“祝妹妹,你娘可与你说过和陆如琢过去的事?” “你问的是什么,旧情还是……” “……自然不是旧情。”她嫌不够给自己添堵的么。 “噢噢,除了旧情不知道,别的知道一些。” 裴玉想知道的就是别的。 “我娘在江湖上的名声你也知道,她也确实做了那些事。但我觉得,我娘武功最高,天资最好,她理应当宗主,长老们不答应,还要杀她,她当然要先下手为强,难道引颈就戮么?” 因为祝无婳的宗主之位得来不正,她在谷内的处境和她女儿差不多。她又是个藏不住心里话的人,让她一个人憋着迟早要憋死。 所以祝葳蕤很小的时候就听她娘说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叫陆如琢。 “我娘和陆姨的关系,就像我和诸葛姐姐。她小时候跟着我祖父去陆姨家作客,一住就是半个月。” “陆姨家里很大,但是没有同龄人陪她玩。她就每年写信给我娘,邀请她去小住一段时间。陆姨家有很多好玩的,我娘就每年都去玩。” 裴玉心想:总角之交,怪不得如此要好。 “我娘说这是她少年时光乃至这一生最快乐的一段日子,以后再也没有了。”祝葳蕤道,“我不知道为什么,她说起当年总是一副快乐又很悲伤的样子,而且每次都喝酒,每次都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 “那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裴玉道。 祝葳蕤点了点头。 “裴姐姐,虽然你是陆姨的……也是我喜欢的姐姐。但我娘的事我不好尽对人言,你能理解我么?” “嗯。” “我只能告诉你我的猜测,当年除了陆姨和我娘以外,应该还有一个人是她们的好朋友。”祝葳蕤低头斟了一杯酒,到此为止。 虽然祝无婳每次都隐去了另一个人,但是存在的痕迹无法被轻易抹灭。以她们俩针尖对麦芒的硬脾气,两人若是朝夕相处岂不是日日都动手打架,怎么相安无事当了这么多年朋友。 祝无婳有一次醉得狠了,抱着祝葳蕤大哭,边哭边喊姊姊。她在落英宗只有兄弟,何来姐妹。 裴玉点头。 “我们身为晚辈,也不该在背后议论长辈的事。” “对。”祝葳蕤和她碰了一下杯。 “裴姐姐,虽然你话少,但是和你呆在一起很舒服。” “是吗?”裴玉笑,又抿了一口果酒,难得玩笑道,“我以为你更希望是你诸葛姐姐在这里陪你。” 祝葳蕤张了张嘴,不知为何一时没接上话来。 裴玉凑近了她,发现新大陆似的,目光戏谑:“你脸红了。” 祝葳蕤声音突然大起来:“我没有!” 空旷的夜里把里面喝酒的人都惊动了。 “蕤儿,出什么事了?” “我我我没事!” “你怎么还不去睡?” “我一会就去!娘你不用管我,裴姐姐陪着我呢。” “裴玉?”里边的声音换成了陆如琢。 “我在,师姐。”裴玉道。 “早些休息。” “是,师姐。” 院内声渐悄。 祝葳蕤脸上的热意消退,轻轻打了一下裴玉的胳膊,嗔道:“都怪你,裴姐姐。” 裴玉好冤。 她笑道:“怎么能赖我?我不就提了一下诸葛珏的名字,是你自己——唔!” 祝葳蕤的手捂在她嘴上,她力气比寻常女子大许多,裴玉差点给她整个人按地上,忙用眼神求饶认错。 祝葳蕤松开手,轻哼一声。 裴玉掸了掸自己白衣上沾染的灰,含笑望着头顶的月亮。 “裴姐姐,为什么陆姨要连名带姓地叫你?”祝葳蕤眼神藏住一丝狡黠,裴玉打趣她,她一定要调侃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