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和穆安楷并不觉得是在喊她们,没有理会,张依依气急败坏地冲过来,“喂,喊你们呢。” 熙宁诧异,“找我们有事?” 张依依头回进宫唱曲时就见过熙宁,彼时她不停在皇帝手中写字,而半夜昏暗,自己也没看清楚她的长相。现下仔细打量,她身材娇小,脸倒是长得不错,但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明艳狐媚,更多的是清秀。 熙宁一开始也没认出张依依,上一回相见,张依依一身红衣,化着浓妆,光彩照人,今日低调了许多,自然不会联想到一起。见对方盯着自己看,却又不说话,觉得奇怪,“你认识我?” “认识怎么样?不认识又怎么样?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你们一路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张依依学着容德皇太后的样子,气势十足。 她这么一说,熙宁倒是立马认出她来了,容德皇太后年轻二十岁,不就是这模样吗?原来是张依依,她不是被赶出宫去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是容德趁着邵卿洺去凤栖山祭祀之时,将人带进宫的吗?胆子倒是不小。 穆安楷对陌生人都不太有耐心,打扰到她的人,尤其反感,她不耐烦地道,“同她啰嗦什么,浪费时间。” “你是谁?还穿着软甲,不知道进宫要卸兵器和软甲的?” “圣上都不管我,你管得倒是宽,等你坐上皇后的位置再来管吧。” “你!”张依依被踩到了痛脚,恼羞成怒地指着穆安楷,气得说不出话来。 穆安楷并不认识张依依,也不知道她夜半歌声,被邵卿洺赶出宫的事,她只是单纯觉得宫里最大的是皇帝,下面可不就是皇后了吗。 但这话听在张依依耳中,却是莫大的讽刺。 “你们等着,我迟早会把你们都赶出宫去的!”她知道自己不该冲动的,可就是忍不住。 赶出宫? 熙宁像是听了个笑话,不禁笑道,“我倒是求之不得。” 穆安楷摸了摸鼻子,“她是谁啊?看起来官威怎么比我爹还大。” 熙宁小声说道,“是容德皇太后的侄女。” 难怪呢,那鼻孔朝天的架势,可不是一家人吗。 “你们偷偷摸摸说什么呢,有本事就大声说出来,还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张依依明知道她们肯定没说好话,可自己听不到就是心急火燎。 熙宁挑眉,故意装作没认出她,“看来是我得罪了这位姑娘,是我挡了你的道了呢,还是……” 穆安楷抢着道,“还是抢了你的心上人?” 张依依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了,“……你们别想套我的话。” 熙宁失笑,“哦,你身上有什么是值得我们套的吗?” “我……你……”初次交锋,张依依就落了下风,熙宁如此伶牙俐齿,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熙宁懒得再理她,同邵卿洺闹翻后,她越发懒得敷衍了,连皇帝她都敢触怒,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她对着穆安楷说,“我们走吧。” 穆安楷点点头。 张依依见熙宁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更加不爽,明明她的身份远不如自己,可就是有一种舍我其谁的气势,倒是压了自己一头。她的不在乎,却是自己想要而得不到的。 张依依冲着熙宁的背影喊道,“你是罪臣之女,只配生活在永巷,若不是仗着同圣上青梅竹马的情分,你看有谁会搭理你?” 熙宁背脊一僵,终于有了点反应。 张依依见自己的话起作用了,就更来劲了,“你知不知道你父亲当年犯得是什么罪?通敌叛国?贪赃枉法?或是谋害皇嗣?哪一条不是大罪。有什么样的父亲就有什么样的女儿,你这种人凭什么还活在这个世上,当年就应该被满门抄斩!” “够了!”穆安楷怒道,她虽不知熙宁的身世,但见她越来越白的脸色,明白这话触到了她的痛处,立刻出声阻止。 张依依却不依不饶,还要出言不逊,穆安楷上前一步,抡起手掌,冷声道,“看来你是第二个被我打的女人了。” 张依依吓得尖叫,但穆安楷的巴掌却没落在她脸上,原来是熙宁抱住了她的手,“被狗咬了一口,总不能咬回去吧。” 穆安楷噗嗤笑出声,比了比大拇指,这话比揍张依依一顿更解气。 熙宁也是为穆家着想,穆家军虽声名远播,但张依依毕竟是容德的亲侄女,张家在朝中势力也不容小觑,现下不过口舌之争,无凭无据,若是打了张依依,可能会给穆将军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你……你……”张依依用手指着熙宁,半天都无法反驳。 熙宁目光扫过张依依,如同腊月般寒冷,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穆安楷挽着熙宁的胳膊离开,边走边崇拜道,“是不是书看得多,吵架也容易吵赢,看来我也得多读读书了,不然总是输给周将军。” 张依依手紧握成拳,壮起胆子喊道,“你们给我等着瞧!” 穆安楷转身冲着张依依比了比拳头,张依依吓得拔腿就跑,很快就没影了。 穆安楷和熙宁来到御花园,穆安楷道,“其实让我揍她一顿,她下次就不敢再对你无礼了。” 熙宁却没有接话,她一直在想张依依的话,她进永巷之时不过三岁,初时还和母亲一同生活,后来母亲病逝,她只能靠自己,小小年纪就要做饭劈柴洗衣,还好她乖巧,性子也讨人喜欢,苦是苦了点,但没遭什么其他罪。后来有邵卿洺和荣亲王的帮衬,日子更好过了一些。 只是她对父亲的印象太模糊了,完全没处去问当年之事,也就逐渐放下了。今日被张依依提起,这件旧事再次涌上心头。 她父亲到底犯了什么大逆不道之罪?有一点确实很奇怪,宛国律法严苛,若真是大罪,断不会留下妻女,仅仅没入永巷。这中间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 “熙宁,你怎么了?”穆安楷见熙宁久久没有回应,推了她一下,“怎么魂不守舍的。” “没事,”熙宁微微低头。 穆安楷小心翼翼地试探,“是刚才那个女子的话?” 熙宁抬头看她,“我是罪臣之女,你还会和我做朋友吗?” “这什么话,我和你的交情,同你的身世有什么关系?” 熙宁举眸微笑,“嗯,那她的话便影响不了我。”她略一思索,“她是容德皇太后的侄女,一心想做皇后,我倒是有些同情她。” “怎么说?” “守着一个心要分给许多人的男子,渐渐老去,看着他宠幸别人,度日如年,会变得面目可憎。”就好比容德皇太后,她太想得到先帝的关注和宠爱,可先帝博爱,嫔妃众多,哪里顾得过来。她又嫉又恨,私底下使了不少手段,宫里的鬼魅传说,大多同她有关。 穆安楷若有所思地道,“那周将军不会的。” 熙宁温婉而笑,“是的,周将军不会。” 荣亲王亦不会。 想起在宫外苦苦等待自己的荣亲王,熙宁心中又是甜蜜,又是苦涩。 乾清宫。 又是一个寒冬,殿内燃着上好的银炭,没有任何刺鼻的气息,只有好闻的龙涎香。地龙烧得很热,李安都在微微冒汗了,邵卿洺却习以为常的样子。 许是年少时冬日里给先帝请安,因为不受宠,跪久了也没人在意,膝盖落下了毛病,天寒地冻或者阴雨绵绵之时,就会刺痛难忍。唯有尽力保暖,才能缓解疼痛。 桌上摆开了御膳,李安已催促几回,邵卿洺却依然没动筷子。 他长身玉立,龙袍加身,却万分孤寂。 “圣上,该用膳了,”李安再次提醒道。 邵卿洺忽道,“宁儿有多久没陪朕一起用过膳了?” 自从凤栖山回来,两人就一直冷战,连话都没好好说上一句,又怎会一起用膳。 李安不敢触及邵卿洺的伤感,只好转移话题,“圣上,膳食都凉了。” 邵卿洺不语,只看着李安。 李安先是不明白,再想起圣上方才提起了宁姑娘,福至心灵,“老奴这就去。” 熙宁一口拒绝,“不去!” 李安重复道,“宁姑娘,圣上不肯用膳,如此下去,会有损龙体。” “与我无关。”熙宁冷言冷语道。 “饭菜已重新热了三回,再不吃,恐怕只能扔了。” 熙宁道,“那就扔了吧。” “宁姑娘,您上次答应老奴不再让圣上经受第二回,可他回来的时候半边脸是肿的,这是怎么回事?” 熙宁:“……”怎么还带翻旧账的。 此时,外头飘起了雪花,一片一片,似棉絮般柔软。若是入掌,又会被掌心的温度所融化。当真是最纯洁,又是最脆弱的。 “下雪了,圣上的膝盖……”李安顿了顿,没往下说,他要表达的,宁姑娘自然懂,她若是装不懂,自己真要黔驴技穷了。 熙宁轻叹口气,到底还是放不下邵卿洺,“我随你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