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跟二十一世纪的霓虹灯相比,一个是天上的月亮,一个是地下的萤火虫。yinyouhulian.com奈何在这一片灰暗的夜空下,就这样一处的光亮显得尤为的扎眼,隐隐的看到人潮鼎沸的嘈杂。 “爸爸——”难道前面是在赶庙会?强烈的好奇心驱使我上前一探究竟,但是这样难得一见的热闹却是父亲某些不好回忆的一部分,作为一个体贴孝顺的好孩子,我迟疑的咬着着小指头,糯糯的喊了声爸爸。 “那里是长征村,宝宝想去看看?”我这点小心思早就被洞若观火的父亲觉察到了,脸上的忧伤也在一瞬间收敛起来,扭过头坏笑的看着我问道。 “呃——,恩!”看父亲憋坏的脸,强烈的好奇心巨减一半。但是瞄到旁边面无表情的李熙卿,总感觉自己如果现在打退堂鼓一定会被鄙视,男人的面子让我硬着头皮点头确定。 “熙卿,先去左边瞧瞧热闹。”李熙卿点点头,将手中的火把猛的插/进泥土里。一旁的父亲看向李熙卿的眼神越加的欣赏起来,不论在何种情况下,这个年纪尚不足二十岁的年轻人总能从别人微妙的面部表情中获得足有的信息,来判断下一步的作为。 越接近这片人声鼎沸的亮光处,越感觉自己来这里瞧热闹是个错误的决定。因为我听不到热闹的叫卖声,却是满耳朵的充斥着“打到富农田宝贵”,“打到地主刘常福”。群情激奋的怒吼声中夹杂着“啪、啪”的响声。 走入这片光驱我便后悔了,露天的集会广场上人山人海,人人高举右手,神情激奋,一遍遍的喊着大口号。周围的树桩上到处贴着红色的长布条,上面写着“打到富农田宝贵”,“打到地主刘常福”,“打到一切牛鬼蛇神”这样白惨惨的字眼。 顺着人们仇恨的视线,我看到正前方高高搭起的木台上正跪着两个神情绝望悲戚的男人。他们被反手捆绑,头上戴着白色的纸帽子,身上挂着厚厚的木牌。台下激动的人群时不时奋力丢上一两颗石子解恨,两个男人破碎的衣服下已然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 “我们要让这些吸血的地主和富农血债血偿!”台上的钱梁明带头高声呼喊,最大限度的煽动人们内心压抑的魔兽。 “血债血偿!”台下激动的人群个个摩拳擦掌,牙龇目裂恨不得寝其皮,喝其血,啖其肉!我有些惊惧的缩了缩身体,一股寒意从心中升起。这是历史遗漏下的阶级矛盾,封建社会的地主老财最大限度的盘剥穷苦百姓,着实可恨。 可是台上年纪约莫比父亲大点的两个男人,肯定没赶上祖宗出行华冠,小妾成群的奢华生活。如今面对沉重的历史债务和群情激愤,就是有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啪、啪、啪!”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愤恨难平之下冲上台去,得这一个浑身被捆、动弹不得的地主一阵掌鼓,刘常福被抽了十几个嘴巴子,鲜血模糊了整张脸。有人带头,台下汹涌的人群再难控制,一窝蜂的爬上高台,于是被缚的两个人瞬间淹没在如狼似虎的人群中。 “爸爸~~~,宝宝冷——”充斥周围暴戾的欢呼声,让我犹如置身在北风呼啸的寒冬腊月,刺骨的寒意让我不禁猛打了个寒战,哆哆嗦嗦的将整个身体缩进爸爸的竹筐里。 很久以前读到《明史.野传》中讲到袁崇焕被反间之后无辜下狱,行刑时被周围愤怒的百姓推倒囚车肉啖而死。那时候我很难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然而当这一幕真正在眼前上演时,我已经没有胆子去考证那段历史的真伪。 “走吧。”李熙卿摸了摸我的头,对一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如雨下的父亲轻轻说道。父亲扭过头去,默不作声的转身没入黑暗之中。重新回到这条三叉路口,李熙卿点燃火把继续头前带路。我们三个人各自沉寂在自己的思绪中,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这样默默的向前走去。 “爸爸十五岁以前有三个小伙伴,一个是你木村叔叔,一个是尤胆的爸爸尤伯伯,还有一个最小的叫李贵。那个时候我们像宝宝、大柱和大胆一样,到处撒疯的玩耍。”父亲突然打断沉寂,望向旁边幽暗的树林,语气低沉透着深深的缅怀和浓浓的伤感。而思绪似乎飘到那个艰苦卓绝的年代,嘴角带着微微苦涩的笑意。 “后来呢?”似乎染上了父亲的悲戚,我隐隐的感觉会有一场大的灾难让这四个无忧无虑的小朋友从此踏上人生艰辛的历程。 “十五岁那年李贵的父亲自杀了,也把当时年仅十一岁的李贵一起带走了。”父亲的声音低沉沙哑,压抑的喉咙微微颤抖。我震惊的一把捂住嘴巴害怕自己惊叫出声。什么样的绝望让一个父亲认为死是孩子最好的归宿! “十八岁那年,你木村叔叔二十岁被抓了起来,直到今天也快十一年了。”父亲长长的喟叹一声。我看不到年轻父亲的脸,但是我能感觉到年轻父亲心中那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痛到底有多刻骨。 “所以你说学会珍惜是人生最大的财富。”李熙卿猛的顿住脚步,眼神坚定的瞧着父亲。似乎想安慰父亲,又像是对自己的一次强有力的说服。 “是的!”父亲微一愣神之后,悲戚的脸上渐渐绽放的坚毅笑容晃了我的眼睛,“因为宝宝需要爸爸,宝宝妈需要丈夫,宝宝爷爷需要儿子!”这一刻我看到生长在黄山峭壁上的那棵郁郁苍苍、树冠如云的迎客松。 “爸爸需要宝宝!”从来没发现爸爸有一颗诗人的情怀,害得我几度潸然泪下。我踮起脚尖,上前一把搂住爸爸的脖子,“吧唧”啃一口父亲的后脑勺。 “哈哈~~~,爸爸需要宝宝。”爽朗的笑声再一次在幽静的堤坝上回荡。拨开乌云终究会见到皎洁的明月,只要我始终坚守着爱的信仰,我相信我能把上辈子失去的亲情、友情、爱情重新找回来。 “爸爸唱歌给宝宝听。”我发现在这个男人身边,我似乎永远能够保持最初的童心。这样的感觉让我浑身飘忽忽的如堕彩云间,这便是亲人的感觉吧。 “熙卿,帮我拿着,今天露一手给宝宝瞧瞧。”父亲笑呵呵的将手里的软藤竹和铁锹递到李熙卿的手里,然后神秘兮兮的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根翠绿色的短笛。 悠扬的笛声静静流淌开来,带着令人心醉的细语呢喃,让人心情放松的徜徉在一片祥和安逸之中。我不知道爸爸吹的是什么曲子,但是优美流畅的音符无法掩饰其中浓浓的眷恋。 “爸爸,我要!我要!”父亲刚一首吹完,我就伸长手臂够着要拿。 “什么都想要!”父亲宠溺的拿着短笛轻轻敲了我一脑门后,将短笛递进我肥嘟嘟的小手掌中。 “嘘——”手指太小摁不住短笛上的洞眼,吹出去的声音全是类似蹲茅房时的“嘘嘘”唤尿声。我有些气恼的查看短笛上小洞,却发现翠竹制成的短笛表面画着两三株凤尾竹,竹叶纤细婆娑,犹如凤凰尾翼。修长窈窕的竹身随风摇曳,显出竹子特有的飘逸与高洁。 美好的事物一向给人脆弱难以经受风雨考验的印象,而这根短笛上画的竹竿深处却长处长长的根系,深扎于地下,旁边隐隐的冒出一颗颗毛茸茸的笋尖儿。柔弱静美中平添几分刚毅与坚韧,生命与顽强。 在这片竹子的下方刻着一排排比米粒还要小的字,借着旁边跳动的火把仔细辨认,原来是郑板桥的一首诗: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落款:葛和平。寄语:愿宝宝永远坚韧、勇敢。 我的眼眶又一次红了,父亲不知道我认识字,自然不会是为了写给我看,以此来鼓励我。这是父亲发自内心的祝福。情难自抑的楼主爸爸的脖子“吧唧”狠狠给了个湿吻,不忘小心眼的用牙齿咬了一口。爸爸吃痛,故意大呼小叫起来。我“咯咯”得笑着。 “我的!还我!”就在我笑得忘乎所以的时候,手心一空,短笛已经落到了李熙卿手中,我急得哇哇大叫。 三个愿望 “到了!”父亲将我从竹筐里抱出来,脚刚一落地,我便迫不及待的跑向高高的堤坝之上。眼前一条条长长的“银河”横断南北,湍流不息的江水自西向东卷起层层白色的浪花,渐去渐远,比起大海的汹涌磅礴,它似乎多了几分平静与温和,也多了些历史的沧桑与凝重。 站在石头垒砌的堤坝上举目远眺可以影影卓卓间看到对面江岸深沉的墨色,而脚下深绿色的芦苇荡在银色月光的掩映下更显得神秘而又幽静,时有微风拂过,带着草木的清新与江水的清凉让人刹那间忘却盛夏的酷热,却又无意间被撩拨了心底里淡淡的愁绪。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东流。”听着耳边芦苇随风摇曳发出的细语沙沙声。父亲右手背在身后,左手扶胸,望着眼前奔流不息的江水,很是诗情画意的吟唱。我邪邪的睨了一眼假装斯文的年轻爸爸,要是让爷爷知道爸爸站在长江边上居然吟唱如此“颓废”的诗歌,一准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我昂首挺胸,左手叉腰,右手遥指茫茫天堑,大有指点江山的豪迈。得意洋洋的蔑了一眼有些脸绿的父亲,这年代站在长江边上那就应该吟唱这样激情澎湃的诗歌。 “又是跟你爷爷学这一套。”父亲一阵头疼的扶额。也许是性格上的迥异,爸爸喜欢婉转抒情类的诗歌表达方式,而爷爷更喜欢“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与天斗其乐无穷”这样大胆、激情却又朗朗上口的诗句。为这天壤之别的差异,爷爷就不止一次和年轻的父亲红过脸,奶奶无奈的将这归咎于“代沟”的不可跨越。 “要是肚子再小点,样子还能看。”李熙卿憋红着脸,促狭的盯着我鼓鼓囊囊的小肚子。 “哼!”妄想动摇我稳如磐石的强大自信。我抱着自己圆滚滚软乎乎的小肚子,扭头不理李熙卿“嫉妒”的脸。 “好啦,开始行动!”爸爸一马当先跳下堤坝,然后转身将我抱了下来。刚走进芦苇荡的边缘就看到密密麻麻的螃蟹惊慌失措的四散逃跑,个头大的足有青蟹般大小,小的约莫只有指甲壳般。 “啊!好多啊!”二十一世纪龙虾都上了酒席餐桌,而螃蟹敖更是四五十块钱一盘子的大菜。看着这满地爬爬的螃蟹敖能不激动?!赶紧一把夺过父亲手里的小篓子,向最密集的螃蟹聚集群罩去。 “宝宝!不是个头大的味道就鲜美。”爸爸捡起地上的竹篓子。看着脚下的螃蟹惊慌失措的四散逃离,我肉疼的嘟着嘴巴不满的望着父亲。 “那要怎样的才好?”小眼神邪邪的望着父亲,大有你不说出个道道来,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耍赖样。 “这时候的母螃蟹正当蟹黄丰腴的时候。”父亲将手里的软藤竹轻轻伸进一个洞口平滑湿润,带着些许松土的洞穴中,轻轻捻动手里的藤竹。 “上钩了。”父亲神秘兮兮的说道。我和李熙卿站在爸爸的身旁,四只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父亲小心翼翼提起手中的藤竹,呵!一个大家伙正张牙舞爪的夹住藤竹上细小的枝丫,一双诡异的直立眼正戒备的三百六十度侦查。在身体即将抽出洞口的那一刻,这机敏的大家伙似乎感觉到周围的危险,突然松开两只大敖,“嗖”的就往洞里缩。 “咔!”一声闷响,父亲右手提着的铁锹瞬间斜切入地下,截断大家伙的退路。父亲得意洋洋的俯身摁住螃蟹的硬壳,将它提溜了出来。大螃蟹不甘心的挥舞着渗人的大钳子,奈何肚皮朝上,压根夹不到蟹壳后面的大手。 “这是母的。”父亲指着螃蟹腹部下类似“肚脐”的椭圆形说道,“如果是比较窄的那就是公的了。”李熙卿了解的点了点头。 “爸爸,为什么一定要母的?”难道是因为公的敖没有母的肥硕?我好奇的咬着手指,眨巴的眼睛一副求知欲旺盛的奶娃样。 “因为这时节母的蟹黄肥厚,而且有这个。”父亲巧妙的避开螃蟹挣扎的一对大钳,用指甲轻轻掀起母螃蟹的“肚脐”。我好奇的伸长脖子看到椭圆的“肚脐”下有一块灰色的凝固物,呈现颗粒状正紧紧的攀附在椭圆形的根部。 “螃蟹籽。”李熙卿好奇的凑上脑袋仔细的瞧。不要告诉我他没见过螃蟹籽,不过瞧这小子惊异的眼神我敢肯定他是第一次挖螃蟹。 “什么时节?”我扒拉着父亲的手臂,仰着头急急的追问。土螃蟹一直没有闸蟹来的肉质鲜美,只有一对大蟹敖让前世的我一直念念不忘。 “呃,宝宝赶紧抓螃蟹,很快潮水就会涨到这里。”父亲随手揪起一根狗尾巴草将螃蟹的两只大敖扎上,表情讳莫如深的憋红。我现在太理解不乖的小朋友为什么总喜欢干大人不让做的事情,因为好奇心这玩意上瘾。越是不说我还越是小猫挠心的想知道,眼睛邪邪的望着一旁瞧风景的李熙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