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仿佛静止了。 任白延疯魔一般盯着眼前的录像,双腿仿佛被埋进雪里,整个人如同冰雕一般,无法动弹分毫。 台下的人在交头接耳。 “他怎么了?” “不知道啊。” 录像定格在冬歉被院长抱在怀里的最后一幕。 答案从一开始就被院长交给他了。 其实孤儿院里并没有明文规定要给孩子们准备录像,记录他们从小到大的成长。 但是院长始终觉得,就算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孩子,他们的人生也值得记录,因为将来一定会有爱他们,珍惜他们的人存在,他们一定会想要这个东西。 在冬歉被抱回来的那一刻,院长就给他记录了。 院长说,他是一个坚强又幸运的孩子。 从收养冬歉的一开始,院长就已经千珍万重地将答案交付在他的手里。 所以他为什么没有看? 院长极为认真地看着他,交代他一定要珍惜这段录像,因为那是你没有陪伴他的时光,也是冬歉珍贵的过去。 所以他为什么没有看? 任白延像是被淹没在极深极暗的海里,喉咙仿佛被冰雪封住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 仿佛被毒蛇缠住,他几乎窒息。 大脑一片空白,耳边是嘈杂的电子音.他甚至不敢思考。 只要思考,冬歉当着他面前碎成粉末的画面就会再次袭来。 他对着冬歉残忍地拿起手术刀的画面会成为挥之不去的梦魇。 一帧帧,一幕幕,像是最钝的刀子,捅进心脏里,生生翻搅着。 白年看着任白延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不会吧任白延,你不会真做了这么可笑的事情吧。” 任白延目眦欲裂地看着他,拳头攥得生紧。 他现在的表情实在是可怖至极,让人怀疑他下一秒会不会发起怒来,捏碎自己。 但是白年现在什么也不怕了。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什么都不怕了。 但是任白延不一样,前面等着他的,是比自己要恐怖一万倍的地狱。 他狰狞地笑着,他甚至笑出了眼泪,他肆意嘲笑着,放声嘲讽着:“不是吧任白延,莫非冬歉其实是你的弟弟?” 这句话一出,全场哗然。 联想到任白延刚刚说的那些话,再结合录像上面的画面,真相居然昭然若揭,一时之间议论如潮。 白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他笑得浑身发抖,他用最恶毒的语气刺激着任白延:“你活该啊任白延!是你活该!” 他笑得实在是太用力了,这让他的面目显得有几分狰狞,脸上凝固在一起的皮肤似乎更痛了,但是他就像是无所察觉一般,连这些疼都顾不上了。 现在他的,迫切的想从任白延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他笑够了,便肆意嘲讽道:“你但凡早点看一眼里面的东西,一切都会不一样。但你怎么会看呢,你骨子里那样冷血,你怎么会在乎冬歉的死活。” “可是啊任白延,但凡你看一眼,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的。” “你能从那个时候就及时止损,你从那个时候起就能找到自己的弟弟,你但凡看一眼.只要你看一眼。” 任白延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本就惨白的脸此刻看起来竟然毫无血色。 白年却笑得更加变本加厉了:“都是命!任白延,哈哈哈哈哈!都是命!” 他完全疯癫了。 任白延夺走了他的一切,他也夺走了任白延的一切。 很公平,不是吗? 白年字字诛心:“本来啊,他有机会成为一个在爱里长大的孩子,但你害怕了解他的过去,你不敢看他,所以你一次次的错过了他。” 彻骨的寒冷席卷至任白延的全身。 他能感觉到在全身流动的鲜血都仿佛冻成了冰碴子一般,由内到外地刺痛着他的皮肉。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任白延似是崩溃了一般,仿佛随时都会爆起发狂。 白年却笑得愈发肆无忌惮:“任白延,是你害死了你的弟弟!是你亲手害死了你的弟弟!” “我让你不要说了!” 任白延伸手掐住了白年的脖子。 他像是穷途末路的困兽一般,只要稍稍用力,白年就会死在他的手里。 白年却嗤笑道:“好啊,你杀了我啊。” “我可是被你当做弟弟,好好地宠爱了三年啊,我不吃亏。” “可你真正的弟弟,却死在了血泊里,死在了你的刀下,哈哈哈,任白延,你的命怎么跟我一样贱,一样可笑啊。” 任白延的双目充血。 明明是他掐着白年,为什么那种浓烈到致命的窒息感是从他的身体流出的。 无垠的噩梦将他拽回那一天。 那是他将冬歉带回白家的日子。 那一天,冬歉扒在窗户上,小心翼翼地问自己,能不能叫自己一声哥哥。 他问为什么? 冬歉格外小声的说,因为他像亲人。 命运的齿轮错误的运转着。 可曾经有那么一瞬,有那么小小的一瞬间,它曾准确的严丝合缝过。 像是命运微弱的反抗,哪怕它已经错得一塌糊涂。 当时的他说了什么? 他说,你不能这样叫我。 他说,你可以叫我任医生。 从那之后,神再也不给他任何机会了。 再也没有了。 从那之后,命运被他推着,一直错误的运转着,而他终于,亲手毁了他此生最重要的人。 你瞧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绝望像潮水一般向他席卷而来。 他站在黑暗里,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不配抓住。 任白延冷得要命。 他把自己的弟弟给别人当祭品。 他的弟弟割腕救了他,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恩将仇报,亲手将他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都做了些什么? 那一刻,他成了这个世界上最无助的人。 他是杀人凶手。 他杀了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观摩着这史诗一般的滑稽剧,来参加冬歉葬礼的人躁动起来。 “这是什么事啊?” “我不会理解错了吧,哥哥亲手把弟弟给杀了?” 网络上也没有一刻停歇。 【不是吧一直把别人的孩子当自己亲生弟弟照顾,还为了这样一个人害死了自己的弟弟,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离谱的事情。】 【我的天两次命运都被同一个人夺走了。】 【任白延这也算是恶有恶报吧,他但凡有一点点良心,都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冬歉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这场葬礼上,任白延不光将是隐瞒了这么多天的秘密说出来,甚至还发现了自己弟弟的真实身份。 这一切,都是在原剧情里没有提及到的内容。 这个秘密原本会随着冬歉的死亡而掩埋在尘埃,没想到现在却大白天下。 真是一场闹剧。 陆湛如他承诺的那般带他来到了这个葬礼,冬歉想亲眼见证,这个世界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但现在情况到底还是他始料未及的。 陆湛已经提前对冬歉的脸做了处理,没有一个人能认出他的模样。 任白延当然也不能。 他已经彻底疯了,他被无数人架起,又重重地按在地上。 他似乎已经没了痛觉一般,一直绝望地嘶吼着冬歉的名字,如同被逼至绝境的困兽。 成为公爵之后,他何曾这么狼狈过。 一时之间,冬歉的心情很是复杂。 陆湛伸手按向了他的后颈。 温暖的触感让冬歉好过了不少。 在冬歉看不见的地方,陆湛露出了心疼的神色 他知道,任白延是冬歉的哥哥这件事应该对他也会产生不小的影响。 毕竟,这算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了。 而这样一个亲人,曾经对他做了这样的事情。 可是怎么能不遗憾呢。 明明白年享受的一切本该是他的东西。 如果是任白延的话,一定能让他享受到无尽的宠爱。 他说不定会治好他的腿。 他说不定会带他去他所有想去的地方。 只要任白延知道那是他的弟弟。 只要冬歉告诉他,自己的心愿。 本来都该是他的。 可是都错过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可是终究还是抿了抿唇,什么也没有说。 冬歉有所察觉,像是知道陆湛想要问什么一般,主动道:“我不会原谅他的。” 他一字一句道:“不能原谅,也不会原谅。” 冬歉垂下眼帘:“就算不是我,他们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做了这样的事情,我就不能容忍。” “我没有这种冷血的哥哥。” 陆湛的眼睫颤动了一下。 是啊,冬歉这么善良,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自己失去了这么多的东西,而是因为有这样一个血缘上的哥哥而感到不齿。 他的手握住了冬歉冰冷的手心,缓缓收紧,想要尽可能地给他一些温暖。 他弯了弯眼眸,温柔道:“小歉很好。” 和小怪物融合之后,他有时候会说出这样简单的字眼。 虽然简单,但很真挚。 虽然真挚,却也简单。 就像陆湛这个人一样。 他俯下身来,目光认真地注视着冬歉,像是在征求主人的意见一般,问道:“那,接下来怎么做。” 冬歉抬起了眼眸。 事已至此,不能让剧情偏移的更多了。 他的存活,还是不要让陆湛以外的人知晓了。 虽然他知道现在就算是出现在任白延的面前,他大概率也不会对自己再做些什么了。 他或许会拼了命的补偿自己。 或许就算到时候自己让他偿命,他也会甘之如饴的照做。 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已经不在意这些了。 他会怎么做,已经没有意义了。 冬歉缓缓道:“就让他以为我死了吧。” 他转眸离去:“就当我没有过哥哥。” 陆湛看着冬歉的背影,点头道:“好。” 任白延成为了全帝国最大的笑柄。 这是对一个自私者最大的惩罚。 第一次,他因为自私,将襁褓中的弟弟放进了别人的婴儿箱里。 第二次,他又因为自私,随意糟蹋别人的生命,却反而害了自己的弟弟。 可为什么这两次错误都让那个无辜的孩子承受了代价。 为什么一个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的少年,要付出这样惨痛的代价。 这是冬歉在网上冲浪的时候得到的评价。 庭院里的花很美,冬歉像往常一样,来到这处地方,打开光脑,像是检查作业一般,看看这个世界在那次葬礼之后,又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冬歉依然混迹在那个吃瓜群里。 群里不少性情中人,因为冬歉的遭遇而流泪。 冬歉在此之前的收养经历也被人挖了出来。 或许是因为下身残疾的原因,冬歉面临过多次退养,有一次还遇见了一个心思阴暗变态的恋.童癖,这对他的身心的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所以冬歉才会讨厌镜头,或许是因为害怕,害怕再被那种人看见,再次跌进那样的深渊里。 到底怎样的领养家庭才配得上这一路的颠沛流离。 在看到那行申请理由时,冬歉曾经一度以为他找到了让自己愿意再冒险一次的领养家庭。 他再一次生出了相信一个人的勇气。 他有什么错呢,他只是想要一个家而已。 对于常人来说简简单单的愿望,在他这里却这么艰难,一步走错,就会万劫不复。 于是,他真的万劫不复了。 他甚至连尸骨也不存在了。 不过,最后的最后,他是睡在风里的。 他变成了风中的银屑,谁都捉不到他,谁也不能带走他。 任白延也不能。 他的脸不会被白年那种人使用,这是他用尽生命做出的最后反抗。 虽然惨烈,但也是拼尽全力扳回一城。 因为冬歉的事情,很多人关注到孤儿们的生活,有不少没有孩子的家庭将援助之手伸向了那里。 他们希望冬歉会成为最后一个。 他们不希望这个世界上还有跟冬歉一样的孩子。 要好好照顾他们啊。 像是蒲公英一样的孩子们,要在风里流浪多久才能找到你们呀。 不光如此,还有人自发地为冬歉开了追悼会。 比如,他此刻待着的吃瓜群里,就正在进行这样一个小小的仪式。 冬歉混迹在群里,看到这样的场面,心中一时之间有种说不出的感动。 他只是来这个世界当了一次炮灰,他什么也没有做,为什么这么多人心疼自己? 但无论如何,冬歉知道这个世界的剧情可能又救不回来了。 不过,心情似乎也没有很糟。 被那么多人关心在乎着,心情怎么会糟。 大不了接下来勒紧裤腰带加油干呗。 他也加入了追悼会。 为那个真正死去的冬歉而悼念。 这么多人在为他伤心。 他们遗憾地想,冬歉这样的孩子,如果能早一点发现的话,一定要带回家里好好养起来。 为什么现在才知道他的存在呢? 腿脚不好又怎么样。 无父无母又怎么样。 难道还不能好好长大啦。 他只是没有家而已,他只是没人保护而已。 倘若在那之前,能有一家善良的人发现了冬歉。 只要有一家就好。 他接下来的命运会不会截然不同? 他的生命,会不会不再满地潮湿。 群里有人忽然问,你们那边下雨了吗? 下雨了吗? 冬歉抬起眼睛。 一滴冰冷的雨水落在了他的脸上,又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很大一颗水珠。 下雨了。 冬歉目测了一下,以自己现在的速度以及和宅邸的距离,在赶回房子之前,他应该至少会淋三分钟的雨。 三分种。 只有三分钟而已。 冬歉将手拨在了轮椅的开关上。 轮椅还没有发动。 下一秒,一把伞悬在了他的头上,打断了他预设好的内容。 他不用再淋那三分钟的雨。 温暖的声音从冬歉的耳边响起。 他听见有人站在他的身后,郑重其事道: “虽然有些晚了.” “小歉,可以允许我领养你吗?” “期限,是一辈子。” 冬歉心中一颤。 雨落了下来,陆湛将他保护的很好,他一滴雨水都没有淋到。 那一刻,冬歉感觉像是雨天丢弃在外的流浪猫,扒在一个写着“求收养”的箱子上,被一个温柔的路人认真的问,“我可以带走你吗?” 陆湛很认真地在征求他的许可。 良久,他轻轻笑了。 “你忽然这样认真,我反倒有些不太习惯。” “领养我,你打算怎么领养我?”,冬歉缓缓笑了,上挑的桃花眼让人格外心动。 陆湛的心中猛然一跳。 其实他一直很嫉妒白家。 如果当初自己先一步发现冬歉,他就不用在白家受这么多的委屈。 如果能更早一点,再早一点就好了。 这是他犯下的过错。 他其实一直在反省,一直想道歉。 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发现,为什么不能在他需要自己的时候及时出现。 他有时候常常幻想,如果能成为冬歉的第一个领养人就好了。 如果做不了第一个,那就做最后一个。 被冬歉这么注视着,陆湛脸颊微热,有些紧张。 冬歉缓缓笑了,凑近他,尾音拉长道:“好啊。” 接着,他语气慵懒地提醒道:“标记过我的领养人。” 陆湛沉默了。 紧接着,他的耳根都红透了。 冬歉发现了陆湛跟小怪物微妙的相似之处。 都这么容易害羞。 他想起起来,你现在可以控制了吗?” 陆湛愣了愣,明白他在指什么,点点头。 “是吗?”冬歉笑眯眯地看着他,“我想看看小怪物的样子。” 那一瞬间,陆湛的动作凝滞了一瞬,接着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冬歉起初看不懂,接着,他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 他莫非.是在吃醋? 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什么连转换一下形态都会产生这种占有欲? 毕竟和主体剥离太久了,就算是同一个人,也会有两种意识相互对抗。 不过,既然是冬歉的意思,陆湛还是听了话,顺从地变回了怪物的样子。 蜕变的过程带着一种诡异的美感。 陆湛的身后长出触手,他缓缓闭上眼睛,长出来的触手将他包裹着,形成一个巨大的茧,在这之后,触手像开花一样散开,怪物睁开了赤红的瞳孔。 对于冬歉来说,这感觉很震撼。 小怪物的形态其实比陆湛要庞大许多。 冬歉得极力仰头才能看见怪物的眼睛。 感觉这个最萌身高差的比例还要再大上几号,才能形容他们俩现在的状态。 其实已经算不上是小怪物了。 它的触手上长着漂亮的花纹,柔软的触角的尾端如同水滴一般,让人情不自禁有些手痒,想要摸上两把。 巨大的触手托着冬歉的腰将稳稳他抱了起来。 冬歉坐在触手上,没有忍住摸了摸触手的尾端。 怪物的脸上立刻染上几分绯色,托着他触手还有些许战栗。 冬歉不解:【我做啥了?】 系统轻咳一声:【你刚刚摸到了它的敏感带。】 冬歉:【.】 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对不起,冒犯了。 怪物的触手挑开了冬歉衣服的下摆,缓缓触上他的腰肢。 冬歉下意识抱住了怪物的脖子,身体忍不住轻轻发着抖。 那触手似乎在报仇一般,愈发深入。 冬歉有些承受不住,轻轻喘着气道:“喂,你刚刚领养了我。” 怪物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错处,低下了脑袋,但是仍旧没有打算放过他。 冬歉忽然想起过,蚩琥这种怪物,欲望很强,喜欢拖着自己的配偶到巢里一遍一遍的交.配。 因为怪物长着的毕竟不是人类的眼睛,冬歉一时之间也分不清这怪物看着自己的眼睛里,到底有没有欲望。 那一瞬间,他忽然有了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错觉。 任白延浑浑噩噩地走在路上。 冬歉的事情在全帝国曝光,任白延对冬歉所做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 一直以来,任白延都是以一个良心政治家的形象出现在公众的视野。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现在的任白延,在民众心里可恨又可悲。 他的名字,连三岁小儿看见了都要用蜡笔涂掉,他每走到一个地方,似乎都能听到别人对他的窃窃私语。 各种难听的话不要钱似的往他身上砸,每一道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刺,戳进他的皮肉里,无孔不入。 但是这些任白延已经听不进去了。 名声,地位,已经不重要了。 头又开始痛了。 从那天开始,这折磨死人的疼痛就一直跟着他,如影随形。 任白延的手指死死地插.进头发,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他当初为什么要不惜一切代价的成为上位者呢? 对了,为了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弟弟的面前,为了成为一个可以让弟弟骄傲的哥哥。 然后呢? 他做到了吗? 然后他做了什么? 他想起来了。 他用这大到压死人的权势亲手将他的弟弟折磨的尸骨无存。 从那个时候开始,自己就不得好死了。 他来到了冬歉曾经待过的孤儿院。 孤儿院的院长看见他,脸上立刻露出愠怒之色。 所有的孩子都转头看向他。 唾弃,憎恶,怨恨。 任白延溺在这些目光中。 他们的身上穿着冬歉以前在孤儿院时穿过的衣服。 有一瞬间,他仿佛看见冬歉正坐在轮椅上,仇恨地看着自己。 “公爵过来想做什么?” 冰冷刺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所有思绪。 院长一向温柔,极少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一个人。 任白延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这种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还有什么资格。 面对他,任白延发现自己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竟然是:“.我想他了。” “我怎么也找不到他了。” 他的目光那样的疯癫:“冬歉最喜欢你了,你帮我找找他,好不好。” “如果是你叫他的话,他一定愿意回来的。” 他双目赤红,堂堂公爵此刻浑身上下都狼狈不堪。 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般,再也没有了往日那般从容的体面。 院长看着这个无药可救的男人,沉声道:“我找到过他一次。” “那孩子差点被卷到车轮底下,九死一生,可我找到他了,我把他带回来了。” “他小时候比任何孩子都爱笑,我们都说他福大命大,将来绝对会幸福的。” “可那个被我一手带大的孩子,不是已经死在你的手中了吗?” 他盯着这个男人,一字一句道:“任白延,他甚至没有活到成年。” 任白延顿住了。 他差点站立不稳,脸色变得惨白。 院长冰冷的看着他,声音里已经夹杂了刻骨的恨意:“我亲手养大的孩子,谁见了都喜欢,怎么就毁在了你手里。” “我有时候常常在想,为什么死的人不能是你。” 院长从这样狠的话。 但是他并不后悔。 他想替那个死去的孩子多骂几句。 任白延没有一句反驳。 他惨笑出来。 是啊,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毁在了他手里。 那可是他的弟弟。 他曾经发过誓,自己死不足惜,他的弟弟必须是掌上明珠。 然而他又做了什么呢? 他已经将冬歉毁了,彻彻底底的毁了,毁的什么也不剩下了。 这种思念快要将他折磨疯了。 那时候,明明已经见到了,明明他已经站在自己的面前了。 如果运气再好一点点,说不定他们就会相认了。 可是全被他搞砸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里的。 冬歉死后,他忽然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他浑浑噩噩地,去了冬歉每一个待过的地方,好像这样就能找到他曾经的留下的痕迹。 最后,他在冬歉的坟前睡下。 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极好的梦。 梦里,他将冬歉带回了家。 冬歉在车上眼巴巴地问他,能不能叫他一声哥哥。 他答应了。 那一路都很欢快。 冬歉一路哥哥哥哥的叫,他非常有耐心,听着他的每一句话,每一句都有回应。 为什么要将冬歉带回来? 他想起来了。 因为他想要给他一个家,他想要给他幸福。 因为他找到他的弟弟了。 那是他的弟弟。 他的小含羞草。 为什么他把弟弟带进了实验室? 心脏钝痛一会后,任白延自己给自己想好了一个理由。 他想治好冬歉的腿。 他跟冬歉一起将整张墙贴上了全世界的风景画,约定好等冬歉的腿治好,他们就一起去看。 他揉着冬歉的脑袋道:“你是我的掌上明珠。” 他垂下眼眸,发誓一般道:“我这一生,都是为你而活的。” “既然已经错过了十五年,剩下的日子就一直生活在一起吧。” 说到此处,他的语气隐隐约约带了点乞求:“小歉,一直陪着哥哥吧。” 他害怕从冬歉哪里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 冬歉似是顿了一下,随即弯了弯眼眸,笑着答应道:“好啊。” 那一刻,任白延感觉自己全身的细胞都在忍不住地因为冬歉的这一句话而战栗。 太幸福了。 他这个哥哥啊,太幸福了。 任白延从这个梦里醒来,或许是因为太幸福了,他脸上甚至还挂着笑意。 仆人从冬歉的坟前发现了任白延倒下的身影将他带了回来,此刻看见他的笑容,不自觉地觉得有些瘆人。 任白延心情极好地看着他,一向不近人情的语气都变得格外温柔,他问:“小歉在哪呢?” 仆人的脸完全僵住了。 “这个时间了,该把小歉叫起来了。” 任白延坐起身来。 “他总是睡懒觉,这样对胃不好,得叫他起来了。” “我最近又学了几个菜色,等把他叫醒了,你就问问他,他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我都做。” “小歉有一点起床气,叫他起来的时候最好哄着他,如果他赖床,让他再多睡五分钟也不是不可以。” 仆人面色煞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情况。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抖着声音,颤然道:“公爵,冬歉不在了。” 任白延的身体僵住了,须臾,他垂下眼眸,低声笑了。 “不可能,他一定是在生我的气。” “你帮我告诉他,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以后他想去哪都可以,我再也不会拦着他了。” “我会想办法治好他的腿,你告诉他,我能治好他,我能让他站起来。” 一道寒冷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身后。 “任白延,冬歉已经死了,连灰都不剩了。” 阎舟不知何时出现,满脸嘲讽。 “你又在自欺欺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世界仿佛静止了。 任白延疯魔一般盯着眼前的录像,双腿仿佛被埋进雪里,整个人如同冰雕一般,无法动弹分毫。 台下的人在交头接耳。 “他怎么了?” “不知道啊。” 录像定格在冬歉被院长抱在怀里的最后一幕。 答案从一开始就被院长交给他了。 其实孤儿院里并没有明文规定要给孩子们准备录像,记录他们从小到大的成长。 但是院长始终觉得,就算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孩子,他们的人生也值得记录,因为将来一定会有爱他们,珍惜他们的人存在,他们一定会想要这个东西。 在冬歉被抱回来的那一刻,院长就给他记录了。 院长说,他是一个坚强又幸运的孩子。 从收养冬歉的一开始,院长就已经千珍万重地将答案交付在他的手里。 所以他为什么没有看? 院长极为认真地看着他,交代他一定要珍惜这段录像,因为那是你没有陪伴他的时光,也是冬歉珍贵的过去。 所以他为什么没有看? 任白延像是被淹没在极深极暗的海里,喉咙仿佛被冰雪封住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 仿佛被毒蛇缠住,他几乎窒息。 大脑一片空白,耳边是嘈杂的电子音.他甚至不敢思考。 只要思考,冬歉当着他面前碎成粉末的画面就会再次袭来。 他对着冬歉残忍地拿起手术刀的画面会成为挥之不去的梦魇。 一帧帧,一幕幕,像是最钝的刀子,捅进心脏里,生生翻搅着。 白年看着任白延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不会吧任白延,你不会真做了这么可笑的事情吧。” 任白延目眦欲裂地看着他,拳头攥得生紧。 他现在的表情实在是可怖至极,让人怀疑他下一秒会不会发起怒来,捏碎自己。 但是白年现在什么也不怕了。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什么都不怕了。 但是任白延不一样,前面等着他的,是比自己要恐怖一万倍的地狱。 他狰狞地笑着,他甚至笑出了眼泪,他肆意嘲笑着,放声嘲讽着:“不是吧任白延,莫非冬歉其实是你的弟弟?” 这句话一出,全场哗然。 联想到任白延刚刚说的那些话,再结合录像上面的画面,真相居然昭然若揭,一时之间议论如潮。 白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他笑得浑身发抖,他用最恶毒的语气刺激着任白延:“你活该啊任白延!是你活该!” 他笑得实在是太用力了,这让他的面目显得有几分狰狞,脸上凝固在一起的皮肤似乎更痛了,但是他就像是无所察觉一般,连这些疼都顾不上了。 现在他的,迫切的想从任白延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他笑够了,便肆意嘲讽道:“你但凡早点看一眼里面的东西,一切都会不一样。但你怎么会看呢,你骨子里那样冷血,你怎么会在乎冬歉的死活。” “可是啊任白延,但凡你看一眼,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的。” “你能从那个时候就及时止损,你从那个时候起就能找到自己的弟弟,你但凡看一眼.只要你看一眼。” 任白延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本就惨白的脸此刻看起来竟然毫无血色。 白年却笑得更加变本加厉了:“都是命!任白延,哈哈哈哈哈!都是命!” 他完全疯癫了。 任白延夺走了他的一切,他也夺走了任白延的一切。 很公平,不是吗? 白年字字诛心:“本来啊,他有机会成为一个在爱里长大的孩子,但你害怕了解他的过去,你不敢看他,所以你一次次的错过了他。” 彻骨的寒冷席卷至任白延的全身。 他能感觉到在全身流动的鲜血都仿佛冻成了冰碴子一般,由内到外地刺痛着他的皮肉。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任白延似是崩溃了一般,仿佛随时都会爆起发狂。 白年却笑得愈发肆无忌惮:“任白延,是你害死了你的弟弟!是你亲手害死了你的弟弟!” “我让你不要说了!” 任白延伸手掐住了白年的脖子。 他像是穷途末路的困兽一般,只要稍稍用力,白年就会死在他的手里。 白年却嗤笑道:“好啊,你杀了我啊。” “我可是被你当做弟弟,好好地宠爱了三年啊,我不吃亏。” “可你真正的弟弟,却死在了血泊里,死在了你的刀下,哈哈哈,任白延,你的命怎么跟我一样贱,一样可笑啊。” 任白延的双目充血。 明明是他掐着白年,为什么那种浓烈到致命的窒息感是从他的身体流出的。 无垠的噩梦将他拽回那一天。 那是他将冬歉带回白家的日子。 那一天,冬歉扒在窗户上,小心翼翼地问自己,能不能叫自己一声哥哥。 他问为什么? 冬歉格外小声的说,因为他像亲人。 命运的齿轮错误的运转着。 可曾经有那么一瞬,有那么小小的一瞬间,它曾准确的严丝合缝过。 像是命运微弱的反抗,哪怕它已经错得一塌糊涂。 当时的他说了什么? 他说,你不能这样叫我。 他说,你可以叫我任医生。 从那之后,神再也不给他任何机会了。 再也没有了。 从那之后,命运被他推着,一直错误的运转着,而他终于,亲手毁了他此生最重要的人。 你瞧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绝望像潮水一般向他席卷而来。 他站在黑暗里,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不配抓住。 任白延冷得要命。 他把自己的弟弟给别人当祭品。 他的弟弟割腕救了他,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恩将仇报,亲手将他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都做了些什么? 那一刻,他成了这个世界上最无助的人。 他是杀人凶手。 他杀了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观摩着这史诗一般的滑稽剧,来参加冬歉葬礼的人躁动起来。 “这是什么事啊?” “我不会理解错了吧,哥哥亲手把弟弟给杀了?” 网络上也没有一刻停歇。 【不是吧一直把别人的孩子当自己亲生弟弟照顾,还为了这样一个人害死了自己的弟弟,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离谱的事情。】 【我的天两次命运都被同一个人夺走了。】 【任白延这也算是恶有恶报吧,他但凡有一点点良心,都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冬歉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这场葬礼上,任白延不光将是隐瞒了这么多天的秘密说出来,甚至还发现了自己弟弟的真实身份。 这一切,都是在原剧情里没有提及到的内容。 这个秘密原本会随着冬歉的死亡而掩埋在尘埃,没想到现在却大白天下。 真是一场闹剧。 陆湛如他承诺的那般带他来到了这个葬礼,冬歉想亲眼见证,这个世界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但现在情况到底还是他始料未及的。 陆湛已经提前对冬歉的脸做了处理,没有一个人能认出他的模样。 任白延当然也不能。 他已经彻底疯了,他被无数人架起,又重重地按在地上。 他似乎已经没了痛觉一般,一直绝望地嘶吼着冬歉的名字,如同被逼至绝境的困兽。 成为公爵之后,他何曾这么狼狈过。 一时之间,冬歉的心情很是复杂。 陆湛伸手按向了他的后颈。 温暖的触感让冬歉好过了不少。 在冬歉看不见的地方,陆湛露出了心疼的神色 他知道,任白延是冬歉的哥哥这件事应该对他也会产生不小的影响。 毕竟,这算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了。 而这样一个亲人,曾经对他做了这样的事情。 可是怎么能不遗憾呢。 明明白年享受的一切本该是他的东西。 如果是任白延的话,一定能让他享受到无尽的宠爱。 他说不定会治好他的腿。 他说不定会带他去他所有想去的地方。 只要任白延知道那是他的弟弟。 只要冬歉告诉他,自己的心愿。 本来都该是他的。 可是都错过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可是终究还是抿了抿唇,什么也没有说。 冬歉有所察觉,像是知道陆湛想要问什么一般,主动道:“我不会原谅他的。” 他一字一句道:“不能原谅,也不会原谅。” 冬歉垂下眼帘:“就算不是我,他们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做了这样的事情,我就不能容忍。” “我没有这种冷血的哥哥。” 陆湛的眼睫颤动了一下。 是啊,冬歉这么善良,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自己失去了这么多的东西,而是因为有这样一个血缘上的哥哥而感到不齿。 他的手握住了冬歉冰冷的手心,缓缓收紧,想要尽可能地给他一些温暖。 他弯了弯眼眸,温柔道:“小歉很好。” 和小怪物融合之后,他有时候会说出这样简单的字眼。 虽然简单,但很真挚。 虽然真挚,却也简单。 就像陆湛这个人一样。 他俯下身来,目光认真地注视着冬歉,像是在征求主人的意见一般,问道:“那,接下来怎么做。” 冬歉抬起了眼眸。 事已至此,不能让剧情偏移的更多了。 他的存活,还是不要让陆湛以外的人知晓了。 虽然他知道现在就算是出现在任白延的面前,他大概率也不会对自己再做些什么了。 他或许会拼了命的补偿自己。 或许就算到时候自己让他偿命,他也会甘之如饴的照做。 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已经不在意这些了。 他会怎么做,已经没有意义了。 冬歉缓缓道:“就让他以为我死了吧。” 他转眸离去:“就当我没有过哥哥。” 陆湛看着冬歉的背影,点头道:“好。” 任白延成为了全帝国最大的笑柄。 这是对一个自私者最大的惩罚。 第一次,他因为自私,将襁褓中的弟弟放进了别人的婴儿箱里。 第二次,他又因为自私,随意糟蹋别人的生命,却反而害了自己的弟弟。 可为什么这两次错误都让那个无辜的孩子承受了代价。 为什么一个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的少年,要付出这样惨痛的代价。 这是冬歉在网上冲浪的时候得到的评价。 庭院里的花很美,冬歉像往常一样,来到这处地方,打开光脑,像是检查作业一般,看看这个世界在那次葬礼之后,又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冬歉依然混迹在那个吃瓜群里。 群里不少性情中人,因为冬歉的遭遇而流泪。 冬歉在此之前的收养经历也被人挖了出来。 或许是因为下身残疾的原因,冬歉面临过多次退养,有一次还遇见了一个心思阴暗变态的恋.童癖,这对他的身心的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所以冬歉才会讨厌镜头,或许是因为害怕,害怕再被那种人看见,再次跌进那样的深渊里。 到底怎样的领养家庭才配得上这一路的颠沛流离。 在看到那行申请理由时,冬歉曾经一度以为他找到了让自己愿意再冒险一次的领养家庭。 他再一次生出了相信一个人的勇气。 他有什么错呢,他只是想要一个家而已。 对于常人来说简简单单的愿望,在他这里却这么艰难,一步走错,就会万劫不复。 于是,他真的万劫不复了。 他甚至连尸骨也不存在了。 不过,最后的最后,他是睡在风里的。 他变成了风中的银屑,谁都捉不到他,谁也不能带走他。 任白延也不能。 他的脸不会被白年那种人使用,这是他用尽生命做出的最后反抗。 虽然惨烈,但也是拼尽全力扳回一城。 因为冬歉的事情,很多人关注到孤儿们的生活,有不少没有孩子的家庭将援助之手伸向了那里。 他们希望冬歉会成为最后一个。 他们不希望这个世界上还有跟冬歉一样的孩子。 要好好照顾他们啊。 像是蒲公英一样的孩子们,要在风里流浪多久才能找到你们呀。 不光如此,还有人自发地为冬歉开了追悼会。 比如,他此刻待着的吃瓜群里,就正在进行这样一个小小的仪式。 冬歉混迹在群里,看到这样的场面,心中一时之间有种说不出的感动。 他只是来这个世界当了一次炮灰,他什么也没有做,为什么这么多人心疼自己? 但无论如何,冬歉知道这个世界的剧情可能又救不回来了。 不过,心情似乎也没有很糟。 被那么多人关心在乎着,心情怎么会糟。 大不了接下来勒紧裤腰带加油干呗。 他也加入了追悼会。 为那个真正死去的冬歉而悼念。 这么多人在为他伤心。 他们遗憾地想,冬歉这样的孩子,如果能早一点发现的话,一定要带回家里好好养起来。 为什么现在才知道他的存在呢? 腿脚不好又怎么样。 无父无母又怎么样。 难道还不能好好长大啦。 他只是没有家而已,他只是没人保护而已。 倘若在那之前,能有一家善良的人发现了冬歉。 只要有一家就好。 他接下来的命运会不会截然不同? 他的生命,会不会不再满地潮湿。 群里有人忽然问,你们那边下雨了吗? 下雨了吗? 冬歉抬起眼睛。 一滴冰冷的雨水落在了他的脸上,又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很大一颗水珠。 下雨了。 冬歉目测了一下,以自己现在的速度以及和宅邸的距离,在赶回房子之前,他应该至少会淋三分钟的雨。 三分种。 只有三分钟而已。 冬歉将手拨在了轮椅的开关上。 轮椅还没有发动。 下一秒,一把伞悬在了他的头上,打断了他预设好的内容。 他不用再淋那三分钟的雨。 温暖的声音从冬歉的耳边响起。 他听见有人站在他的身后,郑重其事道: “虽然有些晚了.” “小歉,可以允许我领养你吗?” “期限,是一辈子。” 冬歉心中一颤。 雨落了下来,陆湛将他保护的很好,他一滴雨水都没有淋到。 那一刻,冬歉感觉像是雨天丢弃在外的流浪猫,扒在一个写着“求收养”的箱子上,被一个温柔的路人认真的问,“我可以带走你吗?” 陆湛很认真地在征求他的许可。 良久,他轻轻笑了。 “你忽然这样认真,我反倒有些不太习惯。” “领养我,你打算怎么领养我?”,冬歉缓缓笑了,上挑的桃花眼让人格外心动。 陆湛的心中猛然一跳。 其实他一直很嫉妒白家。 如果当初自己先一步发现冬歉,他就不用在白家受这么多的委屈。 如果能更早一点,再早一点就好了。 这是他犯下的过错。 他其实一直在反省,一直想道歉。 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发现,为什么不能在他需要自己的时候及时出现。 他有时候常常幻想,如果能成为冬歉的第一个领养人就好了。 如果做不了第一个,那就做最后一个。 被冬歉这么注视着,陆湛脸颊微热,有些紧张。 冬歉缓缓笑了,凑近他,尾音拉长道:“好啊。” 接着,他语气慵懒地提醒道:“标记过我的领养人。” 陆湛沉默了。 紧接着,他的耳根都红透了。 冬歉发现了陆湛跟小怪物微妙的相似之处。 都这么容易害羞。 他想起起来,你现在可以控制了吗?” 陆湛愣了愣,明白他在指什么,点点头。 “是吗?”冬歉笑眯眯地看着他,“我想看看小怪物的样子。” 那一瞬间,陆湛的动作凝滞了一瞬,接着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冬歉起初看不懂,接着,他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 他莫非.是在吃醋? 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什么连转换一下形态都会产生这种占有欲? 毕竟和主体剥离太久了,就算是同一个人,也会有两种意识相互对抗。 不过,既然是冬歉的意思,陆湛还是听了话,顺从地变回了怪物的样子。 蜕变的过程带着一种诡异的美感。 陆湛的身后长出触手,他缓缓闭上眼睛,长出来的触手将他包裹着,形成一个巨大的茧,在这之后,触手像开花一样散开,怪物睁开了赤红的瞳孔。 对于冬歉来说,这感觉很震撼。 小怪物的形态其实比陆湛要庞大许多。 冬歉得极力仰头才能看见怪物的眼睛。 感觉这个最萌身高差的比例还要再大上几号,才能形容他们俩现在的状态。 其实已经算不上是小怪物了。 它的触手上长着漂亮的花纹,柔软的触角的尾端如同水滴一般,让人情不自禁有些手痒,想要摸上两把。 巨大的触手托着冬歉的腰将稳稳他抱了起来。 冬歉坐在触手上,没有忍住摸了摸触手的尾端。 怪物的脸上立刻染上几分绯色,托着他触手还有些许战栗。 冬歉不解:【我做啥了?】 系统轻咳一声:【你刚刚摸到了它的敏感带。】 冬歉:【.】 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对不起,冒犯了。 怪物的触手挑开了冬歉衣服的下摆,缓缓触上他的腰肢。 冬歉下意识抱住了怪物的脖子,身体忍不住轻轻发着抖。 那触手似乎在报仇一般,愈发深入。 冬歉有些承受不住,轻轻喘着气道:“喂,你刚刚领养了我。” 怪物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错处,低下了脑袋,但是仍旧没有打算放过他。 冬歉忽然想起过,蚩琥这种怪物,欲望很强,喜欢拖着自己的配偶到巢里一遍一遍的交.配。 因为怪物长着的毕竟不是人类的眼睛,冬歉一时之间也分不清这怪物看着自己的眼睛里,到底有没有欲望。 那一瞬间,他忽然有了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错觉。 任白延浑浑噩噩地走在路上。 冬歉的事情在全帝国曝光,任白延对冬歉所做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 一直以来,任白延都是以一个良心政治家的形象出现在公众的视野。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现在的任白延,在民众心里可恨又可悲。 他的名字,连三岁小儿看见了都要用蜡笔涂掉,他每走到一个地方,似乎都能听到别人对他的窃窃私语。 各种难听的话不要钱似的往他身上砸,每一道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刺,戳进他的皮肉里,无孔不入。 但是这些任白延已经听不进去了。 名声,地位,已经不重要了。 头又开始痛了。 从那天开始,这折磨死人的疼痛就一直跟着他,如影随形。 任白延的手指死死地插.进头发,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他当初为什么要不惜一切代价的成为上位者呢? 对了,为了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弟弟的面前,为了成为一个可以让弟弟骄傲的哥哥。 然后呢? 他做到了吗? 然后他做了什么? 他想起来了。 他用这大到压死人的权势亲手将他的弟弟折磨的尸骨无存。 从那个时候开始,自己就不得好死了。 他来到了冬歉曾经待过的孤儿院。 孤儿院的院长看见他,脸上立刻露出愠怒之色。 所有的孩子都转头看向他。 唾弃,憎恶,怨恨。 任白延溺在这些目光中。 他们的身上穿着冬歉以前在孤儿院时穿过的衣服。 有一瞬间,他仿佛看见冬歉正坐在轮椅上,仇恨地看着自己。 “公爵过来想做什么?” 冰冷刺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所有思绪。 院长一向温柔,极少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一个人。 任白延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这种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还有什么资格。 面对他,任白延发现自己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竟然是:“.我想他了。” “我怎么也找不到他了。” 他的目光那样的疯癫:“冬歉最喜欢你了,你帮我找找他,好不好。” “如果是你叫他的话,他一定愿意回来的。” 他双目赤红,堂堂公爵此刻浑身上下都狼狈不堪。 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般,再也没有了往日那般从容的体面。 院长看着这个无药可救的男人,沉声道:“我找到过他一次。” “那孩子差点被卷到车轮底下,九死一生,可我找到他了,我把他带回来了。” “他小时候比任何孩子都爱笑,我们都说他福大命大,将来绝对会幸福的。” “可那个被我一手带大的孩子,不是已经死在你的手中了吗?” 他盯着这个男人,一字一句道:“任白延,他甚至没有活到成年。” 任白延顿住了。 他差点站立不稳,脸色变得惨白。 院长冰冷的看着他,声音里已经夹杂了刻骨的恨意:“我亲手养大的孩子,谁见了都喜欢,怎么就毁在了你手里。” “我有时候常常在想,为什么死的人不能是你。” 院长从这样狠的话。 但是他并不后悔。 他想替那个死去的孩子多骂几句。 任白延没有一句反驳。 他惨笑出来。 是啊,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毁在了他手里。 那可是他的弟弟。 他曾经发过誓,自己死不足惜,他的弟弟必须是掌上明珠。 然而他又做了什么呢? 他已经将冬歉毁了,彻彻底底的毁了,毁的什么也不剩下了。 这种思念快要将他折磨疯了。 那时候,明明已经见到了,明明他已经站在自己的面前了。 如果运气再好一点点,说不定他们就会相认了。 可是全被他搞砸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里的。 冬歉死后,他忽然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他浑浑噩噩地,去了冬歉每一个待过的地方,好像这样就能找到他曾经的留下的痕迹。 最后,他在冬歉的坟前睡下。 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极好的梦。 梦里,他将冬歉带回了家。 冬歉在车上眼巴巴地问他,能不能叫他一声哥哥。 他答应了。 那一路都很欢快。 冬歉一路哥哥哥哥的叫,他非常有耐心,听着他的每一句话,每一句都有回应。 为什么要将冬歉带回来? 他想起来了。 因为他想要给他一个家,他想要给他幸福。 因为他找到他的弟弟了。 那是他的弟弟。 他的小含羞草。 为什么他把弟弟带进了实验室? 心脏钝痛一会后,任白延自己给自己想好了一个理由。 他想治好冬歉的腿。 他跟冬歉一起将整张墙贴上了全世界的风景画,约定好等冬歉的腿治好,他们就一起去看。 他揉着冬歉的脑袋道:“你是我的掌上明珠。” 他垂下眼眸,发誓一般道:“我这一生,都是为你而活的。” “既然已经错过了十五年,剩下的日子就一直生活在一起吧。” 说到此处,他的语气隐隐约约带了点乞求:“小歉,一直陪着哥哥吧。” 他害怕从冬歉哪里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 冬歉似是顿了一下,随即弯了弯眼眸,笑着答应道:“好啊。” 那一刻,任白延感觉自己全身的细胞都在忍不住地因为冬歉的这一句话而战栗。 太幸福了。 他这个哥哥啊,太幸福了。 任白延从这个梦里醒来,或许是因为太幸福了,他脸上甚至还挂着笑意。 仆人从冬歉的坟前发现了任白延倒下的身影将他带了回来,此刻看见他的笑容,不自觉地觉得有些瘆人。 任白延心情极好地看着他,一向不近人情的语气都变得格外温柔,他问:“小歉在哪呢?” 仆人的脸完全僵住了。 “这个时间了,该把小歉叫起来了。” 任白延坐起身来。 “他总是睡懒觉,这样对胃不好,得叫他起来了。” “我最近又学了几个菜色,等把他叫醒了,你就问问他,他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我都做。” “小歉有一点起床气,叫他起来的时候最好哄着他,如果他赖床,让他再多睡五分钟也不是不可以。” 仆人面色煞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情况。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抖着声音,颤然道:“公爵,冬歉不在了。” 任白延的身体僵住了,须臾,他垂下眼眸,低声笑了。 “不可能,他一定是在生我的气。” “你帮我告诉他,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以后他想去哪都可以,我再也不会拦着他了。” “我会想办法治好他的腿,你告诉他,我能治好他,我能让他站起来。” 一道寒冷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身后。 “任白延,冬歉已经死了,连灰都不剩了。” 阎舟不知何时出现,满脸嘲讽。 “你又在自欺欺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