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咎

第42章
    但凡二人之间确立了什么关系,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他忍不住联想到自己身上,想到蒋齐对他的穷追不舍。

    裴四第一次经历这么可怖的追求——并不是以前没有人追过他,不夸张的说,这条街上的每个店里都有几个人想跟他上床——却只有蒋齐不以上床为目的追求他。

    看上去那么深沉狠辣的一个男人,做出一件又一件愚蠢至极的事,低眉顺眼讨他欢心,只是因为一句让他怎么也不能理解的“喜欢你。”

    可即使都是喜欢,蒋齐与沈既拾也不一样。

    蒋齐是成熟的男人,他的身份让他从刀口上舔着血一路走过来,明白行事的规矩,虽然裴四每天都因为蒋齐的追求而烦恼,也不能不承认蒋齐从没有突破自己的底线,他知道不论什么事都牵乎着“度”。

    但是沈既拾,他年纪小,是学生,没进入社会,许多人情世故都不懂,大学生的情感只会脑门儿一热就说“爱”,仿佛爱情可以当饭吃,可以从此就不顾忌这世界的规则与框架,可以随意畅想以后与未来这种虚幻的东西,将另一个人的生活,死死捆在自己身上。

    温让根本不需要这样,也不能被这样对待。

    裴四在心里把沈既拾当成一个幼稚的男孩儿,他认为温让与一个学生在一起是十分危险的事,一定会把温让目前相对平稳的生活搅得一团乱。

    “哧啦——”

    烟头被扔进酒杯里,裴四揉揉头发,闷闷地叹口气。

    在他的心里,有资格与温让冠以“恋爱”名义相处的人,这么些年依然只有程期。毕竟程期从外表、财富、生活习惯、未来追求等各个方面,都有着成熟理性的目标,他不会要求温让过多给予感情,不会要求温让付出心力。

    这一圈朋友里,我最希望温让活得安稳。安稳就够了,别再让他经历其他起落了。

    裴四不开心地想。

    温让回到店里,跟裴四说沈既拾送完弟弟回来了,他们要走了。

    裴四垮着脸瞪他,满脸不开心。

    “怎么了这是?”

    “温让啊……”裴四捶捶他的肩窝,有些话在心里可以信马由缰,真正说出口,对于任何一个正常人来说都忍不住觉得矫情与羞耻。

    他缓慢酝酿着,磕磕巴巴对温让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其实我也觉得自己在闲扯淡,谁他妈知道你们要不要谈恋爱,我就是……我不想让你再心累了,你能懂么?”

    温让拍拍裴四的脸,勾起嘴角露出柔软的笑意,安抚好友:“我懂。谢谢你。”

    “但是沈既拾,他不是那种幼稚的孩子。至少我觉得不是。”

    该说的都说了,裴四心里舒坦了许多,温让这句话让他没了办法,还能怎么办呢?毕竟是人家自己的事。他拍开温让的手点了根烟:“滚吧滚吧,回去上床吧!”

    温让转身往外走,看到从门口进来的蒋齐又回过头,冲裴四眨眨眼:“你男人来了。”

    “去你妈的!”

    “哈哈哈哈。”

    第036章

    温让坐上副驾驶,颔首点了根烟。沈既拾发动汽车,密闭的空间隔绝掉车厢外的嘈杂与飞雪,二人谁都没有说话,车子平稳的向前行驶,能听到的只有雨刷清雪的“唰唰”声,与此起彼伏的淡淡呼吸。温让的下巴触碰着围巾温暖毛绒的质地,他能感受到脖颈上血管的突突跳动,不由吞咽了一下喉咙。

    “我们回家吧,我有话想对你说。”

    沈既拾的这句话在耳边萦绕,让他忍不住浮想联翩。

    他借着车外模糊朦胧的霓虹灯光偷偷观察沈既拾,男孩儿的耳朵尖儿通红,是准备说什么,把自己害羞成这样?

    车子在流量巨大的红绿灯口停下来,长长的车龙前头悬挂着一秒一秒倒计时的挂牌儿,温让觉得自己陡然幼稚起来——他盯着计数牌,打算等出现“88”的时候主动询问沈既拾,撬开他的嘴。

    小小迷信一下,图个心理上的乐子。

    ……90……89……88。

    温让掐掉烟头,清清嗓子,他一向擅长掩饰情绪,做出轻描淡写的样子:“你要跟我说什么?”

    沈既拾正在心里一遍遍打着草稿,温让冷不丁一开口好像突地揪住他的后脖子,耳朵烧得快要滚烫,想好的开头一下子乱得没了头绪。再一看温让,目光清澈,一派闲然自若,沈既拾觉得自己成了什么都不懂的高中小毛头儿,在第一次喜欢的人跟前露了怯,笨拙无比。

    谁不想在表白心意的时候潇洒又真情,现在这感受让他脸皮一层层发紧,在心里回想沈明天在电话里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沈明天上了火车后,他在火车站前的广场上抽了两根烟,反复翻看沈明天那两条短信,终于没忍住给沈明天拨过去,听筒里传来火车上嘈杂的人声与广播,他问沈明天发车了么?行李放好了么?钱包、身份证都收好了么?沈明天乖巧地回答都好了,车已经在开了。

    沈既拾“嗯”了一声,轻声说:“谢谢。”

    沈明天在那头笑嘻嘻的:“哥,你害羞啦?”

    沈既拾也笑了:“去你的。”

    兄弟俩互相傻乐了一通,沈明天主动先开了口。

    他在火车上寻到一处清净的地方,小声说:“哥,你是喜欢温让哥的吧?”

    “很明显么?”沈既拾反问。

    “大概是心有灵犀吧,或者是因为我太了解你,从没见过你用那么……那么……”

    沈明天想找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沈既拾对温让的态度,然而他词汇贫乏,吭哧了半天也“那么”不出来,只好言简意赅:“……那么不一样。”

    在沈明天眼里,他的哥哥沈既拾是一个性格很冷淡的人。

    沈既拾从小就不怕挨打,每当沈明天又被自己喝多了打老婆、砸东骂西的老子吓得哭哭歪歪,瑟缩着连吸鼻涕都不敢大声,沈既拾对他而言就是个救世主的形象。

    他会冒着乱飞的锅碗瓢盆,顶着父亲的怒吼与母亲的尖叫,把自己从角落里掏出来抱在怀里,找个安全的地方呆着,为自己擦去眼泪和鼻涕,稚嫩的嘴角紧绷着,等发疯的父母消停下来,他摸摸自己的脸,小声说:没事了,别怕。

    沈既拾不怕挨打,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在意来自父母的暴力,他的眼神儿总是平铺直叙,生病时沈母为他细致烹调的馄饨不会让他感动,沈父喝醉酒后的打骂他也不会哭叫委屈;商场里的玩具不能使他有兴趣,冰柜里的雪糕也不能使他像同年龄段小孩儿一样流着口水驻足;不讨好任何大人,也不管自己被不被喜爱。

    这种性格在小孩子的时候,亲戚邻居会亲热的调笑“是个酷小子”。然而二十多年都这样,沈既拾便成了一个“没人情儿、不跟家里亲近的怪脾气”。

    只有沈明天把他当个宝贝。

    他知道沈既拾虽然与家里亲近不起来,却是学校里公认最酷的哥哥,谁家的哥哥都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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