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医院门口,谭子矜优雅的身姿伫立在路灯下。 一辆三代丰田普拉多从路边开过来,停靠在谭子矜面前,从车上下来一名身穿警服的男子。 他肩上的缀钉是两枚四角星花。二级警监,副厅级。 这人最起码是市公安局局长,还兼任着市委常委。 “子衿,许书记的情况有好转吗?”男子的声音浑厚但透着亲切。 谭子矜双手提包,低头看着脚尖: “爸,许书记吃完药已经睡了。她今天尿液渗透压进一步下降,呕吐、头晕得厉害。两条腿浮肿得跟莲藕一样,医生说要是再找不到肾源……” 男子皱着眉头:“市医院的蔡院长我很熟,他在医疗行业人脉广泛,回头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抓紧帮忙寻找肾源。你不要太担心,许书记吉人天相,会没事的。” “谢谢爸!” “说什么呢,傻孩子,走,回家。” “爸!”男子刚要转身上车,被谭子矜叫住,“爸,你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 男子看一眼手表,为难说道:“这都几点了……” 谭子矜笑容明媚,上前拉着中年男子的手臂:“哎哟,您回家也没那么快休息。走,陪我去个地方!” “大晚上的去哪儿?” “去稼沟村!” “稼什么?” “北桥乡,稼沟村。” 车上,谭子矜的手臂枕着车窗,目光看向窗外倒退的树影,今晚许书记的话对她触动很深。 万通县经济发展的核心点就是人才。 每年省内外重点大学的年轻干部,都被几个经济靠前的县抢走,万通县是真的连汤都喝不上。 眼下有个漏,不能不捡。 庞博是临大毕业的高材生,在许书记即将被降职调离的节骨眼上,还肯过来做配型,可见他人品出众有爱心。 这样德才兼备的干部,被埋没在田间地头实在太可惜了。 “恋爱了?” 思绪纷飞的谭子矜被老爸这话整得哭笑不得:“爸您说什么呢?” 男子笑眯眯说道:“要不然这个稼沟村,有谁值得你大半夜跑一趟?我可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啊!” 男子觉得,这人对谭子矜非常重要。 谭子矜微微低头,将一撮秀发撩到耳背:“别瞎猜了,是一个刚认识的同事。” “新同事?难道是哪个名校的选调生回家探亲?” 在男子看来,能让女儿如此重视的,必定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前途不可限量。 就如同当年谭子矜在魔都名校毕业,就被各个市县哄抢,可惜最后被许晓曼忽悠到万通县来了。 “不是,他只是稼沟村的驻村书记。” “驻……驻村……” 男子差点一脚油门踩跑偏。 驻村书记这个职位,全称叫驻村第一书记,严格来说非“三定”岗位,没有级别,也不属于公务员编制范畴。 在该男子的印象当中,是非常远古的称谓,得有十几年没听说过了。 …… 庞博乘坐大巴车从县里回到稼沟村已经天黑。 大巴车把他丢弃在村口,车轮轧过泥泞的山路,扬长而去。 这一路可遭老罪了,车内的气味说不出的煎熬,汗臭味、脚丫子味、家禽粪便、呕吐物、汽油,各种酸爽的滋味混合杂糅在一起,令人作呕。 要不是稼沟村实在偏远,他半道上早就选择跳车。 “呼!真要命。” 平常去县里或者乡里汇报工作,庞博宁愿骑上自己的八手摩托车,也不坐这破大巴。 庞博缓一缓劲,然后掏出手机照亮夜路。 这年头有一部手机算是相当奢侈的,主要是稼沟村这鬼地方,村户太分散,村东到村西隔着两座小山坡,要没个手机他的腿都能跑断,只好攒了几个月工资买一部。 足足19个未接电话,还有数不清的短信。 都是魏雨桐打来的,短信也都不是好话,字里行间透着威胁、谩骂、侮辱,很符合魏雨桐恶妇的形象。 庞博没打算回复,这婚老子离定了。 站在村口的山坡上,望着零星灯光的小山村。 这就是庞博上一世待了四年的囚笼。 他的内心当然向往着青云蓝天,可脚下的枷锁让他丧失翱翔的机会。 魏家折断了他的翅膀。 庞博眼神清澈,重生后第一个目标就是从这里飞走,换一个更大的平台。 他摸着夜路回到村委会,却发现这么晚了,村委会灯火通明,门口还围着不少村民。 出什么事了? “来了,他回来了。” 一见到庞博出现,村民们脸上浮现出看热闹的戏谑表情。 以庞博这几年在基层的经验,这种眼神多半是有人要倒大霉。 山里人的快乐很简单,就是看别人过得不如意。 村里但凡哪家老人出殡,街坊四邻必然会嗑着瓜子夹道欢送。 他径直往里面走,村主任赵德柱喘着大气跑出来。 “哎哟,庞博你这一天的跑哪儿去了?” 庞博没提去医院配型的事儿,盯着村委里面看: “赵哥,张瘸子那个狗东西又来闹事儿了?” “可不是嘛,除了他村里谁有这胆子,敢跑到村委会来闹。” 赵德柱苦着脸,头疼死了。他是本地人,庞博被分配到稼沟村那一年,他刚当上村主任。 两个年轻人算是患难之交,这个村子的人是真不好带啊。 以前庞博觉得稼沟村除了穷一点,估计也没那么多毛病。 待了四年才发现,是自己草率了。 一个地方之所以穷是有原因的,这里的村民好吃懒做成了常态,耕田种地样样不积极,早些年庄稼收成不好的时候,据说还有外出当乞丐的。 后来政策好了,贫困户能领到国家低保,这些人又陆续回到村里混吃。 稼沟村由此成为万通县唯一的定点挂钩扶贫村。 张瘸子更是村里的刺头,领着一帮杀马特无业游民,欺凌弱小,砍树盗林,打架闹事。 赵德柱是本地人,他不敢欺负。 于是就盯上庞博,好像他与众不同的身份,让张瘸子欺负起来有一种扭曲的成就感。 上一世庞博没少受他的气,走夜路的时候被人用麻袋盖脸揍一顿,睡觉被屋后的女人哭声吓得半死,还有那辆三天两头爆胎的摩托车。 庞博报过几次警,可惜没有抓到现行,没证据只能作罢。过后张瘸子又老驴拉新磨。 后来赵德柱看不下去了,就搬到村委会跟庞博一块住,张瘸子这才收敛一些。 赵德柱抓抓额头:“张瘸子今天好像专门找你的茬,要不你今晚别在村委住,去我家。” 庞博摇摇头,躲不是他现如今的行事风格。 他径直朝着村委会走去。 “你要干嘛?”赵德柱跟在屁股后边干着急。 “德柱,这种人不能惯着,蹬鼻子上脸的玩意儿。” “今晚人太多,张瘸子还特别会来事,咱先避避风头。” “避不了,我今天还真就跟他杠上了。”庞博在魏家窝一肚子火,正好没地方撒去。 赵德柱急得火烧脚心:“庞博,你别忘了他二舅是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还年轻啊!” 张瘸子之所以目中无人,是因为他二舅是北桥乡党委书记,李丁旺。 官高一级压死人,李丁旺是个记仇的小人,得罪他,以后村里开展工作只会更艰难。 这些庞博都想过,他停下脚步看着赵德柱: “德柱,我估摸着没多久就要离开稼沟村了,你想过没有?我一走,你怎么办?” 庞博从不妥协的性格,让张瘸子几乎发狂,村里边一有什么好事儿,但凡庞博能做主的,都不会落到张瘸子头上。 两人就像两头野牛,互相抵着犄角。 可自己一旦离开,这种平衡就会被打破,没人能治得了张瘸子。 赵德柱一听说庞博这么做是为了自己,眼眶乍一下红润: “庞博……” 庞博朝着村委会走去,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来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跟古代菜市口围观杀头差不多。 “听说了吗?庞博敢贪污咱们村里的低保金,真不是东西。” 人群中有个穿着时髦的女人,连衣裙紧贴着身材,凹出非常诱人的曲线。 气质打扮跟周围的农村女人差别明显。 她是张瘸子的老婆田巧云,这会儿手里抓着一根黄瓜在人堆里嚼舌根。 “田巧云,你别瞎说啊,低保金是我们家德柱一块审批的,你说庞博贪污,那不是往我们家德柱脸上抹黑?” 田巧云有些怂,她是外面嫁过来的,不敢太嘚瑟:“三姨,我没说你们家德柱,我说的是庞博。” “巧云,这事儿你咋知道的?” 田巧云原本秀丽的脸,突然龇牙咧嘴:“骗你不是人,我男人二舅是谁啊,乡书记,他一早就发现姓庞的不是东西。” “我说庞博怎么三天两头往县城里跑呢,没准是存钱去了。” 赵德柱的母亲又插嘴怼她:“田巧云,你说庞博贪污低保金,大伙儿低保也没少啊,每月按时发的,他贪谁的?” 田巧云啃一口黄瓜,鼓着腮帮子嚷嚷:“贪我们家的,还有四喜、老金、大龙,总共七八家。你们算算,一户80块钱,那不得好几百啊!” “哎哟,真不是东西。” 田巧云说得有鼻子有眼,顿时在全村人的心中,直接判了庞博贪污的罪名。 赵德柱皱着眉头,刚想过去狠狠骂一顿田巧云这个大喇叭。 可庞博冲他摇摇头,现在过去跟田巧云理论没有意义,只会显得心虚。 “德柱,你在门口守着,我进去看看。” “行,你小心点,要是张瘸子敢对你动手,我废了他。”赵德柱举起拳头,眼里满是怒火。 庞博随后推门进入村委会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