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博任职的稼沟村，隶属万通县管辖，县委书记许晓曼不幸得了间质性肾炎，丧失肾功能需要做换肾手术。

    县里一个星期前就号召干部和职工们，自愿参加肾源配型。

    庞博其实上一世他跟许晓曼配型已经成功，只是来不及换肾就被抓进去踩缝纫机。

    许晓曼后来开挂式的人生，证明庞博没有选错，只怪命运太会捉弄人。

    淅沥沥的小雨打在车窗上，庞博望着窗外的景物，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魏家的路已经彻底断裂，或者说，魏家从来没给过他任何路。

    庞博眼下急需一个平台，一个靠山。

    现在的许晓曼，是庞博的最优选项。

    因为此时正是她仕途最低谷的阶段，熬过这一段，她将让人高不可攀。

    到车站后，庞博搭摩托车直奔万通县人民医院。

    先在医院门口买一份高价大果篮，整理妆容才进去。

    刚准备进电梯，撞见一个熟人从里边出来。

    “庞博？”

    “戴俊？”

    这个油头粉面的胖子叫戴俊，是庞博的大学同学。

    当初一起考公的，尽管在大学时候关系一般，可能够分配到万通县也算是缘分。

    头两年还时不时聚一聚，慢慢就越来越少，一晃快一年没见。

    人家现在混到县委组织部的组织科，副科级。

    而庞博还在基层窝着呢！

    没法子，谁让戴俊家里关系够硬。

    老话不是说嘛，投胎不努力，老来村书记，说的就是庞博。

    “庞博，老实交代，是不是偷偷跑来看男科？”

    戴俊浅笑一下，伸手准备拉开公文包的链子，想想还是算了，手滑到西裤侧兜，掏出一包硬盒利群。

    “这不是许书记要换肾嘛，我过来做配型。”庞博接过烟别在耳背上。

    戴俊像看傻子一样盯着庞博：

    “你没事吧？万一配型成功，是要噶腰子的，那可不是土豆，是腰子，你舍得啊？”戴俊说完都感觉自己腰间隐隐作痛。

    这玩意儿对男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再说……许书记什么情况你不知道？”

    戴俊脸上神秘兮兮的。

    庞博也有所耳闻，许晓曼过段时间就要被调走，“人走茶凉”四个字，在官场是年年上演，年年新鲜。

    听说是降职处分，市里的领导不怎么待见她。

    许晓曼大力推动的环保型经济模式，把所有污染型企业全部赶走，好家伙，反手给周围几个县送甘霖，那叫一个滋润。

    那些污染型企业效益都相当猛，周围几个县像是捡到宝似的，背地里不知道怎么笑话许晓曼。

    而万通县年年财政收入垫底，穷得连年终绩效都发不出，不但上头给脸色，下边的干部职工也跟着吃不上饭。

    许晓曼的做法，就好比一个人都穷得吃不上饭，却还讲究健康饮食，营养搭配。

    万通县怨声载道，谁当市委书记都会把她撸走，纯纯就是给财政拖后腿的货。

    “年底的绩效要是再没着落，鬼才在万通县待下去。我家里边已经在运作了，明年我就离开万通县，哥们直接去市委组织部，干部教育培训科，别羡慕啊，嘿嘿！”

    戴俊肆无忌惮地炫耀着，只因庞博是个连县委都进不来的废物渣渣，不怕他知道。

    庞博没在意这些，好奇问道：

    “咦？戴俊，你不做配型，上医院来干嘛？”

    戴俊一脸得意地扬一扬手里的病例：“县委干部的福利，免费体检，哪天你要是到了县委也有这待遇。”

    庞博点点头：“行，那我先上去了，下回聊。”

    “喂……”在戴俊不解的目光中，大步走进电梯，“这小子还是一根筋啊，现在的许书记，还有必要巴结吗？”

    庞博非常清楚许晓曼的能量有多大。

    现在暂时不受领导待见，但官场上“明降暗升”的套路并不新鲜。

    有时候把你位置往下拽一拽，只是上边的人想保护你。

    潜龙在渊，待时而动。

    庞博永远记住那句话：当官是一场长跑，一时快没有用，先出发的人不一定先到终点。

    来到五楼的肾移植中心，走廊尽头站着一位年轻漂亮的女人在打电话。

    女人的背影高挑匀称，普通的白衬衣和黑西裤被她穿出模特气质，丰腴有致的身材，将衣服裤子撑得有些圆润。

    谭子矜，县委书记联络员，兼任县委办副主任。

    她不但是万通县的一朵金花，同时也是县里最年轻的正科级干部，才26岁，放眼整个体制内也是相当炸裂。

    尽管县委一级是不设专职秘书的，不过大家一般称呼她为“谭秘书”，听上去比较亲切，又不失尊重。

    谭子矜跟庞博差不多年纪，但气场很足，透着一股子沉稳劲。

    打完电话她脸色不太好看。

    庞博轻声细语说道：“谭秘书您好，我是稼沟村的驻村书记，我叫庞博。”

    谭子衿收起手机，仔细打量一番眼前的人。

    长相帅气，皮肤有点黢黑，湿漉漉的头发和衬衣透着狼狈，手里拎着一只大果篮。

    反应过来之后，谭子衿脸上很快浮现一抹激动：

    “小庞，你……你是来做配型的吗？”

    万通县和凤溪县紧挨着，两个县的领导们互动很频繁，谭子矜也早就听说过庞博。

    但是作为凤溪县委书记魏长林的女婿，却被摁在稼沟村四年时间，就很离谱。

    “对，最近事情有点多，来晚了。”

    “没关系，没关系，来，进来抽血做检查，流程不麻烦，一会儿就好。”

    谭子衿显得急切和感动。

    自愿做配型的消息发出去一个星期，全县将近5000名干部和事业单位职工，只有寥寥数人过来。

    尽管她已经让县医院、市医院在社会面努力寻找合适的肾源，可县里这些干部和职工的做法，实在太让人心凉。

    等庞博从体检室出来，谭子衿端着一杯热水站在门口，眼含笑意：

    “小庞，配型要一个星期才能出结果，许书记正在休息，我先替她谢谢你。”

    庞博腼腆笑一笑，随后表情认真地说道：“谭秘书，我一直觉得跟许书记很有缘分，真希望能帮上她的忙。”

    “我替许书记谢谢你，有结果我通知你。小庞，方便记一下你电话号码么？”

    谭子衿甜美的笑容将饱满的脸颊往两侧舒展开，格外迷人。

    “当然可以！”

    庞博和谭子矜互相存下对方的号码，随后离开。

    看着那个文质彬彬的青年，谭子衿心头淌过一丝暖流，庞博给她的印象极好。

    夜里，病容憔悴的许晓曼从药效中苏醒，谭子衿和往常一样向她汇报工作。

    等所有的事情忙完，谭子衿瞧准时机插上一句：

    “书记，今天下午，稼沟村的驻村书记，庞博，他过来给您做配型了。”

    许晓曼脸上看似变化不大，可内心却非常触动。

    官场上的人情冷暖早已见怪不怪，不出事的时候一片祥和。

    但凡你出事了，尤其是上面领导还不待见你的时候，那什么牛鬼蛇神都会现出原形。

    “庞博？是隔壁县魏书记的女婿？”

    谭子衿欣然笑道：“就是他，还带了水果来，为人十分热心客气。”

    “哦！”许晓曼面带笑容点头。

    “只是……”谭子衿话锋一转：“他在稼沟村已经当了四年驻村书记，不知道为什么。他是您的校友，临滨政法大学的高材生，能力应该不成问题。”

    许晓曼眼眸发亮，想了一会儿问道：

    “子衿，咱们县今年来的年轻干部，有没有临大毕业的？”

    谭子矜有些尴尬：“没有！市里倒是有一批，不过临大的毕业生向来十分抢手，被各县都抢完了……在人才资源的争取方面，咱们县确实没什么优势。”

    谭子矜说得很含蓄，一个经济垫底的县，没钱就给不了好的待遇，人家怎么可能愿意来。

    “子衿，我说句关起门来的话。”

    “书记您说。”谭子矜很识趣地把钢笔帽合上，连带笔记本也合上。

    “咱们万通县之所以走到今天积贫羸弱的地步，我责任最大。但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干部队伍里边人才匮乏。”

    “体制僵化导致思想僵化，县委各个部门的负责人都在按部就班地等我安排工作，跟牛一样，抽一鞭子才肯往前推进一步。”

    “干部们能力不足，目光短浅，就更加不敢自我突破。因循守旧，故步自封，再这样下去，万通县要出大问题的。”

    许晓曼叹了口气：“像庞博这样的金子放在泥地里，有些糟蹋！”

    “书记，我记住了。”

    谭子衿点头，听出了许晓曼话里话外的意思。

    庞博不知道，此时他的命运已经悄然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