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钟头,直到两串电话号码都被我背熟了。” “8也彻底没有了呼吸。” 医生宣告患者死亡后并不是赏佩佩工作内容的结束,疗养院仍然需要家属前来带走病人,护士长将白布单盖在赵阿姨的遗体上,并告诉赏佩佩:这一次她可以试着用个人电话去联系患者的家属。 果然,一分钟后,赏佩佩拨通了患者儿媳的手机号码。 赏佩佩能理解患者家属并不愿意为六千多一次的急救费用而买单,尤其这是赵阿姨从入院后,第四次需要进行危重抢救。 第一次病人家属在电话中哭得像是断了气,第二次就冷静了很多,直到第三次,病人的儿子连话都没听护工说完,就匆匆挂断电话,过后赵阿姨顽强地恢复了心跳赏佩佩通知到他,他也只是悻悻地推脱讲工作繁忙。 没人愿意再掏出钱来为等死的病人一次次续命,但真正要狠心说出那四个字的决定,“拒绝抢救”又显得那么罪大恶极。 人命由天原来是假的,老人的命是用监护人的选择换来的。 如果没人肯选,那么病人只能来来回回在鬼门关前徘徊,进不去退不得。 “其实我明白病人家属的逃避心理,但是不管怎么答复也好,还是应该要来见病人最后一面。” “医生说,本来生命体征在十分钟内就该消失的,但她硬是撑了一个小时。” 第章 她在最后那一个小时里会想些什么呢? 可惜,8的赵阿姨没有在活着的时候等来她宠爱的儿子和孙子,甚至在她死后,家属们都没有现身,不过是安排了丧葬一条龙的服务人员前往疗养院为她打点后事。 而那些遗物,还是今早由赏佩佩收拾得当,亲自送到了赵阿姨儿子的家中。 在东城地段最好的别墅区,她见到了那位与赵阿姨眉眼相仿的中年男人。 花园,洋房,泳池,还有两条活泼可爱的宠物狗在院子里大声吠叫,男人苍白的脸色略显得疲惫,见到赏佩佩后,他第一时间关闭了身后的大门,警惕地将屋内的声音与外界彻底切断。 盒子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除了成沓的ct片,十几本就诊病例,就只剩下入院时赵阿姨身上的随身衣物和项链。 金色的心形项链看起来是定制的,男人指头稍微一搓就露出项链盒中的照片。 是一张一家三口的合照,赏佩佩所熟悉的那个满身插满管子的赵阿姨正在照片上笑得一脸慈祥。 男人望着手里的项链讽刺地哼了一声,扭头冲着赏佩佩道:“孩子满月时四个人的全家福,她硬是把我老婆从这里剪掉烧了。” “我知道她单亲抚养我长大不容易,但是我恋爱后她也从来没让我好过。每一分每一秒,她都要提醒我,这世界上不会有人比她更爱我。别人的爱都是图谋,只有她是无私的。” “光是被她骂跑的未婚妻,我就有两个。” 最终婆媳矛盾到达不可调节的情况下,男人在以后携手共度余生的妻子与日渐衰老的母亲之间选择了前者。 “我知道你们这些护工怎么想我,可我有难处,我不想把家里搞得鸡飞狗跳。我也有孩子了,还要活下去,我不可能跟着她一起去死。我不想为了这点事离婚。” “每次我们过去,我老婆看到她,又会因为以前她刻薄她的大小事情和我吵架。我真的累了。” 也许是太久无人倾诉,又也许是面前极具社会地位的男人真的很在乎赏佩佩会对他产生的误解,站在门口对话了将近半小时后,男人才在遗物申领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并从裤兜里掏出钱包,爽快地给赏佩佩递来了五百块的往返打车费。 平静地接了钱,道了谢,赏佩佩全程一直没有流露出任何不专业的情绪。 只是在上了出租车后,她突然发现后视镜里的男人好像在她离开后仍然站在别墅的大门外,这一次,她急切地回过头扒在车窗上,鼻子都挤平了,用力往后看,试图看清楚男人的一举一动。 “他把头埋在赵阿姨的旧毛衣里,不知道是不是在哭。” 赏佩佩并没有误解8的家属,其实她也没有擅自揣测关于赵阿姨儿子的任何状况。 换句话说,她从很久以前,就不太在乎病人和家属之间到底拥有怎么样扭曲的关系,她对工作中遇到的家属和病人们几乎没有共情。 只是这一次,她控制不住自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从很久以前,就像是长在她心脏上的霉菌,不会致命,但会缓缓蔓延,直到根基腐烂。 “姑奶,你说,她在最后那一个小时里会想些什么呢?” 是会埋怨儿子呢,还是在后悔自己为儿子奉献的一生? 再或者,她只是单纯的想要见一见生活中熟悉的人,死之前,她会不会也会感到孤独呢? 第6章 已经很好了。 夕阳西下,余晖彻底带走地表的热度。 溥跃蹲在地上,视线与面前的墓碑持平,近四十分钟,他一点点望着面前墓碑上的阳光消散,也知道头顶的天空在慢慢变黑,但是他无暇顾及黄昏和恐惧,因为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眼前涣散的碑文和听觉上。 赏佩佩的声音像细雨敲击在耳膜上,昏暗中她的声音忽远忽近,有种白噪音般的捉摸不透。 很奇怪,即便她在讲着很伤感的事情,悲伤蔓延到溥跃都会觉得鼻尖发酸,但是她的声音一直保持着平缓的节奏,她全程没有哭,甚至还在带着笑,不停地开合嘴巴轻击牙齿,在对着墓中已经听不到的尸骨缓缓道来。 这语调抑扬顿挫,说明朗又没有真情实感。 就好像当年趁着晚自习前跑到天台大声朗诵课文的少女,明明眼睛在流泪,但嘴角却上扬,一张脸彻底被拉扯的情绪切碎。 溥跃一如既往,听得很认真,他想解题却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关于赏佩佩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引人入胜的谜团,尽管他再怎么刻意掉头绕开,但走着走着,他发现自己仍然还在这座迷宫里。 直到红砖中成堆的纸钱燃烧殆尽,直到天边的太阳彻底消失,世界撤下了怪诞的幕布,溥跃仍然蹲在那里,专注地盯着面前已经看不到的墓碑,像是在课堂上因为太用功思考反而满脑空白的笨蛋。 完全没想到的是,赏佩佩烧完左边,又突然起身将另一兜纸钱带到了隔壁溥跃正对的墓碑前。 她手中剩余的纸钱数量不多,但也恭恭敬敬地点燃,鞠躬,顺便趁着火光将周围的杂草一一拔除。 待一切流程结束,赏佩佩才回身寻找被她忘掉的溥跃。 明明是月初上,隔着的两人宽的距离,赏佩佩根本看不到他潮湿的眼睫,但像是条件反射,溥跃在她转身时突然扭开脸用手蹭了一下脸颊,声音在手掌的遮挡下听起来也非常含糊不清,他问:“这两个人你也认识?” 61看书网 w61p.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