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状元府对面的小茶馆外。 四人坐在一张桌子前，眼睛紧紧盯着紧闭的大门。 他们方才打听了一下，才得知老婆婆的丈夫崔山鸣三十年前带着儿子崔钰来到京城，机缘巧合之下，被当朝宰相看中，收他在宰相府中当了管家。 而崔珏因才华横溢，颇有胆识，则被宰相收作了义子。 三年前，崔珏高中状元，又有宰相暗中相助，令皇帝十分赏识，还凭借满腹才华捕获了公主的放心。 没过多久，他尚了公主，在宰相和公主的帮助之下，官运亨通，一路扶摇直上，平步青云。 如今封了京兆府尹，成了朝中新贵，可谓是风光无限。 “这俩父子在皇城里吃香喝辣，独留阿婆困在深山老林中孤苦伶仃，他们也不觉得良心痛！”灵果愤愤不平。 “别说话，有人从府里出来了。”参池低声说。 刚说完，果然见府门打开，有几个穿着奴仆服饰的小厮走了出来。 领头的那小厮边走边严肃叮嘱跟在身后的几个人：“今日要买的东西，都一一列好了在清单上，莫要遗漏了，买好后，在大门口汇合。” 几人连连应声，便在门口分开，各自去了一条街。 他们是负责出来采买东西的下人。 茶馆外，四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散开，如鬼魅般跟在下人身后，没发出一点儿声响，下人并未发现他们，自顾自买着清单上的东西，买好之后便想回府。 这时，四人伺机而动，一抬手，利落地打晕了下人，拖到没人且安全的地方藏着，自己幻变成下人的模样，带着他们采买好的东西回府。 四人顺利地潜入了状元府，混在一群下人之中，并未被察觉。 为避免露馅，他们先是规规矩矩地跟着府中的管家，将采买回来的东西送去库房，让库房的一一清点了一番，确认无误后，便暂时没有他们的事了。“你们几个辛苦了，先回去歇会儿养足精神，今夜老爷和少爷要宴请贵客，还有得忙。”管家一声令下，遣散众人。 其他人抓紧时间回屋里歇息，曼殊四人则抓紧时间找崔家父子，要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回冥府复命，否则婆婆若是知道他们擅自在人间行动，定有他们受的。 但状元府太大了，院落众多，他们没那功夫一间一间去找，曼殊便又召出追魂犬，让追魂犬带他们找。 反正肉眼凡胎看不见它，倒也省事了。 追魂犬再次被放出来，抖了抖胖乎乎的身子，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似是闻到了目标的味道，马上确定了方位，屁颠屁颠地往一处院落跑去。 “走，跟着它去。”曼殊道。 四人忙不迭跟上追魂犬，府中来往的下人众多，他们一边跟紧追魂犬的脚步，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尽量不在人前露馅。 越那处院子走，来往的人就越少，但四人没有在意。很快，追魂犬停在了一座院子前，亢奋地汪汪叫了几声，尾巴摇得欢快。 不等她再下命令，它便迫不及待穿墙而入。 “看来崔家父子就在这座院子里。”灵果道。 方才走在这座装潢气派恢弘的府邸，仆人众多的府邸时，她不禁想起老婆婆那间四面透风、家徒四壁的茅草屋，一股火气蹭蹭冒起，更觉得老婆婆可怜，崔家父子可恶，在心里暗暗骂了二人千万遍。 "事不宜迟，趁现在没人，我们赶紧进去找崔家父子。”曼殊看向三人，有条不紊地吩咐道：“乔叔，参池，你们二人在门口把风，灵果，你随我一同进去。” 乔叔、参池二人点点头，挺直身板站在房门口，四只眼睛警惕地看着周围，灵果则乖巧地跟在曼殊身后。 曼殊抬手，极为轻缓地推开房门，不发出一丁点儿声音，以免府中的护院听到响动过来查看。 然而刚推开门，一只脚才踏进去，就听见屋子里传来几道女子互相调笑的声音，一道热浪扑面而来。 她一顿，抬眸看去，眼前氤氲着腾腾雾气，透过白茫茫的雾气，隐约可见前方站着几个赤身裸体的女子，女子们手上拿着搓澡巾，互相帮对方搓背，身下是一个宽大的浴池。 她们正在洗浴。 而她的追魂犬，此时正留着口水，一脸痴汉地看着女子们洗浴。 这竟是一个女澡房！ 曼殊无语极了，一惯冷艳的脸上此刻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尴尬不已，正想悄悄把门关上，但已来不及，澡房内的女子们已经发现有人“偷窥”，惊恐地尖叫起来。 “啊！有淫贼！” “不是，你们误会了，我不是淫贼……”曼殊慌乱地解释，脚下还下意识地往屋里踏近一步。 但她忘了自己此刻是男子的装扮，她往里一走，女子们更是被吓得花容失色，双手抱在胸前，叫得惊恐万分。 “不好！曼殊，有人往这边来了，我们快走！”外头，参池敏锐地听到了有许多脚步声传来，立刻出声提醒她。 曼殊一听，慌忙退了出来，逃跑之前还不忘替女子们关上了澡房的门。 偏院，一间废弃的杂物房内。 曼殊一手捏起追魂犬的后颈皮，眯起眸子，冷冷看着它道：“我让你追踪崔家父子，你为何追去了女子澡房，嗯？” “真是没想到，你这小畜牲还会被人间女子的女色所诱，哈哈！”参池忍不住笑出声。 “曼殊，我看它怕是要阉了才行，不然下次又被女色所诱，坏了大事该怎么办！”灵果早就笑得前俯后仰，直不起腰。 “嗷呜……”追魂犬缩着脑袋，夹着尾巴，一双狗眼躲闪着不敢看她，委屈巴巴地叫了一声，看起来可怜极了。 “你还有脸委屈？”曼殊又好气又好笑，但又不能同一只畜牲置气，只得恶狠狠地警告它：“再有下次，我就把你送给乔叔吃狗肉煲！” “哦？那感情好，我还没吃过狗肉煲，正想尝尝来着。”乔叔对追魂犬咧齿一笑，笑得阴狠。 狗子吓得身体一颤，又低低的“嗷呜”了一声，表示它知错了，不会再有下次。 曼殊这才把它放了下来，脸色缓和了些，“再给你一次机会，找出崔家父子所在。” 追魂犬这次不敢乱来，又动动鼻子嗅了嗅，朝着西南方的一座院落看了一眼后，又回头可怜兮兮地看着曼殊。 “确定在那个院子？”曼殊问。 “嗷呜！” 非常确定！ “好，再信你一次。” 时候不早了，约莫还有四个时辰，太阳就要落山，等于他们现在只有半天的时间，得抓紧了。 四人离开杂物房，正想出去找崔家父子，却不成想，刚刚踏出杂物房的门，管家就带着一群身形魁梧的护院赶来，把他们团团围住。 四人愣住。 “你们四个淫贼，果然躲在这里！”管家怒不可遏地瞪着他们，众人更是一脸看淫贼的表情。 “……” 冤枉！ 这下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把这四个淫贼送去官府！”管家一声令下，几个护院立刻上前想擒住他们。 四人心下一急，不得已与护院过了几招，但都收着打，并未使用法术，生怕伤了这些凡人，触犯天条。 他们到底不是凡人之躯，纵使不用任何法术，这些凡夫俗子也碰不到他们一根头发丝，身形如风，似是鬼魅。 护院们渐渐落於下风，最终败下阵来，气喘吁吁。 护院们惊了，面面窥伺，不明白他们几个“粗使小厮”为何会突然这么厉害。 管家也震惊不已，连连后退，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被妖邪上身了，哆哆嗦嗦地说道：“你们，你们几个是何方妖孽？！快，快去请法师来！” 灵果哭笑不得，“那个，管家，我们不是妖邪，也不是淫贼！” 管家根本听不进她的话，一心认定他们四人就是被妖邪附身了，吵吵嚷嚷着要请法师。 四人无奈极了，灵果还想说什么，人群中传来一道浑厚却苍老的声音：“你们在吵什么？” “我方才听说什么有妖邪？难道我府中招了邪祟进来？”另一道听起来更年轻些的声音跟着说道。 下人们闻言，纷纷低头弯腰，让出了一条道来。 两个穿着华贵的男子走了过来，一位白发苍苍，面容苍老，一位风华正茂，年纪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样貌与年长那位有几分相像。 这两人正是崔家父子。 看见父子二人，四人的眼睛刹那亮起，总算见到二人的面了。 “老爷，少爷，这里有妖怪！”婢女指着四人道。 “我们不是妖怪！”灵果站出来为他们辩解。 “那你们是谁？”崔钰盯着他们，质问道。 “我们……我们是……呃……”灵果话头噎了片刻，有些为难，冥府有规矩，惩戒使不得无故在生人面前暴露身份。 正思索着要怎么说，便听见身旁的曼殊冷静道：“崔钰，我们受你娘亲所托，前来京城寻你与你父亲回家。” “对对对！我们是受阿婆所托，特意来找你们回去看看她的！”灵果点头如捣蒜，把带在身上的那件旧衣服掏了出来递到他面前，道：“喏，这件是你小时候穿过的衣服，是你娘亲手交给我的。” “我娘亲？”崔钰愣了一下，看了那破旧的衣服一眼，却是没接过来，眉头皱起，颇有威严的冷呵道：“大胆小贼，行骗竟敢骗到本府尹头上，你可知我娘早就不在人世？来人，把他们带去京兆府，本府尹要亲自审理他们！” 灵果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差点气得七窍生烟。 “……呵呵，我道你当年还是两岁孩童，年纪尚小不知事，只是被迫被你这渣滓父亲带离开亲娘身边。现在看来，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罢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崔钰有些懵。 “你娘还在这世上活得好好的，你竟咒她死？！”灵果义愤填膺道。 “不可能。”崔钰斩钉截铁地道：“我爹说，我娘早就死了，你别想诓骗我。” 自他有记忆以来，便是一直在京城中与他父亲相依为命，他也曾问过父亲，娘去哪儿了，父亲告诉他，他娘在生下他之后，就生了一场大病，那病无药可医，她没过多久就离世了。 现在突然冒出几个不知从哪来的人，说他娘还活着。笑话，他看起来有这么好诓骗吗？ “是不是骗你，你大可以问问你父亲。”灵果冷哼，落在父子二人身上的目光充满了鄙夷，“不过你父亲如此丧心病狂，猪狗不如，肯定也不敢承认吧？” 崔钰转头看向身旁的崔山鸣，求证道：“爹，她说的是真的吗？” 崔山鸣沉默半晌，忽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主动伸出一只手，接过了灵果手中的那件旧衣服摸了摸，眼中流露出几分怀念。 他哑声问道：“她……现在过得如何？” “……爹？！”崔钰倏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 “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生活在深山中，无依无靠，家徒四壁，吃不饱穿不暖。”灵果冷漠地看着他，“如今唯一一个心愿，就是想再见你们父子二人一面。” 崔山鸣再度沉默下来，低下头看着手中的旧衣服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崔钰明白了过来，灵果说的可能是真的，心里涌起一股欣喜，忍不住追问道：“爹，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我娘已经病死了吗？难道她真的还活着？” 崔山鸣看着满脸期待兴奋的儿子，终是不忍再欺骗他，沉重地点了点头，“儿子，是爹出于私心骗了你，其实你娘根本没死。” “爹，既然我娘没死，你为何要骗我？”崔钰兴奋之余，感到十分不解。 “这个说来话长，之后我再跟你说。”崔山鸣道：“孩子，你愿不愿意随爹回去见你娘一面？” “见，我要见见我娘！”崔钰从小就羡慕别人有娘亲疼，从前又一直以为他娘亲已经死了，默默伤心了好久，现在猛然得知他娘还好好地活在这世上，肯定是想回去见见她的。 崔山鸣叹道：“好，我带你回去见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