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瑟丝竹声却不敢停下,只是那旋律却从缱绻情深扭曲成战栗的恐惧,不成曲调。 晏鸿音抬手轻挥,伶人们如蒙大赦般跑下楼梯。 一道身影夺窗而入,紧跟其后的劲风砰的一声关上了临街的窗户,隔绝了外面隐藏在暗处的视线,更夫,清道夫,打鼾的伙计……从阴影中走出,肃穆以待。 玉罗刹坐在晏鸿音对面,内力外放的白雾散去,是晏鸿音看惯了的那张脸。 落在晏鸿音指尖上的蛊蝶被玉罗刹抬手丢过来的一根筷子戳成两半,轻飘飘落在晏鸿音的腿上。 被对面的杀意锁定,晏鸿音的身子微绷,手指滑过杯沿:“玉教主这是……输不起?” 玉罗刹看着对面仍旧坐姿挺拔,脊背笔直的锦衣卫,忽而一笑,杀气尽散。 “输给夫人,怎会输不起?”他笑着翻了酒杯,拎起桌上的酒壶,语气亲昵。 桌上他面前的筷子只剩下一根。 下一刻,玉罗刹的膝盖抵住桌角,手掌一拉一推间将横亘在二人间的桌几稳稳推到一边,伸长的脚尖勾住晏鸿音所坐的椅子脚,朝回用力。 晏鸿音怎会让他如愿,分腿别开玉罗刹暗含内力的小腿,同样伸腿勾了玉罗刹的椅子脚,内力吞吐间两人擦肩而过,座椅转眼间互换了位置。 晏鸿音看着玉罗刹斟满杯中酒液,抬起手臂,手指微弓成爪,内力运于掌上,将一旁的桌几重新拉回,横亘在两人中间。 “在下同玉教主仅有三面之缘,还是隔桌而谈更为合礼。” 一推一拉间,桌几上的茶点摆件却没有丝毫移动。 “结发夫妻,同床共枕,阿音何必如此绝情?”玉罗刹长叹一声,将酒壶放回桌面,手肘抵在桌面之上,嗅闻着杯中酒液,“我不过是想问问阿音,究竟将那药粉洒在哪里罢了。” “结发夫妻?”晏鸿音默了片刻,似是回忆,又似是不解,“玉教主可是认错了人?在下与夫君的婚书之上,可没有玉教主的名字。” 玉罗刹被噎了一下,随后声音便有些淡漠的薄凉。 “镇抚使说的是。” 随后画风一转,问道:“镇抚使,不知百姓有冤屈要诉,锦衣卫管是不管?” 晏鸿音不为所动:“下楼左转,巷子口直走,衙门大门口有鸣冤鼓立着。” “哦……行。”玉罗刹抬手,长指轻点脸颊,语气婉转间带着哀怨,“让本座想想,大明律法,朝廷命官轻薄调戏良家男子,当以何罪名上诉?” 晏鸿音无语,一时间竟不知先问玉罗刹算什么良家男子,还是问她何时有轻薄调戏他。 玉罗刹打蛇上杆,不依不饶道:“你我无甚关系,若未曾轻薄调戏于我,镇抚使是如何将那药粉洒在本座身上的?本座来时可是换了衣裳,镇抚使是碰到了本座哪里,才会让这药粉留香自晚膳后到现在?” “是发丝,还是手臂,还是颈部,还是衣服下面……别的什么地方?” 那声音当真像是带了钩子,一个劲儿往晏鸿音耳朵里钻。 晏鸿音忍无可忍,语气里带了些色厉内荏的味道:“玉罗刹,你还要脸不要?!” “嗯?镇抚使这是……恼羞成怒?”玉罗刹自鼻腔中带出一声疑问,语气抑扬顿挫,明明刚才还一副杀机毕现的魔头模样,现在又毫无违和地挺着一张无辜表情,“中原人就是脸皮子薄,我们西域人可不讲究那些个什么……那个词怎么说来着,礼、义、廉、耻?” 晏鸿音:“……” 深呼吸了一口气,晏鸿音心底默念,这人还杀不得,至少在临安府杀不得。 闭上眼平心静气了好一阵,她才再度睁眼开口,冷冷道:“你输了,天一神水呢?” “我输了?”玉罗刹侧首,“镇抚使何时抓住本座了?” 男人张开双臂抖了抖,摊手示意自己的活动自由。 晏鸿音冷笑,抬腿将桌几推开,出手迅如闪电,一掌拍向玉罗刹胸前。 玉罗刹抬手架住晏鸿音手腕,两人推拉过招间玉罗刹半个身子已然被抵在窗边。 晏鸿音抬脚直接一脚将人踹出了窗外。 玉罗刹顺着风轻飘飘落在街道斜对面的屋顶之上,白雾再度遮蔽身形,叹道:“说真的,你这踹人的毛病是要改一改的。” 话音未落,玉罗刹脚尖在瓦片上借力凭空向后翻转身体,正正好躲开了插-进瓦片上的箭矢。 “镇抚使,”玉罗刹见好就收,没再继续撩拨晏鸿音,身形急转向后掠去,最后一句话悠悠然传音入晏鸿音的耳中,“记得回家取赌注~” 尾音勾着笑意,有一种令人手痒的感觉。 真的欠。 晏鸿音素来引以为傲的忍耐几次三番在玉罗刹面前破功,抬脚踩着窗棂翻身上去屋檐,三支箭矢搭在弓弦之上。 眯起一边眼睛,拉弓引弦,晏鸿音灌注内力于指上,三支箭矢裹挟着破空声划开黑夜朝着飞掠离开的身影疾射而去! 玉罗刹自然听到了身后传来的破空声,奔跑间借力石壁拔起数丈,腰身后折如燕子穿云般避开上下同时而至的两道箭矢,落下时足尖略点,与第三道箭矢擦着鼻间划过,尖锐而迅猛的锋锐破开玉罗刹的护体罡气,在他面上留下一道血痕。 “啧,好凶。” 玉罗刹摸开伤口处溢出的血珠,啧笑了一声,身形飘转间七八个起落,转瞬已至几十丈开外。 …… 城北酒肆院中 丰盛当铺掌柜见玉罗刹转过身时面上带着血痕,不由呼吸一窒。 玉罗刹抬手抚过脸颊,眉间轻蹙,看向身前冷汗涔涔的属下,幽幽笑道:“内子彪悍,见笑了。” “不、不不不……不敢,属下、属下不敢妄自揣度教、教主……”掌柜两股战战,几欲昏厥,他骤然意识到什么,极度的惧怕令他浑身都在颤抖,“教主饶命……教主饶命……” “饶命?”玉罗刹不解地重复了掌柜的话语,抬步靠近掌柜,长指抵在掌柜眉心之间,迫使其抬起头来,俊美的面容此时看在掌柜眼中犹如催命罗刹,“本座又不会杀你,饶什么命?” 掌柜却说不出话来,嘴唇和整个下巴都在恐惧中颤抖着。 见到那道红痕,掌柜这才明白过来他几次三番见到的竟然是教主真容。 ……从未有活人得见罗刹真容…… 不知过了多久,抵在额前的指尖移开,掌柜像是脱了所有的力气一般跌坐在地上,眼皮不住的抖动着。 “念你护驾有功,即日起携妻儿回-教罢。” 掌柜眼中光芒大盛,拖着沉重的身躯朝着离去的背影深深跪伏在地,还未从惊惧中恢复的声带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 纠结忙碌的黑夜终结于日出的那一刻。 太阳在漫天红云间一跃而出,缓缓升起,晨曦却与云雾细雨相携而来。 晏鸿音回到晏鸿堂,在院中碰见了等候一夜的嬷嬷。 嬷嬷一眼便认出了晏鸿音身上宽大斗篷下穿着的是锦衣卫飞鱼服,愣怔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