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阿格规文过来没说什么重要的事,高文最先被寻来的特里斯坦卿叫走。后来,加雷斯也被她的前上司凯卿拖走了。 最后,还在原地站着未动的只有阿格规文。 也有人跟他搭话,向他问好。但不知怎么回事,原本给人的感觉只是严肃的总管阁下双眼失神,仿佛整个人都被冰封了似的,已然无法回应。 拆开的信纸被他紧紧抓在手中,也早已抓出了深深的褶皱,眼看着就要破裂。 破了,也没关系了。该看的东西,他都看见了。 在不久之前,阿格规文看信的那短暂的时间里,他心头的情绪变化无穷,就像bào风雨翻卷起的漫天波澜。 信纸本来是空白的,由于在运送路上染上了点cháo湿,纸页略微有些泛huáng发卷。 而在信纸的末尾,有一点极小的痕迹被翻卷的角盖住了。阿格规文用指甲把翻角挑开,便看到了那点发黑的痕迹。 他起初以为是霉迹,目光扫过就不在意了。 然而,此时皱着眉再细看,就发现—— 这,根本不是纸页cháo湿的痕迹。 是gān涸了不知多久,已然变色发黑的血迹。 如果换做别人可能会看不出来,但他们就是少不了与血打jiāo道的骑士,怎么会认不出血gān涸后的样子。 除了血。 只有阿格规文收到的信里,多出了只给他的那一段话。 【对不起,阿格。我想你会猜到,所以,请你拦住加赫里斯。】 【不要回来。无论何时,我的灵魂都会与你们同在。】 这些年收到的信,确实是舅舅亲笔写下的。 但有一些,时间不对。 就比如现在收到的这封。从墨迹依稀看得出来,它不是最近才写下的,而是,提前了至少几个月—— 他隐瞒了什么。 他骗了他们。 …… 在原地呆站了这么久,阿格规文终于动了。 他倒了回去,目标是王的营帐,步伐跟来时一般气势不凡,迎面的寒cháo将他的披风大肆地chuī起。 可是,为什么。 面无表情、甚至神色可以说是冷峻的黑发青年在流泪。 起初,他只是抿唇,随后才因为无处可宣泄,狠狠地咬紧了牙关,直向前方的目光更显凶狠,仿佛一只被抛弃了的只能迷茫着横冲直撞的困shòu,让人不敢正视。 ‘只选择告诉我,是因为你觉得我没有心,足以承受这一切,不会伤心,不会痛苦——是这样吗,舅舅!’ 发泄般的无声嘶吼在大步向前的青年胸膛中激烈地碰撞,撞得他身体仿若撕裂,痛不欲生。 而他很快就又泄气,颓唐下来。因为,他知道,他的舅舅不会这么想。 “……让我先一步知道这件事,也好。” 阿格规文呢喃道。 “在那个时候,我不会因为身心彻底沉入悲痛,而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和抉择。”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 ***** “舅舅?哎,睡着了呀。” 莫德雷德抓着好不容易找到的她认为最漂亮的花,跑到树荫里的躺椅旁,本想把花给舅舅看。 结果,舅舅闭着眼,悄悄地睡着了。 她稍微有点失望,不过,又很懂事地决定不吵醒舅舅,到一边儿去自己玩自己的。 最近,莫德雷德自己和自己玩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因为舅舅睡觉的时间越来越多,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少。 他渐渐都不怎么出门了,只有偶尔几次出了太阳,才会到花园来,看着莫德雷德在花丛里钻来钻去。 莫德雷德长大了,差不多快到五岁,这座说大不大的花园早就装不下她。她会跑到城堡背后去,过半个小时,一个小时,才风风火火地跑回来。 时间不定,主要是看舅舅什么时候叫她。或者——某个讨厌的白花花一出现,不管有没有声音,离了多远,莫德雷德都会在第一时间往回冲。 她长大了,依旧不是魔术师的对手,再怎么生气,也拿白花花没办法。只能气鼓鼓地坐在舅舅腿上,听他们天南海北好像什么都说地聊天,听着听着……就无聊得睡着了。 不知怎么,她先睡着,醒来之后,每次都发现自己到了秋千上。转头一看,椅子上的舅舅也睡着了,比她醒的还晚。 讨厌的白花花会把舅舅抱起来,回房间。 他走得很快,有时候一眨眼就消失了,莫德雷德追不上,这就更加气人。 “舅舅!舅舅,舅舅!你不说话,我觉得好没意思啊。你说,我现在要gān什么好?” 花已经找到了,蝴蝶早就扑腻了,莫德雷德盘腿坐在地上,觉得实在很无聊。 舅舅不能陪她玩,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即使他在睡着之前,忽然很奇怪地对她说,要找到自己的兴趣,以后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莫德雷德觉得,没有啊。除了陪舅舅,她还能gān啥,没有想做的事啊? ——和我不一样,你是自由的……亲爱的,你的时间……还有很长。 奇怪。 舅舅说的都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啊,听不懂。 莫德雷德从来都没想过,舅舅说这些话,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征兆。 两岁以前的记忆,她完全没有。唯一记得的就是自己的母亲好像叫摩根,母亲把她丢到舅舅这里来,就是让她来给舅舅作伴的。 舅舅对她很好,舅舅很温柔,舅舅身上有股很舒服的味道,所以莫德雷德一点也不介意一直陪着他。 在她的认知里,“离开”这个概念根本就不存在,更别说,比“离开”更可怕的——“死亡”。 “唉。” “过去多久啦?差不多了吧,嗯,唔,应该差不多了——回去了,看看舅舅醒了没有。” 感觉应该耗过去挺久了,莫德雷德懒洋洋地在花丛里打了个滚,爬起来,再带着她采来的花去找舅舅。 “舅舅——” 大大咧咧的金发小姑娘大声喊着,带着灿烂极了的笑脸。 想到舅舅醒后,又能和自己说话了,莫德雷德的心里就满是雀跃,以至于步子都迈得更开,整个花园都回dàng着她活力十足的声音。 “这一次,绝对是最好看的花哦!比白花花的花……” 脚步忽然放缓了。 慢慢地,慢慢地,直至停下,再也迈不开双腿。 “还要好看……” “……” “……舅舅?” 那朵最好看不过的花,从女孩儿的指缝间漏下,摔落在泥土表面。 它被尘土尽染,宛若凋零。 …… 对于这一天的到来,西里尔不意外。 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身体一点点虚弱下去的变化过程,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 这种感觉,就像是花的枯萎,由里至外散放出的不是香味,而是腐朽的气息。 不是没有任何怨言。他当然不甘过。 只不过,那点不甘在现实中就得以消散。 西里尔本就不是会对命运心生怨怼的人。莫德雷德、管家爷爷、安德鲁等人的陪伴让他感到了欣慰和满足。 而另一个特别的存在……那位阁下的出现,又让他原本有些焦躁的情绪慢慢地平复。 离去的时候到来了。 虽然在这之前,极力地想要做好最后的铺垫——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他身边的人——但果然还是力不从心,西里尔觉得遗憾,可是,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多余的经历去完善了。 他是在一个普通的、平静的午后沉沉地睡去。 外表看不出任何异样,就像是寻常午休一般。可他这一睡,意识便仿佛变成了云朵,轻飘飘地浮起,要脱离被病痛缠绕的躯体。 不知过去了多久。 云朵一时还是没能回到遥远的天空。西里尔依稀听到了他最爱之人的哭声,因而,疲惫了太久的灵魂复又重新落了下来。 “西里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