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所听到的声响,似乎是莫德雷德松嘴,啪嗒掉到了地上去。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 昏昏沉沉的他,最后的感觉是,自己沉重的身体似是忽然变得轻盈…… 轻飘飘的。 不知多久以后,才落到了某个温暖的地方。 …… 西里尔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他睁开眼,等了许久,力气才如溪水般轻缓地重新流到身体各处。那时,他才略微勾动了一下手指。 缩着身子睡在他身边儿的小姑娘一秒醒来,猛地往前一蹭,呜呜哇哇哼哼个不停。 西里尔听了好一阵,才勉qiáng分辨出来,莫德雷德唔哇的大意是,以后她不在外面睡觉了,不睡了,舅舅也不要睡着醒不来。 “……没事,莫德雷德累了,就要好好休息。” 西里尔说。 他一醒,和莫德雷德一起守在chuáng边的老管家和仆人们就忙碌了起来,给他擦汗,又送来了摩根留下的魔药。 西里尔喝下,感觉又要好些了,便使了点力,在chuáng头坐了起来。 一脸委屈的外甥女立即躲进了他的怀里。 “不要……白花花……” 西里尔:“嗯?什么白花花?” “舅舅……不要搭理那个白花花啦!” 莫德雷德满心不满都是冲“白花花”去的,qiáng烈要求不要让白花花出现在城堡范围内,她生气。 “白花花抱你!我都抱不动!咿呀,他还踩我们的花,好过分,讨厌死了!” 西里尔:“…………” 见外甥女耿耿于怀,小小年纪就跟人结下了梁子,还不肯罢休,西里尔没法劝,只好哄她:“梅林阁下是客人呢,对客人,如果不搭理,就太不礼貌了……好吧,下次他来,舅舅就不给他椅子坐,也不和他说话。” 莫德雷德高兴:“好!” 她牢牢地记住了。 对此,西里尔只能在“……”过后,希望梅林阁下再心血来cháo送了这次信后,就不要再来拜访了。 只不过,想法和现实总是不能达成一致。 又过了几日,西里尔把回信写好之后,魔术师果真上门取信。 他这次没有待多久,取了信就离开了。然而,正当西里尔以为这就结束了的时候…… 从那日起。 魔术师每隔半月,就会来到西里尔的城堡拜访。 有时是帮忙送信,有时是自称顺路,有时,又是十分gān脆地说明,他就是来探望公爵阁下的身体的。 半月一来,风雨无阻。 ——莫德雷德气到爆炸。 第四十一章 魔术师再来的时候, 便惊讶地发现,自己明明有所提升的待遇, 居然又降回去了。 公爵阁下没有请他坐下, 甚至于——连话都没有跟他说。 虽然这位阁下饱含歉意的笑容很美,也很真挚。 但魔术师还是需要严肃地沉吟一番,然后, 注视着他手里的纸笔,以及纸上刚写出来的那行字, 发出一点疑问:“阁下, 您这是……怎么了?” 【万分抱歉,梅林阁下,由于我的嗓子……嗯, 出了些问题, 暂时只能这样跟您jiāo流了。】 西里尔写下来, 把这句话显示给魔术师看。 ——哦,公爵阁下的嗓子, 似乎有恙。 给出的理由非常情有可原, 魔术师当下就表示没关系, 公爵阁下怎么合适怎么来。 然而。 对的,还有一个转折。 魔术师非常自觉地自己变出了一张椅子, 搬到公爵身边坐下。 他刚一坐, 就有一颗金灿灿的脑袋从公爵身边冒了出来。脑袋的主人瞪着一对圆鼓鼓的绿色眸子, 眼神很是凶悍。 好, 真相大白了。被狠瞪的魔术师心说。 叛逆之骑士真是一点也不待见他, 小脸上仿佛写满了“讨厌的白花花离我舅舅远点啦!”。 果然,不愧是继承了摩根期望的女儿啊,跟阿尔托莉雅和公爵阁下长得这么像,眼神却一点也不像他们。 “哎呀呀,这也没办法。” 魔术师的腹诽到此结束。他很是包容地忽略了小莫德雷德的视线,注视着被对比得更加温柔可亲的公爵,习以为常地主动跟他攀谈:“公爵阁下身体好些了吗?” 【是的,谢谢梅林阁下关心。】 西里尔一板一眼地写下。 想来是早有准备,他在花园里没放多的椅子,只放了一张可以伏身书写的桌子。 魔术师见证了他写字的全过程,也就看清了,这些字迹因为公爵手下缺了些力气,笔画显得稍稍有些摇晃。 但即使如此,公爵也是坚持着一笔一划端正地写下,没有敷衍。纵然是最小不过的细节,他也有自己不愿割舍掉的坚持。 “我在来的路上,听说了您又收留了一拨难民。人们都在感激您。” 【……那些事情,已经是格莱恩和安德鲁爷爷在管理了。啊,是我的骑士长和管家。如今的我什么也做不了,实在当不起感激。】 “咦,您怎么会这么想。” 魔术师起的这个话题,好像又一下戳到重点了。 公爵的情绪还未高昂起来,就隐有低落下去的趋势。结合前一次的观察,魔术师已经发现了,公爵对外没有表现出来,但存在于内心深处的心结。 他对于自己病弱不堪的现状感到气馁。 本来处于心怀壮志,最显风华的年纪,却要像暮年老人一般静养,受不得半点操劳……这样的处境,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气馁亦或是失落,再或者感到心如死灰,都是非常正常的。 魔术师觉得,他可以安慰一下他。 这不是假意惺惺,某些看法的确存在,他只是恰到好处地把它们说出来,或许能起到一些效果。 于是,在公爵手腕微顿,笔尖在纸上迟疑不知该写什么时,魔术师含笑开口了: “您亲手播撒出的希望,已经在这片土地扎根生长了,这是公爵您的功劳。希望之花会在不久的未来盛开,对于我们来说,只需要……静静等待就行了。” ——只需要等待……就行了吗? 西里尔愣了一瞬,抬眼看向白发的魔术师。 他没有动笔写下此刻的心声,但那句疑惑般的疑惑,已然呈现在他的眼里,让魔术师能够看清。 “是的。” 魔术师说。 前期做好准备,偶尔在关键时刻推动一番,剩下来的,便是漫长却又平静的等待。 这是魔术师认为理所应当、没有任何不妥的做法,因为,他自己就是这么做的。 做了自己应做之事,差不多就够了,剩下的只要等待就好啦。他莫名地希望,公爵能够把这句话听进心里。 可是,他们的视线对上了,魔术师却没从公爵的眼里看到醒悟。 “……” 西里尔无声地说了几个字,只有口型。 只不过,随后他就想了起来,重新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了一句话,展开给魔术师看。 【可我并不想只是等待。】 西里尔的决心,和他唇间勾起的淡淡笑容,都让魔术师为之微愣。 他一时没有接话,而西里尔也没有再动笔。本来就只有一个人说话的情景顿时彻底安静,沉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倒是莫德雷德,时刻警惕着白花花一举一动的小团子虎视眈眈了半晌,实在是被催眠得太狠,竟然没忍得住,大大地打了一声哈欠。 “唔——唔啊……” 好样的,打哈欠的小姑娘。 这点透着困倦慵懒的声音一出,前面两个大人之间充斥的尴尬的沉默气氛就被打破了。 西里尔摸了摸莫德雷德的脑袋,忽然发现她的辫子散了,便重新帮她把头发编好。 因为魔术师就在一边,嗓子其实没问题的他不好意思开口让外甥女别再跟人较劲,困了就睡。最后,只好把睡眼朦胧的莫德雷德往自己怀里抱了抱。 “小姑娘困了啊,我这儿有毯子,给她盖一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