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光晕正好,光束柔柔地洒在裴慕西身上,轻薄地像是刚剥下来的橘子皮,带着水分,碎成斑驳的小块。在地上投出一道歪歪扭扭的影子,在空气中肆意跳跃。 那个画面像是被活生生印在脑子里似的。 大概天底下从来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小孩遇上从天而降的大人,就该是心慌意乱的。 第二天,她练完琴,准时地捧着凉茶,打开了窗户,仍然把视线固定在院子里的那扇门处。 昨天看到的人并没有影响她什么。 她的生活仍然是一成不变,被练琴和学习填满,只要打开这扇沉闷的窗户,就能看到很多这样的人。 这世上本就有很多这样的人,和她完全相反的人——她憋着一股劲想着。 可她在看到那辆露营车,安安静静地停在隔壁院子里时,连天边的火烧云都没那么红了,天色也暗了几分。 后来她回忆起那天,就总觉得那天的傍晚,类似她家院子里种的那棵柠檬树,上面结的果子还发着绿,没到成熟的季节。 时机不对。 于是什么都不对了。 她关上窗户,抿着唇发了一会呆,把那杯苦得发涩的凉茶全倒了。 到了晚上。 她妈带着她上新来的邻居家打招呼。 夏糖那会还不擅长和大人打交道,所以只是拘谨地躲在她妈旁边,攥着衣角,抿着唇角。 她妈说什么她就老实点头。 说“谢谢阿姨体谅”,喊“阿姨好”,缩起来扭扭捏捏,只要那个笑起来还有点凶的漂亮阿姨看过来,她就慌慌张张地移开视线,不敢和人对视。 新来的邻居不是南广本土人。 她妈就悄悄扯着她说,“你已经唔系细路仔喇,要生性喇。” 夏糖抿紧唇角,她不喜欢她妈这么说,谁规定十岁就不是小孩了。 她还不想当大人。 但她却还是只能安安静静地听着,扯起嘴角笑,就像她在所有长辈面前做的那样。 新来的邻居阿姨没有说她,只淡淡笑了一下,眉眼间却还是凌厉。 于是她又躲了一下。 倏地,身后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带着那股灼人的闷热,以及慵懒散漫的一个女声, “我回来了。” 邻居阿姨皱了下眉,“过来打个招呼,这是隔壁邻居沈阿姨,和她的女儿……” 显然是忘了她的名字,接着朝她笑了笑,轻着声音问她, “叫什么名字来着?” 夏糖呼吸一滞,慌乱地绕着手指。 她妈带着她拐了个弯,于是对上了那道漫不经心的视线。 很多这样的人。 这人也没什么好让她注意的,她不喜欢这样的人。 “我小女儿,裴慕西。”邻居阿姨给她们介绍。 裴慕西刚从外边回来,还背着画架,穿着宽松的背带牛仔裤和吊带背心,窈窕纤细的腰肢在里面晃晃荡荡,身上沾着鲜艳丰富的颜料。 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副画。 流动的,恣意的,散漫的,色彩丰富的油画。 抬眼看过来的时候,笑眯眯地喊了一声“沈阿姨”,接着视线移到她身上,眼底的笑意弧度更甚, “原来就是这个妹妹。” 夏糖抬眼,瞥见裴慕西额前散落的发丝,头顶日光灯的光影落下来,投在优越的眉眼上,分明是室内,却多了几分明亮的热烈。 她僵住,脸涨得通红。 她一向这样,和大人对视就很慌张。 裴慕西虽然奇怪,但在她看来也是大人,存在感比其他大人稍微强一点的大人。 “原来是小裴啊,这是从哪里回来?”夏糖她妈已经熟络地和别人家小孩打着招呼。 裴慕西笑得得体又自然,“就是去画了一会画。” “外边有条河,河边种着很多花花草草,挺好看的,特别是晚上的月亮特别好看。下次带妹妹也去河边看看。” 她不经意地说着。 夏糖没当真,因为她妈铁定不让她在比赛之前出去。 “好好好,我家小夏不爱出去玩,就每天在家里练琴,这不是怕打扰你们,所以来上你们家打声招呼吗?” 她就知道她妈会这么说。 夏糖垂下了眼,有些不开心。 邻居阿姨还在和她妈客套,说着一些大人该说的话。 突然,一股润软的话梅味扑了过来,甜津津的,又带着一股好闻的酸,比凉茶好闻多了。 阴影走近,罩在她身上。 她那会大概只有裴慕西胸口这么高,所以她能清楚地看见裴慕西胸口起伏的弧度,胸前精致的锁骨线条。 晃晃荡荡的背带在白色吊带背心前晃荡,背心上扣着一个彩虹别针。 色彩像是奶油。 白皙粉嫩的皮肤淌在眼前,却又像颗起伏着的桃子。 她呆了几秒。 “妹妹叫什么名字?”含着笑意的温软语气,放低了之后又带着一种特有的喑哑,像是那些音游里,点一下就会在空气中震动着的微小波圈,带来不易察觉的波动。 夏糖回神,抬眼对上那一道笑盈盈的视线。 “我……”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脸颊温度飞烫。 “叫夏糖。”她说。 “挺好听的。”裴慕西发出赞扬,还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接着塞了颗糖在她手心。 “正好我还有颗糖,你应该爱吃。” 裴慕西只揉了几下就松开手,可夏糖又觉着掌心的温度还在,她的手心微热,仿佛从那一处传入温度。 很快散入全身,无处可避。 两家大人还在寒暄,裴慕西走了进去,掩上了门。 门缝间依稀可见她脱衣的动作,笔直的双臂拎住松松垮垮的T恤衣摆,柔软细腻的腰线缠住了昏暗的灯光。 夏糖低头。 手心里是一颗话梅糖,裴慕西给她的。 像是等待着她打开的潘多拉魔盒,在发着烫。 她那会觉得就当个爱吃糖的小孩没什么不好,可是后来她总是遗憾,遗憾自己那时候尚未具备可以支撑裴慕西的力量。 所以在裴慕西离开之后,她一直在充盈着自己的力量,好让裴慕西再回来的时候,自己可以给予对方支撑、信任和陪伴。 她也时刻准备着告诉裴慕西: 青柠不是没有成熟的的果子,它只是另外一个品种。 和没有成熟的黄柠檬,有着本质的区别。 至少在所有人觉得裴慕西变得不再明艳,像是一朵枯萎的花儿,于是为她曾经的惊艳感到可惜的时候。 在夏糖这里,裴慕西从始至终,都是那颗沉淀许久仍旧清香四溢的话梅。 她从未为她感到可惜。 青柠虽然晚熟,但话梅经久不息。 - 夏糖喝了半杯长岛冰茶。 她在这之前其实没喝过酒。 比较奇怪的是,别人都是来酒吧喝酒。 而她是要先喝了酒再来酒吧。 酒精的甜蜜里带着兴奋和晕眩。 夹杂着那股温柔又细腻的话梅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