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歇了话头时,一直拢着胳膊蹲在门口的谢门神,倒是闷头冒出一句话来:“我说几位师兄弟,咱们能不能叫有豹先把他琢磨的主意说出来再着急上火?虽说有豹跟咱们在一块儿处的日子还不长,可大家也都能明白,有豹是个心里头能拿稳当主意的!这么大个事儿,有豹要是心里没谱,那怎么也不能答应了那位想要异兽图的水先生对赌吧?!” 相互对望一眼,纳九爷端起放在桌子上的茶壶,对着茶壶嘴猛灌了一气,这才重重地喘着粗气放下了茶壶:“行!有豹,你倒是给咱们说道说道!丑话可先说到头里,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的,那异兽图的残片,你师叔我是说死了也不能拿出来!” 拿手撑着下巴颏,相有豹没精打采地哼哼着:“您不拿出来也不打紧,那就让水先生见天儿的到咱们堂口前跪着!珠市口儿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不出半晌,四九城里的爷们就都能知道火正门面子大,连清华园的学问人都得上火正门堂口前面跪着拜门......” 话刚出口,相有豹斜眼看着纳九爷已经气得要摔茶壶,赶紧端正了脸色说道:“师叔您先甭琢磨怎么打发那上门要异兽图的水先生,咱们先想想看,怎么才能把水先生手里头那张异兽图的残片给弄回来?” 手里头攥着茶壶,纳九爷丝毫没好气地哼道:“那还能怎么着?不就是跟水先生赌赛谁调教的墨猴儿灵醒么?!” 伸手一拍桌子,相有豹立马接上了纳九爷的话头:“着啊!那咱们不就得跟水先生比比看,谁才能调教好了两只墨猴儿?” 重重把茶壶朝着桌子上一墩,纳九爷的眉毛都拧成了两个大疙瘩:“你别在这儿跟你师叔打岔!就算是要比,可咱们上哪儿去踅摸两只墨猴儿?就算是有墨猴儿,那七天......” 嘿嘿坏笑着,相有豹不紧不慢地抢过了纳九爷的话头:“不就是两只墨猴儿么?真墨猴儿咱们找不着,那假墨猴儿咱们还弄不来两只?今儿我可是见过了水先生养着的那两只墨猴儿,瞧着也就是那回事......” 不等相有豹说完,纳九爷手里头攥着的茶壶再次墩到了桌子上:“也就那回事?!墨猴儿可不比寻常伺候猢狲的玩家赌斗玩意时的厮斗!听老辈子人说过,满清那会儿醇亲王府和雍亲王府里斗墨猴儿,比价的可是奉茶献果、洗笔磨墨,外带着还能识字寻书!没个两三年的调教伺候压根就不成!” 挤眉弄眼地朝着纳九爷扮了个鬼脸,相有豹的话音里明显带着些调侃的意味:“那您就别操心了!只要我能找着两只墨猴儿,也甭管真假,我就能有法子把水先生手里头那异兽图的残片给您弄回来收着!” 将信将疑地看着相有豹,纳九爷拧着眉毛琢磨了好一会儿,这才无奈地朝着相有豹说道:“话你都朝着人家水先生说出去了,那还能怎么办?只能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慢悠悠地站起了身子,相有豹掂了掂衣兜里揣着的几块大洋,朝着兀自揣揣不安的纳九爷笑道:“那我这就去踅摸两只猴儿回来!只不过......师叔,您得把那整治软骨猴儿的法子教我!” 眼神一凝,坐在一旁的胡千里猛地站起了身子,冷着嗓门朝着相有豹喝道:“这可不成!火正门里早有规矩,邪门歪道的蒙人手段,绝不能拿出来用!” 附和着胡千里,就连蹲在门口的谢门神也是频频点头:“荤招儿不能使,这可是多少年的老规矩了!要不然,谁还信火正门里伺候出来的玩意?!当年你师傅一年内调教出八大斗兽,就用了不少的荤招儿。180txt.com虽说都没叫人当面揭破,可背地里......可是没少了人戳你师傅脊梁骨!” 同样附和着胡千里的话头,佘家兄弟也是开口应道:“荤招儿是能立竿见影,可日子长了也就看出来麻烦了!当年火正门里公议,谁也不能用荤招儿伺候玩意,就是怕大家伙都用荤招儿,乱了规矩......” 像是完全没想到胡千里等人会如此坚决的反对,相有豹很有些诧异地低叫道:“这算是个什么规矩?老话都说事急从权,都到了这么个节骨眼上,难不成咱们还死守着那些个规矩,眼睁睁的看着纳师叔手里的异兽图输给了水先生?” 固执地摇着头,胡千里那原本就冷硬异常的话语声中,愈发地带上了些不容置疑的意味:“甭管怎么说,荤招儿不能使!这事儿,说出个大天来,规矩也不能破!” 伸手挠了挠头皮,相有豹眨巴着眼皮子,吭哧着朝胡千里说道:“胡师叔,您这意思.....就是说,甭管是啥事儿,火正门里的老规矩都不能破?” 坚定地点了点头,胡千里差不多是紧咬着牙关挤出了两个字:“没错!” 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相有豹顺手从兜里摸出了几个大子儿摆弄着,在桌子上摆出了个四方的图形:“无规矩不成方圆,胡师叔这话倒也没错!可有这么个事儿,胡师叔您给评评理——火正门里规矩,冬不猎、春不取,是有这么个规矩吧?” 重重地点了点头,胡千里僵硬着面孔应道:“有这个规矩!世间万物,各有各活命、繁衍的门道!冬猎春取,那会绝了野外生灵的活路,更会断了野外生灵的繁衍!如同涸泽而渔,焚林而猎......” 也不等胡千里说完,相有豹顿时重重一拍桌子:“可当年在关外,为了救那江浙行商,我师傅可是让我在大雪天里取过鹿心血!胡师叔,这事儿......算不算犯了火正门里的规矩?!” 拧着眉毛,胡千里犹豫了好半天,方才朝着相有豹冷声说道:“为救人性命,偶尔为之,虽然触犯门规,倒也不算是......不算太过!” 嘿嘿坏笑着,相有豹慢悠悠地从桌上放着的几枚大子儿中取出了一枚放回口袋,再次朝着胡千里问道:“那咱火正门的门规里,是不是还有逢三取一的说法?可当年我师傅为了让借住的那村子能缴上秋税、不至于叫收税的警察给烧了房子,那是把整整一群、差不离一百多头野猪都给赶出了林子!” 依旧是拧着眉头,胡千里很有些不满地瞪了相有豹一眼,方才慢慢说道:“为救人急难,也算是无心作恶、虽恶不罚!” 捏起了另一枚大子儿放回口袋,相有豹赶着胡千里的话头笑道:“那要是这么说......为了收拾个欺男霸女的财主,我师傅动了荤招儿、给那财主养着的恶狗用了疯狗药,让那恶狗追着那欺男霸女的财主咬,这也不算是犯了门规吧?” “......惩恶扬善时用些手段,自然不算!” “噢......这也不算!可我记得我小时候跟着师傅在关外闯,为了寻个能让我们爷俩过冬的烧锅住下,身无分文的师傅只能猎了一头正在贴秋膘的母熊......” “......抚养幼子,自然也可......” “那还有......” 话赶话的步步紧逼,当相有豹把扔在桌子上的最后一枚大子儿收进了口袋时,站在旁边听着的纳九爷猛地回过神来——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火正门里七大门规十三戒律,几乎全都叫相有豹说道了一遍,也都让胡千里点头认可事急可从权! 扭头看着已然被相有豹话赶话拘得满脸铁青的胡千里,纳九爷禁不住叹息着伸手拍了拍胡千里的肩头:“我的个好师弟啊......别说了!咱们......又叫这倒霉孩子给绕进去了!” 站起身子,相有豹端正了脸色,朝着坐在自己对面、铁青着面孔的胡千里郑重地作揖为礼:“胡师叔,我听我师傅说过,这火正门里也好,这世上旁的法门也罢,从来都只有人心善恶,却没有法门正邪!邪门路数让好人学了,只会拿来帮人成事。正经法子让恶人得了去,那肯定是为非作歹!归根到底,这世上的所谓正邪、荤素,都只在人心,不在法门!” 微微喘了口气,相有豹略作思忖,却是再次开口说道:“老话都说子不言父、徒不言师,可我还是得替我师傅说道几句!没错,就我师傅告诉我的,当年他在火正门里调教那八大斗兽的时候,是用了不少荤招儿,可我师傅却从没拿着荤招儿伺候出来的玩意坑蒙过好人!倒是当年火正门里那些跟我师傅赌斗的前辈,只怕都......” 话说了半截,相有豹却是知趣地打住了话头,只是静静地看着铁青着面孔坐在椅子上的胡千里。 把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胡千里像是被胸中一口闷气憋着无处发泄般,连双手手指都在微微颤动,却是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火正门里七大门规十三戒律,几乎是代代相传。但凡有违背了门规戒律的徒众,最轻也是逐出火正门的下场! 可让相有豹今天这么一说,虽然听着句句都是歪理,可也句句都是直指人心,叫人无可辩驳! 难不成,当年火正门中暨老逼得相有豹的师傅远走他乡,是真的错了...... 如果错了,那今后...... 蓦然之间,胡千里只觉得脑中一阵昏乱,一张铁青着的面孔上也隐隐透出了一丝令人心悸的昏红! 慢慢站起了身子,胡千里微微叹息半声,也不搭理屋里盯着自己的众人,只是自顾自地踉跄着扬长而去...... 伸手在扭头看着胡千里离去的相有豹后脑勺上狠狠拍了一把,纳九爷愤愤地朝着被打得直缩脖子的相有豹低喝道:“你这倒霉孩子......你瞧瞧你那张破嘴!你看看你胡师叔叫你都挤兑成啥样了?!” 伸手捂着被打得生疼的后脑勺,相有豹颇有些委屈地哼哼道:“可我说的也都是实话不是?胡师叔这人爱较真,那我也没法子啊.......” 狠狠地瞪了相有豹一眼,纳九爷很没好气地冷喝一声:“实话你就不能换个法子慢慢说?非得这么朝着人心窝子里直愣愣的添堵?!还不赶紧给我滚过来......” 摆出了一副怯怯的模样,相有豹架着胳膊护住了头脸,这才朝着纳九爷小心翼翼地回应道:“我过去干嘛?我过去您还得打我不是......” 猛一跺脚,纳九爷险些气得跳了起来:“你这倒霉孩子.......麻溜儿过来,我告诉你调教软骨猴儿的法子!” 四十七章 路见不平 四十七章 路见不平 贴着相有豹的耳朵,纳九爷几乎是一字一顿地把调教软骨猴儿的法子说了一遍,也不管相有豹有没有记住自己所说的门道便扬长而去。 一边揉弄着很有些发痒的耳朵,相有豹一边出门朝着老官园的方向走去。离着老官园还差几步路,就已经瞧见围拢在了老官园街口上的一群人。隐隐约约的,人群中还传来了一阵阵的吵嚷声。 慢慢凑到了人堆外围,相有豹朝着个正在垫着脚尖朝人群中张望的汉子问道:“这位爷,这是瞧什么热闹呢?” 头也不回地继续朝着人堆中心张望,那垫着脚尖看热闹的汉子随口应道:“一个外路杂耍班子的人上老官园选猢狲,也不知怎么就吵起来了,这都快动上手了!” 话音刚落,围拢着的人群中央猛地一阵大哗,原本看热闹的人纷纷朝后急退,直把人群外围的那些人挤得连连后退。混乱之中,好几个粗细不一的嗓门纷纷叫嚷起来:“哎唷......踩着我了!” “鞋......我的新鞋!” “谁啊这是......手都伸进我怀里了,裹乱不是?” 脚底下站了个倚马桩的功架,双手也在胸前摆了个蛇口钻的架势,相有豹扭摆着身子卸去了人群后退时的冲击力量,却是顺着人缝渐渐地挤到了人群当中刚刚让出来的空场。 空场当中,三四个明显是外地人的壮汉正扎煞着胳膊,神色紧张地围成了个不大的圈子,其中一条壮汉的胳膊上还滴滴答答地朝下淌血! 而再那三四个外地汉子围出来的小圈子中央,一个瘦小得像是把柴禾似的半大孩子,正瞪圆了双眼、死死地咬着牙关,攥着一把锋利的小攮子护住了身后一个小小的竹笼。 也许是觉着人多势众、胜券在握,其中一个围住了这半大孩子的外地汉子一边从腰间解下了一条沉重的腰带,一边压低了嗓门朝着拿半大孩子低喝道:“你还敢动手?!老实把那两只猢狲交出来,要不然......” 挥动着手中沉重的腰带,那外地汉子在空中抽出了一声闷响,很有些得意地朝着那半大孩子继续恐吓着:“咱爷们走南闯北,啥地界没趟过、啥人物没见过?!真把爷们闹火大了,一家伙收拾了你,爷们这就出了四九城,叫你变鬼也找不着告魂状的地方!” 把眼睛瞪得溜圆,那手中握着一柄小攮子的半大孩子却是一脸无所畏惧的模样,尖细着嗓门叫嚷道:“甭想着吓唬小爷我!才几十个大子儿就想拿了小爷的猢狲走,这不是砸明火么?!有胆子的,把你那裤腰带照着小爷天灵盖上来!小爷要躲闪一下,那就......那就......” 转悠着眼珠子,那半大孩子显然是没能想到要怎么才能让自己的话语先得更有气魄一些,吭哧了好半天,方才憋出一句话来:“那下辈子小爷就托生成个玩杂耍的!” 虽说方才被那半大孩子突然动刀伤人的行径吓得退散开来,但在看着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之后,看热闹的人群却又慢慢地围拢过来,刚巧听到了那半大孩子赌咒发誓般的话语。 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