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师2:听弦算沙

从古至今,中土的术士在抵御异族入侵时,一直是一支不可忽视的重要力量。他们曾一度对抗过北方的萨满巫术,东瀛的神道教流派,东南亚的降头巫师……走过硝烟,这个庞大的组织却在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之时,因为理念不同,分裂为两派,几千年来一直缠斗不休,直到——2...

水分部:闰六,小馀十六,起九刻一分,尽十八刻正分
    魏王咎现在很头疼,因为他收了一股来投奔的义军,说是义军也算是抬举他们了,因为只有十几个人。领头的叫陈平,来了就叫嚷着要做太尉,说能辅佐魏王咎做皇帝,而他就是开朝丞相。

    这话传到魏王咎耳边时,他吓得差点连手里的茶碗都掉下来,因为当时周市也在一旁。不过周市只是笑了笑,并不在意,而是对魏王咎说:“那就让他做太仆吧。”

    太仆是给魏王管理车马的官职,陈平的名声还是有的,总不能让他去做一个不入流的门客。

    统领魏王兵士的真正太尉是周市,事实上,魏王咎也只是名义上的魏王而已,真正的王是周市。陈涉起义后,势力范围扩大,派遣周市到了魏地,找到了魏咎这个魏国贵族后裔,于是打出了恢复魏国的旗号,赢得了魏地百姓的支持。

    这时候陈涉已经被章邯打得节节败退,东边项梁起事已经席卷了吴地,天下大乱,如魏王咎这样的地方武装势力,也如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

    现在这个陈平竟然大言不惭地说要魏王做皇帝,他来做丞相,自己找死就罢了,但若周市当了真,他这个魏王也命不久矣。毕竟,魏国贵族后裔并不止他一个。周市杀了他,另立一个魏国公子,实在是易如反掌。

    不过周市并没有追究陈平责任,而是真的安排他做了太仆。

    陈平也不计较,每天就给魏王咎的出行安排车马,可是周市本来就来自农民义军,不是正规部队,魏王咎也只是个落魄的贵族,哪里有那么多车马让他调动。

    陈平闲得慌了,开始在军营里闹腾——带着手下的兵士在军队里挖水井。

    魏王咎决定亲自去看看这个人到底在干什么。他带着随从到了陈平的军营,看见水井上方搭着一个高高的木台。一个人披头散发站在木台的顶端,拿着一柄长剑,高台上一个少年,正在通过滑轮把一个水桶从水井里提起来。

    那个持剑的人就是陈平,水桶提起来之后,他把长剑放下,然后把水桶里的水倒入身前的一个铜壶,可是铜壶是漏的,水倒进铜壶后,又漏到下方,被另一个略小的铜壶接住,但这个铜壶也是漏的。

    现在魏王咎看清楚了,木台上,每隔三尺,就悬挂着一个漏的铜壶,于是水就一段一段地往下流。待水漏完,少年又用滑轮提起一桶水,如此反复。

    在魏王咎看来,陈平是在发癫,在军营里儿戏。他让左右招呼陈平下来。

    陈平已经看到了魏王咎,连忙夹着长剑,滴溜溜地从木台上爬下,跑到魏王咎面前,向魏王咎跪拜。

    魏王咎看见陈平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样子,内心里说不出的厌恶。

    陈平头也不抬,“大王给我5000人马,我带着人马,去和陈楚王会合,一定能大破章邯。”

    魏王咎的左右都强忍笑意,魏王咎心里也觉得滑稽,别说给他5000人马,现在他连50个人都没法给他支配。遑论章邯是如今天下第一名将,陈楚王都无法抵挡,而这人却在这里信口雌黄。

    魏王咎看着木台,让左右通知兵士,将其拆毁。

    陈平连忙告诉魏王:“这是我老师教我的阴阳谋算之术,是可以帮助大王调度兵马粮草,谋划行军步骤,驱使妖兵鬼卒的坤道。”

    “陈太仆!”魏王咎问,“你会妖法吗?”

    陈平说:“调动一些土地山神,还是不在话下。”

    “你把此地的河伯召出来,让本王看看。”

    “阴阳两隔。”陈平老实回答,“二主不能相见,否则各自锋芒,对大王不妙。”

    “那就是请不出来?”魏王咎笑。

    “不是不能,而是不可为。”陈平解释。

    “既然如此,那你祈禳,让我见见妖兵。”魏王咎说,“我倒是要见见!”

    陈平又答:“兵者不祥之器,诡道兵卒不详更甚,不到非常时刻,不能轻易驱使,更不能游戏之。”

    这下不仅魏王咎,连魏王咎身边的左右都明白陈平也就是个行走江湖、巧舌如簧的骗子而已。

    陈平受了耻笑,把身后佩戴的长剑拔出来,魏王咎左右立即用长戟对准陈平胸口。

    “这柄宝剑,名曰赤霄。”陈平再次跪下,把赤霄抬到头顶,“请大王过目,这是上古神刃,我师父是天下第一阴阳纵横家,他把这柄宝剑送给了我,让我辅佐天下共主,建立万世基业。”

    魏王咎把赤霄宝剑拿到手中,看着这柄宝剑并无什么奇异之处,倒是剑柄末端镶嵌了一颗七彩珠子,剑身则铜锈斑驳,与平常的宝剑无异。

    “既然是上古神刃,我倒是要试试它的锋芒。”魏王将赤霄挥动,砍向面前的长戟,结果长戟无损,赤霄的剑刃却翻卷了一片。

    魏王咎心中了然,轻蔑地问陈平:“你师父是谁,我倒是想知道他是何等人物?”

    陈平依然诚恳地说:“我答应过授业恩师,决不能吐露他的身份。”

    魏王咎笑着摇头,把赤霄扔到地上,挥手,转身离开。

    陈平捧起宝剑,不停用衣袖擦拭宝剑上沾满的灰尘,再回头时,看到兵士已经在用斧头劈砍木台。

    陈平慌了,连忙去阻拦。

    兵士头领推开陈平,“你要违抗大王的命令?”

    “这木台是阴阳诡辨的算术——水分。”陈平说,“不可用兵器来砍伐。”

    兵士头领懒得理会陈平。

    “用火烧。”陈平颓然地说。

    水分的木台被火烧的一干二净。陈平站在废墟前,看着几个被烧的漆黑的铜壶,将其从灰烬中掏回来,慢慢用手把铜壶擦拭干净。

    夜半时分,陈平拿着铜壶走到溪水边,慢慢用铜壶盛水,然后看着天空的星宿。

    “你这个法子用起来十分烦琐。”陈平身后来了一个人,陈平连忙回头看去。

    “你懂什么?”陈平反击。

    “亏你自己是阴阳诡辨的奇才。”那人说,“可是连魏王咎必定为庸碌之才都看不出来。”

    “你是谁?”陈平好奇,“你怎么敢说这种话!”

    陈平这才仔细观察面前的人。他身材高瘦,皮肤黝黑,头发卷曲花白,鼻梁高挺,两眼深陷,和常人大大的不同,穿着倒是和普通人一样,只是打着赤脚。

    “你在木台上用铜壶计算时刻,是很好的算术。”这个怪异的人说。

    这时候,陈平才听出这人说话的音调略有奇怪,而且声音沙哑,年龄应该不小了。陈平走近两步,在月光下看见这人脸上已经布满皱纹。

    陈平说:“我游学的时候,听人说起,南越之地有皮肤黝黑、鹰眼隆鼻的魈人,是人和野兽交合的后代。”

    怪人听了,只是微笑,对陈平说:“我来的地方,远之南越更甚。我走了三万里才到这里。”

    陈平好奇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什利方。”怪人说,“我来这里已经很久了,刚到的时候,秦国刚刚灭韩,我亲眼看到了秦国横扫列国,统一全境。”

    “世界上还有别的国家?”陈平好奇。

    “有,还有很多。”什利方点头,“比你想的要多得多。”

    “你找我干什么?”

    “我给你指点一条明路,你答应我一件事情。”什利方说。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的水分,是一种算法。”什利方说,“而我有一种算法,比水分更好。”

    “你要教我那种算法?”陈平却看见什利方在摇头。

    什利方说:“我有后来人,并且会在几百年后发扬光大。”

    陈平琢磨着对方的这句话。

    什利方说:“如果我没想错,秦国的太尉曾经也对你说过一句话,他要你建立一个信徒遍布天下的流派。”

    “你怎么会知道?”

    “你手上的赤霄宝剑……”什利方笑着说,“不是每个人都跟魏咎一样眼瞎。”

    陈平看着这个来自远方的比羌戎更异类的异族人士,他对秦国上下都十分了解,又并非王公贵胄。陈平惊呆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陈平问,“你又是什么来头?”

    “五百年后,你的身后,信徒会遍布天下。”什利方接着说,“而我的后来人吠陀信徒,也不弱于你们。”

    “你要我答应你什么?”陈平问,“你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答应我一个身后的事情。”什利方说,“你的后世传人,遇到我的后世传人,必须要答应他一件事情。”

    “看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陈平说,“有意思,我暂且答应你了。”

    “你要留个信物。”什利方说。

    陈平想了很久,将赤霄宝剑上的一颗宝石抠了下来,“立此为证。”

    什利方收了宝石,双手合十,然后对陈平说:“魏咎不是明主,你当投奔东方吴地项梁。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还有——”什利方接着说,“你的赤霄宝剑曾经有个剑鞘,见到剑鞘,你就可以离开项氏,跟随剑鞘的主人。”

    说完这些,什利方身体后退,慢慢离开。

    陈平在听了什利方一番莫名其妙的蛊惑之后,对于身后几百年上千年的承诺并没放在心上,而是对什利方所讲“开创天下的门派”有些感触,心想如果自己真的做到跟墨家一样,统领天下信众,那么就要想个称谓。陈平觉得还是“道教”这个称呼比较合适,而自己作为道教的统领,应该模仿墨家,称呼自己为钜子。

    什利方见过陈平之后,向东去了一个地方,他要见的另一个人,是正在钻研《太公兵书》的年轻人。

    张良的反应和陈平迥异,立即追问什利方为什么对当今天下的看法如此精准,并且问他是不是跟魏辙、尉缭有交情。

    什利方无奈,告诉了张良自己的身份和来历:他来自极西方的国家,在昆仑之外。他翻越高山,行走大漠,到中土来,就是为了一个目的——传布吠陀教。而他的身后,陆陆续续会有同样的人到来,宣扬世上无上的道法。

    他找到西方第一大国秦国,由于面相凶恶,为秦王所憎,被其幽禁。他在夜间招来八大金人,毁坏牢房,将自己救出。因显露异能令秦王叹服,他于是得以留在秦王宫闱里,但由于样貌奇特,所以身份一直被隐藏,不为外人所知。

    什利方隐居在咸阳时,学习文字,阅遍天下书录。始皇帝统一列国后,他也是方士之一,此后被始皇帝派遣和徐福东渡。徐福带着他先游历了齐地,在将东渡之时,他却与徐福告辞,决定独自在中土云游。

    云游之际,什利方听到始皇帝坑杀四百方士之后,也绝了回咸阳的念头,继续游历天下,为后世的来人奠定开创流派的基础。什利方当时在咸阳,对魏辙、尉缭都十分熟悉,知道这二人是秦国的柱石,察觉到二人的异动,于是顺着这二人的线索,又找到了陈平和张良。

    什利方对张良的态度不同,他向张良讲述更多。他对张良说:“无论是民间走卒还是帝王将相,其实都要遵从一种组织,这种组织不能仅仅依靠武力征服,更要让人主动信服。”

    张良也告诉什利方:“这种组织形式,就是墨家的作为。”

    但什利方听了却颇不以为然,他告诉张良:“整个世界都是由一人主导。”

    张良立即说:“那不就是仙人?”

    什利方告诉张良:“也可以这么去理解。”

    长谈一番之后,什利方走了,走之前也同样让张良答应了他的身后承诺。

    什利方离开后,张良想了很久,终于明白自己这辈子除了灭秦,辅佐一个新的共主,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做,那就是创建一个宗教,以遵循道家学说的流派为基础,而这宗教,就应该称为“道教”。

    什利方找到了陈平和张良之后,不久后病逝。什利方是野史中第一个到中土传道的天竺人,远早于汉明帝永平时期的西域僧。

    张良如今在刘季的武装里,他告诉刘季,天下共主已经渐露锋芒,那就是吴地的项梁。如果能投靠项梁,与项梁联合灭秦,封地称王指日可待。

    此时的韩信,已经背负自己的长剑,投奔到了项梁麾下。由于韩信年纪太小,而且是孤身一人前来,也没有任何贵族背景,故只是在项梁的帐外做一个持戟卫士。

    而陈平这里,魏王咎越来越看不上他,甚至连车马都不让他安排,只是每日出行,让陈平亲自给他牵马。陈平堂堂一个阴谋纵横家,做一个太仆也就罢了,现在竟然成了一个马夫。

    至此,张良虽然得到刘季的赏识,但是刘季只是无数小武装势力中默默无名的一股而已,韩信在给项梁做卫兵,陈平在给魏王咎安排车马座骑。如果不是机缘巧合,三人可能永远都无法施展胸中的才能,主宰天下的命运。但是毕竟魏辙和尉缭的见识非同一般,三人的命运终将改变。

    陈平做了几天马夫,才从别人口中听到,原来魏王咎听信了旁人的谗言,说自己在家乡和大嫂有私情,被乡人鄙视才无奈离家,混到了魏王这里,并且还装神弄鬼地糊弄魏王,实在是一个不能信任的小人。

    陈涉失败了,几十万农民军被训练有素的章邯秦军击败,他自己也被身边的车夫庄贾杀害。而陈涉生前派往吴地号召江东子弟共同抗秦的部将召平,拜项梁为柱国将军。从此吴地的项梁武装,成为抵抗秦军的主要武装,各地的弱小反秦武装纷纷前来投靠。项梁很快就取代了陈涉,势力西进,迅即扩张到了中原,与秦将章邯一较高下。

    项梁是楚国名将项燕的儿子,项燕兵败秦将王翦,在军中自杀,不久楚国灭亡,故项梁对秦国有刻骨的仇恨。项梁是楚国贵族后裔,精通兵法,楚军的战斗力,远非陈涉的农民军可比。

    陈平也听说吴地的项梁部众已经势力庞大,而魏王咎没有了陈涉的庇护,现在夹在章邯和项梁之间,对投靠哪边犹豫不定。陈平知道,自己该走了。他听从了什利方的建议,去往东方。

    路途艰险,盗贼四起,陈平一路艰险,还没有走到吴地,就得到了魏军全军覆没,周市为秦军所杀,魏王咎自焚而死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后,陈平回忆起什利方突然出现,对自己的指点,不禁背后汗涔涔的,暗自忖量,如果不是听从什利方的建议,自己现在可能也已经葬身于乱军之中了。

    就在陈平如丧家之犬,不可终日时,好消息传来,楚军已经进攻到了黄河边,与章邯秦军开始正面交锋。

    陈平于是毫不犹豫,投奔到了项梁军中。

    由于陈平在家乡已有名声,得到了项梁的亲自接待,并且让陈平做了谋士。

    可是当他把自己随身携带的铜壶拿出来,详细解释水分用途时,项梁的侄子项羽却哈哈大笑,只把陈平当作一个山野巫师,并且在众人面前耻笑他在家里盗嫂的往事。

    陈平无法辩解,只能退出帐外。

    他看到项梁、项羽两叔侄气宇非凡,必定是当今共主,可惜和什利方说的不同,项梁看来并不会重用自己。

    陈平十分沮丧,把铜壶狠狠砸在地上。帐外的兵士纷纷大笑,项梁起事,这种胸无才能,故弄玄虚来投奔的人太多了,他们花言巧语,想谋得一官半职,但每一个都被项羽识破,并且被当众侮辱,下场都和面前这个人一样。

    只是,陈平没想到,他还是引起了一个持戟卫士的关注。

    持戟卫士看见陈平把铜壶扔掉,连忙帮陈平捡起,拂拭干净,用绳索串好,搭在陈平的肩膀上。

    “还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陈平黯然说,“大丈夫不能凭借谋略建功立业,实在是不甘心。”

    不料持戟卫士却说:“总有出头之日。”

    突然,持戟卫士看到了陈平背后的长剑,“能不能让我看一下兄长的佩剑?”

    陈平立即知道面前的年轻人并非寻常卫士,“亥时在我营帐外细谈。”

    亥时,陈平和卫士见面。

    卫士说:“兄长一身本事,只能怪项羽不识高人。”

    “我是一个盗嫂的民间巫师。”陈平苦笑,“哪里是什么高人。兄弟怎么称呼?”

    “我是一个钻人胯下的无耻之徒。”卫士也苦笑,“也是被项将军当众揭穿,灰头土脸地被赶了出来。”

    陈平哈哈大笑:“你是韩信?”

    两人同病相怜,相互无奈感叹。韩信问陈平:“兄长的铜壶,的确是一件精准算术的器物,这种算术世所未见,不知道是什么高人所授?”

    陈平摇头,避而不答,突然看见韩信背后的剑鞘,隐约觉得眼熟,“能否把佩剑借我一阅?”

    韩信爽快地把长剑递给陈平。

    陈平把长剑抽出剑鞘,只见这柄长剑寒光凛冽,剑身古朴,忍不住说了声:“好剑!”随即把身后的长剑递给韩信。

    韩信看了,呆了很久,才说:“你的这柄宝剑,是帝王之剑,恐怕终非兄长所有。”

    陈平受过尉缭嘱咐,不能吐露尉缭的身份,只能说:“我因机缘巧合,得到了这柄宝剑,如果我并非这柄宝剑的主人,就当我保管便是。”

    韩信知道陈平在避开宝剑的来历,于是问陈平:“兄长看我的宝剑如何?”

    陈平摇头,“不知。”

    韩信举着宝剑,挥舞了两下,“这柄宝剑是韩国宫室所藏,韩国亡国之时,被一名禁卫带出。”

    “既然是韩国珍藏的宝剑,那一定是非同小可。”陈平说,“不知道这柄宝剑的名字是什么?”

    韩信正色说道:“此剑大有来历,叫作‘开山’。”

    “可惜徒有其名,没有用途。”韩信把长剑入鞘,“只是祖上留传的信物,不能丢弃而已。”

    “开山宝剑的传闻我也曾经听说过。”陈平说,“铸剑师倾尽全力铸就开山,却只能用一次。”

    两人各自收了佩剑,准备道别。一个是帐前不入流的谋士,一个是帐外的持戟卫士,实在也无法再说些什么。

    “兄长今后有什么打算?”韩信问道。

    陈平想了一会儿,“如今项梁、项羽叔侄是天下共主,如果受不到他们的器重,我的一身本事,找个传人教授也就罢了。”

    韩信迟疑了一会儿,才慢慢说:“也不尽然。前段时间,一个自称沛公的人来投奔项将军,我在帐前看到了他们。项将军分了他们几千兵马,听说他们打了胜仗,也成了一方诸侯。”

    “你说的人我也听说过。”陈平想起来,“前段日子有个叫雍齿的人投奔魏王,那时候我还在魏王帐下,雍齿自报家门,说自己是被沛公击败,封地被抢,只好来投奔魏王。不过,我听说沛公是一个只知道喝酒胡闹的亭长,比我们的名声更加不如。”

    “这个我也知道,但是我看到沛公身边,有一个人绝非寻常。”韩信说,“那人叫张良,曾经在博浪沙击杀始皇帝,虽然没有成功,但天下有此勇气的人,屈指可数。”

    “原来博浪沙大火,是因此人而起!”陈平大惊。

    “难道和你有什么渊源?”

    陈平将博浪沙大火之后,始皇帝在博浪沙坑杀方圆十里之内所有人的事情告知韩信。

    韩信听完想了很久才说:“可能这就是天意使然了。也许这就是上天在暗示我们,一身本领终不会浪费。”

    这就是陈平和韩信的第一次见面,而他们并不知道对方是诡道传人。魏辙之所以让两人相见而不相识,就是为了留下这个厉害的后手,让二人最终成仇,给诡道留下最大的弱点——两房相杀,人丁不旺。

    随后,陈平和韩信虽然同在项梁阵营,却再也没有见面,因为一个巨大的变故发生了——他们认为会成为天下共主的项梁,在如日中天、军力鼎盛的时候,与章邯的军队大战,为章邯所灭,项梁兵败自杀。章邯灭了项梁的主力之后,元气大伤。这个变故,让陈平和韩信都开始质疑自己的判断。

    章邯转而进攻赵国。就在大家作鸟兽散的时候,项梁的侄子——项羽站了出来,收拢了人心惶惶的残军,立即挥师西进,渡过漳水去解救赵国之困,并且立下重誓,一定要击败章邯,为叔父报仇。

    所有人都认为项羽是口出诳言,包括陈平和韩信。

    项羽在进军的过程中,大将军宋义畏战不前,项羽将其斩杀,自立为将军,显示了过人的勇气。至此,楚军士气大振。

    项羽带领楚军连夜渡过漳水之后,陈平和其他兵士正准备安营扎寨,就地休整时,夜空里突然火光冲天,陈平连忙看向火光,发现其来自漳水河面。

    楚军惊慌起来,军中有兵士突然大喊:“秦军烧了渡船,我们回不去了!”

    陈平也和其他的兵士一样惊慌,打算顺着漳水河边逃跑,却看到项羽站在高处大喊:“船是我下令烧的,有溃逃者,立斩!”项羽亲自砍杀了几个正在溃逃的兵士,所有人才被镇住。

    看着这个在火光中如同天神下凡一样的将军,陈平这才明白,项羽是为了断绝兵士的退路,背水一战,拼死一搏。

    第二天一早,兵士们休整完毕,生火造饭后,项羽又下令,将所有的锅釜砸碎,每人携带三日干粮,即刻向秦章邯军进攻。

    陈平勉强接近项羽,想建议项羽不要冒险,先和被围困的赵王联络,里应外合,共同进攻章邯部,然后等待其他义军和诸侯的援军。

    这个计策,原本是上上之策,但是项羽根本就瞧不起陈平。

    陈平无奈,再次献策:应该先攻击王离军的粮道,现在章邯军刚刚战胜楚军,一定对楚军非常轻视,所以断绝了王离的粮道,王离必定来援救,趁机打败王离后,章邯必定带着主力来正面攻击楚军,赵王和其他诸侯会在章邯身后追击。

    陈平冒着再次被项羽侮辱,甚至被砍头的风险道出这一计策,没想到,这一次,项羽沉思良久后看着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陈平苦笑:“诡道陈平。”

    项羽的态度终于松动,“依你的计策行事。”

    陈平万万没有想到,项羽竟然如此的爽快。可见,项羽的决断十分迅捷,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嗅到战机。

    陈平恍然大悟:自己和那个持戟卫士并没有看走眼,原来天下共主,并非项梁,而是这个年轻的将军——项羽。

    项羽依照陈平的计策攻击王离,战事的进展和陈平的预测完全相同。但是项羽在采纳了陈平的计策之后,似乎忘记了他。

    此后,陈平仍旧和普通低级军官一样,要带领兵士冲锋陷阵,而且陈平身边的铜壶,在项羽下令砸碎锅釜的时候,也一并被砸碎。陈平没了水分的计算器物,无法计算自己在战斗中的处境,只能处处躲闪,避开秦军的精锐锋芒。

    这场大战,以项羽完胜章邯为结局。章邯投降,拜服于项羽。

    这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以少胜多、破釜沉舟的巨鹿之战!

    项羽就此一战成名,成为义军的首领。其他诸侯觐见项羽的时候,由于害怕项羽追究其没有救援赵国,在一旁观望战局的罪责,全部从帐外跪着爬进项羽的营帐。

    陈平看到这些跪伏在项羽脚下的豪杰和枭雄,内心澎湃,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不会也有这等荣耀。

    项羽的性格让陈平难以琢磨,当陈平以为项羽已经把自己完全遗忘时,项羽却在见过了所有义军首领之后,把陈平也召到身前。陈平对项羽已经彻底拜服,也和其他首领一样,五体投地拜在项羽的身前。没想到的是,项羽却对他另眼相看,他让陈平站起来,并宣告,拜陈平为都尉。

    陈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从一个边缘化的谋士,被升迁为上卿。

    看来项羽心中十分清楚每个人的功劳,他并不是一个只知道侮辱人的勇夫。

    当了上卿的陈平,在楚军里的地位立即显赫起来,他想起了那个持戟的卫士韩信,却发现怎么都找不到韩信的行踪。

    陈平以为韩信已经在战场上阵亡,不免叹息韩信的运势远不如自己。

    陈平跟着项羽继续向秦国进发,走到潼关的时候,项羽再次召见陈平。

    项羽并不啰唆,非常直接地询问陈平:“知道军中的大患吗?”

    “知道。”陈平也直接回答,“章邯麾下的降军被楚军欺辱,现在正在谋划兵变。”

    “如何安抚?”

    陈平看着项羽眼中的杀气和怜悯交替显现,游移不定。

    “臣知道一个安抚的法子。”陈平剪灭心中的慈悲,“坑之。”

    “有二十万……”

    “臣有办法。”

    项羽犹豫很久:“什么办法?”

    “不能说。”陈平跪下来,垂头说,“将军(项羽此时还未称王)最好不要知道。”

    项羽叹气,“无论什么办法,我必将背负白起一样的恶名。”

    “得天下者,必有白骨千里。”陈平缓缓地说,“这是我师父教我的第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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