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豆丁一次在这么严肃的场合,害怕给夫子和哥哥丢人,刚一坐下便立刻僵直身子,一动不敢动。 周自言也摆袖放于桌上,安静等待。 没过多久,宋卫风旁边坐下了曾经见过的叶朗,叶学子。 看来这位叶学子也通过县试了。 紧接着,和宋卫风有仇怨的谢金玉也来了。 谢金玉一进来就看到宋卫风和叶朗,直说晦气,坐到离他们远远的位置。 至于王大在哪,周自言寻了一会,没找见,也就算了。 人渐渐变多,却无一人交谈。 只有小丫鬟们端着一盘盘吃食,走过长长的走道,为各位学子送餐。 雨帘打到风雨棚上,砰砰作响。 空气中也逐渐开始弥漫一股雨后的泥土清香。 摆到最后一道菜时,八位书院山长姗姗来迟。 整个县共有八家书院。 除去马鸣沟的三家书院,其他小镇还有五家书院。 只是这些书院,不仅书院小,师资力量也有限,本次县试竟没多少人通过。 所以几位山长虽然来了,身后却空无一人。 教学几载,无人过线。 几位山长独自坐在条案后,虽为山长,却有无限不得志的孤独。 只有马鸣沟三家书院,山长身后还有几位学子。 其中当属马鸣书院的山长,身后人最多。 周自言数了数,马鸣书院本次县试竟然通过了八个人! 这对于一处小镇来说,实属不易! 马鸣书院的山长怕是也知道自己书院的成绩,坐在学子前面,脸上带笑,似是很满意。 而他左边的位置,坐下的却是廖为安。 是了,廖为安师从林范集,自身也极有学问。 知县大人不可能不请他。 所有人都坐好后,钟知县带着主簿、县丞,与教谕缓步而来。 众学子赶忙站起来作揖,“知县大人。” “坐吧,都坐吧!”钟知县背着手点头。 钟知县停了两步,对另一个人相邀。 周自言这才发现原来三人里还有第四个人。 第四个人头戴四方帽,面黑,却俊秀。 看年纪似乎与廖为安差不多大,对钟知县的邀请点头自谦。 推拒几回后,最后坐于钟知县左手边,正侧身与钟知县交谈。 坐席上,以左为尊。 这人身穿淄色曳撒,步履幅度大,坐姿挺拔,明显是练过的。 而且坐在钟知县左手……想必身份地位要高于钟知县。 周自言算了算时间,三月份,差不多是各地提刑按察司派人巡察的时间。 大概是提刑按察司的人,过来考察钟知县政绩。 待那人抬起头来,周自言刚一看清他的面目,却瞬间低下头去。 夭寿了,竟然是个熟人! 果然,钟知县朗声开场,说完开场白后,介绍身边这位不认识的大人,“诸位学子,这位是提刑按察司的陆明学,陆大人。此次听闻本县县试通过了三十余人,特来为各位学子贺喜。” 学子们又一次站起来,作揖行礼,“多谢陆大人。” 周自言作为前排的学子,也不得不站起来,直接与那位陆明学四目相对,“多谢陆大人。” 陆明学原本还在点头,一与周自言相视,立刻像被卡住脖颈的鸭子,动弹不得。 他是本地的巡察,偶尔听过马鸣沟的周夫子大名。 此次过来,就是冲着这位案首来的。 只是这位周夫子……怎么、怎么和京中那位大人用着同样一张脸…… 周自言无奈地扯起嘴角。 陆明学到底老练,只一瞬便收好表情,状若无事。 道完谢,大家将将落座。 钟知县叫住周自言,向陆明学介绍道:“陆大人,这位便是本次县试的案首,马鸣沟周自言。” “陆大人。”周自言在这种可能掉马的时刻,反而不慌了,他态度清飒,不卑不亢,“在下周自言,现在是巷子里一小小夫子。” 周自言用的自然是学子作揖礼。 可陆明学只要一看到周自言那张脸,就立刻坐立不安。 太有杀伤力了。 陆明学左右手不知道放到哪里才好,只能交叠相握,“原来这便是本次案首,不错,甚是不错。听说本次县试还通过了一名小学子?是哪位啊?” 钟知县不用搜寻,直接在周自言旁边找到正襟危坐的宋豆丁,笑着把宋豆丁叫起来,“陆大人请看,这便是本次县试最小的学子,马鸣沟宋家宋镇声,年仅七岁。” 钟知县笑意满满。 周夫子与宋镇声,现在都是他治下的骄傲。 宋豆丁立刻像弹簧一样弹起来,“陆……陆大人好!” 天呐,比知县大人还大的官,他可得好好表现! 笑容,一定要带上大大的笑容! 宋豆丁穿着柿红对襟长衫,外套褐色无袖比甲。 比甲上团圆鱼纹活灵活现,配上宋豆丁合不拢的笑容,直叫人甜到心里去。 陆明学觉得这小孩子甚是讨喜,“哦?!果真是小学子啊。” 继而发现这个小学子与周自言坐在一处,又多问了一句,“他与案首的关系是?” 周自言摸了一下宋豆丁脑后的小揪揪,“禀大人,宋镇声是周某的学生。” 宋豆丁仰头笑笑。 陆明学脊背挺直,好像明白了什么,“……难怪、难怪……” 难怪七岁就能考县试了! 周自言:“……” 陆大人,你不要自己胡思乱想啊! 廖为安则在一旁折扇挡脸,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这位小陆大人,他也曾在庆京省见过,没想到又能在马鸣沟再相遇。 妙缘,真是妙缘啊! 不过,这对于想要隐瞒身份的周夫子来说,大抵是孽缘了。 酒过三巡,闲话渐落。 钟知县叫来随场侍候的丫鬟,将提前准备好的印本发了下去。 每场科举通过的考生,他们的答卷会被官府统一印成印本,流于各大书舍,供其他读书人选阅。 这是科考结束都有的惯例。 于公是为了共同学习,共同进步,于私是为了考生本人涨名气,成名士。 所以并无学子不满。 周自言翻开印本,这印本第一页,斗大的字迹写着‘马鸣沟周自言’六个大字。 上一次有这样的印本,他用的还是原身的名字,现在印上自己的名字了。 周自言指尖摩挲墨痕,分外怀念。 原来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这上面,是这样的感觉。 宋豆丁翻了好几页,终于在中段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哇……”宋豆丁小心翼翼的反复翻页,怎么也看不够,“夫子,原来我的名字印到本子上,这么好看啊……” ‘马鸣沟宋镇声’,只有六个字,却叫宋豆丁看得心潮澎湃。 他真想让这六个字,能一直印到会试,乃至殿试! 钟知县看着印本,感慨道:“陆大人,这位周夫子思维之妙,难以言说。其胆量,也实为大胆。你瞧他这几场写的阐述,竟从四书理论,联系到家国经济与读书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