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钟离小姐罢,哦,不对,是夫人。”那厢红袖抿唇笑道。 “要你多嘴。”是又怎样?莫青璃瞪她。 “咳咳”,红袖捂着嘴假意咳了两声,道:“主上,我又想起个事。” 乌黑的眼珠来回转了转,接着道:“这些当年被先帝器重过的人,有半数已经不在人世,不像寿终正寝,或身患顽疾,或者直接遭了暗杀,还有的被贬谪到偏远的边疆,比如当时的礼部尚书李昌改、工部尚书常德建遭了暗杀,兵部侍郎孔建安在靖王爷死后第二年身患恶疾,大理寺卿少群青现在还在边关当个不大不小的官,只有少数几个还留在朝堂任原职,而其中最特殊的一个你也知道了。” 莫青璃想了想,道:“苏楚?” “正是,当年的人,只有他一个还活得好好的,不但如此,圣宠不减,”红袖冷笑了一声,道:“这是甚么手段?” 莫青璃倒是不了解这个,看来苏楚也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士了,他手里握着甚么呢?若是先皇要斩尽杀绝,当年为甚么不处置他?是信任?还是其他甚么别的原因? 屋内的蜡烛燃得越来越短,烛泪一滴一滴落在旧烛台上。 莫青璃揉了揉因长时间皱在一起而发疼的眉心,拿起一旁的剪刀重又剪了剪烛台上的灯芯,灯火亮了一些,有些疲惫的看着桌上记着凌乱人名的宣纸,道:“我看今夜就到这里,再过一个小时天就要亮了,你们回去歇息一会,我也得回房了,钟离珞醒了找不到我会担忧的。” 随即站起身来,拍了拍有些褶皱的衣摆,便推门出去。 “阿璃”,身后传来青衣的声音。 “还有事?”莫青璃转过身。 青衣冲她微微扬了扬右手,清俊的脸庞轻轻一抹笑意,声音温醇若酒。 “平安结,很好看。” 莫青璃歪了歪头,轻声道:“......多谢。” 天气越来越冷,特别是冬日的夜里,莫青璃本就穿得单薄,偏生南方的冬天风也带着独有的湿润,衣衫很快被晚间的湿重的露水打湿,莫青璃拢了拢衣襟,回头看了看还亮着昏huáng烛光的书房,知道青衣二人还在房里商议事情,再次揉了揉眉心,稍微加快了脚步。 莫青璃轻手轻脚的回到房里,已经四更,再过一个时辰便要准备去上朝,想着再躺下去也来不及,身上湿气重别把钟离珞闹醒了,便在外室挑了盏灯,开始整理这些日子以来所得的一些信息。 首先,最早的时间是和甫五年,莫青璃在空白的宣纸最上端写下:和甫五年,先帝与晏,表面jiāo好。 再来是十八年前,即和甫十三年,靖王大婚、先帝、竺南青进入朝廷。 接下来是和甫二十五年,靖王爷灭门,竺南青消失,受宠大臣基本不得善终; 和甫二十九年,先帝驾崩; 再后来就是当今皇帝子书仁,莫青璃又记下苏楚、苏子晋。 垂眸想了想,又用朱砂在竺南青、苏楚下面划了道横线,又圈起“不得善终”四字,打了个问号。 莫青璃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左手捏起那张画满了人名的纸,放在烛光下仔细端详,心中百转千回。 其一,父王并不是贪图权势的人,也曾向先帝提过解甲归田,然而被驳回了,明明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先帝为甚么要选择这么极端的法子?只是单纯的不信任父王? 其二,按理说,先帝即使用过了那些棋子,除了竺南青,其他人不应至死,只有竺南青知道最多秘密,先帝为甚么那么赶尽杀绝?那些人加起来也有二十人了,二品以上五人,其他的人也算不上是无足轻重的小官,这样做不会撼动朝纲的么?他是世人眼里的明君,理应更加顾及才是,为何还敢做得这么出格,当真是对自己太过自信? 其三,那些当年还存活下来的人是因为并没有参与靖王一事才能苟活,还是别的原因。若是前者,那当年的人若全然不在,又怎么找到当年陷害的证据从而平反呢? 其四,十年的空白,至今完全没有看到记载,中间是不是又有甚么事发生呢?或许要夜探一次苏学士府? 莫青璃站起来,转了转酸疼的脖子,发出咔嚓的骨骼脆响,伸个懒腰后,又皱眉紧紧盯着纸上按照时间记载的脉络图,在和甫五年与和甫十五年中间用朱砂笔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习惯性抬手摸了摸右耳垂,鬼使神差的,提笔在和甫十五年和和甫二十五年间点了个小小的“汐”字,红得有些刺目,写完登时想划掉,笔刚落到纸上却又停下了,从一开始她便是跳出来看整个局面,好似局外人,如果把自己放进去呢? 有时候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并不是绝对的,当局者体会到的,旁观者可能永远无法知道。 莫青璃闭上眼睛,在脑中抽丝剥茧,一层一层,终于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一双带着怨恨的眼睛冷冷瞥了她一眼,像一条冰冷的蛇嘶嘶吐着血红的信子,令人毛骨悚然。 她皱起了眉,拥有那双眼睛的人是谁?她努力去看,拨开一层层的迷雾,那眼睛的主人早已背过身去,隔着一层镜花水月,渐行渐远,渐渐地模糊至难以看清,直至消散在深深的浓雾之中。 莫青璃猛地睁开眼睛,狠狠揉了揉眉心,用力地回想那是甚么时候的记忆,宫殿?宫殿!富丽堂皇的宫殿!是永和殿,六年前太后寿辰! 正好是靖王府被灭门的那年! 那双眼睛的主人到底是谁?yīn郁而怨愤,不像是先帝子书和,她并不是男嗣,敌对于她根本毫无意义,或许那人与莫青璃的爹娘有过节,从而也仇恨她? 脑子一片混沌,就像一出安排好的折子戏,又像一穗未开放便凋零的秋花,有些甚么秘密就要揭晓,又被生生折断了,理不出任何头绪。 到底是,遗漏了甚么呢?或者说,还缺少甚么? 莫青璃缓缓坐下,身子慢慢陷入椅中,有些疲累的闭上眼睛。 这一闭眼,竟然就睡着了。 直到太阳xué传来冰凉柔和的触感,鼻息间已是萦绕着一丝清冷梅香,这味道她再熟悉不过。 莫青璃也懒得睁眼,任那人手指动作,轻柔的按摩慢慢缓解了她脑中的晕眩,脑海中那些复杂的事情也随着这舒适之感暂时忘却了。 过了一会儿,莫青璃jīng神终于完全恢复,轻轻捉住了钟离珞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睁眼瞧她,原本带着浅浅弧度的唇角就这么弯了下来。 更深露重,钟离珞身上竟只披了一件外衫,虽说比莫青璃身上那件要厚些,但终归还是太单薄,又体寒,怎么受得住夜里的寒气。 莫青璃忙放开她的手,起身去chuáng边的架子上又取了一件厚的白狐裘给她披上。 “钟离珞,你要气死我是不是?”把女子浑身包粽子似的裹好以后,莫青璃才喘了口气,气急败坏道。 “你不是也只披了一件外衫。”钟离珞整个身子都被包在狐裘里,只露个乌黑的脑袋在外面,衬着领口雪白的狐尾,仿佛人也柔弱了许多,声音也没甚么气力。 “你能跟我比么?”莫青璃站起来,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一手捂着胸口。 钟离珞低头嘟囔:怎么就不能比了。 莫青璃耳尖听见了,挑眉道:“你说甚么?” 颇有些你胆敢再说一遍,与你没个完的意思。 钟离珞抬起头,望着她弯起唇角,莫名其妙的笑起来,宛若冬日清晨枝头白梅绽然而放,静雅极了。 ☆、第32章 将君计(一) 一手拉过莫青璃捂着胸口的手,在唇边轻轻啄了啄,眼底漫上宠溺的神色,道:“没说甚么,汐儿不气,不气。” 莫青璃觉得眼前的女子有时候像个长不大的小孩,有时候又深沉得让人猜不透,就仿佛,身体里住着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一个儿童,一个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