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摩肩接踵，穿梭不停。 城隍庙一带最大的一间茶馆，叫做望角楼，乃是一间杂耍馆。宾客进进出出，络绎不绝，伙计卖足了力气吆喝，跑前跑后的迎客，显得生意极好。这也不奇怪，望角楼地段好，排场大，装修气派，戏台子宽，台下能容纳近千号人就座，二楼、三楼的雅间还有数十。更重要的是，旺风楼每隔一个时辰，都会鸣锣开戏，奉上一台十足精彩的杂耍，吹拉弹唱，曲艺杂耍，魔术戏法，一天六场演出，都不带节目重样的。而且演出的人也不简单，都是上海滩能够叫得上号的名角红人！有句望角楼自卖自夸的说话，叫做“要看大上海，不去望角楼，只当没来过”。这么说的人多了，望角楼还真成了城隍庙一道必去的景致，上海本地人中，凡是兜里有两个闲钱来这里闲逛看把戏的，要是从来没进过望角楼，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来过天桥。 中午时分，正是城隍庙一带最热闹的时候，望角楼外人群一阵喧哗，渐渐聚拢。只见七八个望角楼的伙计，在大门一侧的空地上搭起的一个木台上面，摆了一张八仙桌，八仙桌上摆着一大一小两个铜碗，铜碗间的桌上摆着五颗核桃。有伙计扯出了旗帜，上写着：原样做到本店八仙取果戏法之人，奖大洋五十。 望角楼的伙计吆喝着：“各位父老乡亲，没看过的，赶快进店去看咧！有看过的，大胆地来试试咧！只要能原样做到，奖大洋五十咧！” 围观的人群中，形形色 色什么人都有，有的窃窃私语，有的闭目沉思，有的跃跃欲试。站在最前面的几个人，一看气质打扮，就知道也是城隍庙一带街头变戏法、玩杂耍的，看来他们早就在此等候多时了。 人群中确实有还没有见过所谓八仙取果戏法的游客，见了纳闷，便问身边人道：“大兄弟，请问一句，这是啥意思啊？什么是八仙取果？” “嘿！你是外地人吧，第一次来？没看过？” “俺还是第一次来上海。” “那你可问对人了，这八仙取果戏法我看过六七次了，都是在望角楼台前的位置。你看到没，那张八仙桌上五颗核桃，都要放进大的铜碗里，用小碗盖上，然后哗啦哗啦地抖搂抖搂，声音响着的时候，喝一声，顿时就没有声音了，再一揭碗，核桃已经变没了，这就成了！” “俺的娘啊，这咋可能啊？” “嘿，这望角楼的老板就能做到。五十大洋，这可是一笔大钱啊！嘿，谁看着不眼馋啊。” “大兄弟，有人领到这个赏钱了吗？” “咳，有人做到了，还用再摆着吗？这已经摆了十来天了，不少人都去试过，谁都没有做到。没准啊，这两天再没有人破解，摊子就收掉了。你看到没，前面那几个人静静站着的，都是城隍庙一带变戏法的，他们试过许多次了，都没成功，可不今天又来了！” “哎呦，那今天俺可要开眼了。” “可不嘛，你要是有闲钱，去望角楼里面坐坐，这个八仙取果戏法，还不算最绝的呢！” 林长枫站在人群里，听着身旁路人的对话，脸上不禁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从小就跟着师父唐焯仁学习古魔术的他知道，这种戏法在古魔术里实乃最不入流或者说最基本的雕虫小技，他七八岁时就已经玩得出神入化，并经常以此来逗弄那时学校里的一些小女生开心。不过，在师父面前，他从来都是装得老实规矩，因为唐焯仁自小就对他要求严格，还总爱在不经意的时候来考考他。 记得有一次，林长枫刚走进餐厅，就发现唐焯仁面前摆了个十来斤重的大西瓜。他知道，师父一定又要考他了，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因为行内人都知道，物品越大越难“凭空消失”，所以他真想掉头就跑。 “过来吃西瓜。”唐焯仁一抬手取出一把切瓜刀。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师父要让我……” 话没说完，切瓜刀突然消失在唐焯仁的手中：“刀在你身后，看到了没？” “……”林长枫扭身看去，那把刀就放在他路经的地板上，他不禁擦了把汗，跟师父在一起生活，压力真大！ “答案。” 林长枫被唐焯仁那双眼睛盯得发毛，他只能转移话题来拖延时间：“对了师父，您上次教的那招偷梁换柱我练得差不多了。” 唐焯仁却不接话茬，抬头看向壁钟说：“你还剩下十三分钟破解机关。” 林长枫捡起刀来仔细审视，这刀柄上并没有捆绑肉眼难辨的细鱼线，也就是说这把刀没有机关，即便有，师父手里的刀藏哪了？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 时间分分秒秒流逝，唐焯仁一手托腮，一手轻敲桌面，餐厅内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压抑气流。 “我猜有两把刀。” 对于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答案，唐焯仁选择了沉默。 “还有三分钟。” “师父，我不是在岔开话题……”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切瓜刀居然到了唐焯仁手上，只见他边切西瓜边道：“这就是你口中的差不多？怪不得参不透魔术中的奥妙，眼神不济还想当魔术师？要不要我帮你在眼科挂个号……” 林长枫垂头丧气地垮下了肩膀，每每亦是如此。只要解不开谜底一定会被师父损得体无完肤没脸见人。 “快看！快看！王老板来了！” 人群里一阵躁动，打断了林长枫的思绪。 他看见，一个身穿长袍，模样贵气，梳着油光发亮的大背头的中年男人从望角楼大门中走到八仙桌前。 人群中有认识他的，纷纷点头向这个中年男人问好：“王老板，中午好啊！” 这个中年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望角楼的老板王国恩，他四十岁开外的年纪，满脸笑容，看着十分和气。王国恩团团抱拳，向围观的人群问好：“各位父老乡亲，各位朋友，多谢捧场！今天我来这里，第一是本人卖弄一下，公开演示八仙取果戏法一遍，第二是告诉各位朋友，今天乃是我悬赏高人破解八仙取果戏法的最后一天，还请各位要尝试的，抓紧时间上来试试。” 人群中有人轰然叫好：“王老板，你就先变给我们看看吧。” 王国恩笑道：“好！请各位朋友安静一下，我这就给大家演示一遍。” 人群顿时没有人再大声说话。 王国恩登上木台，将两个铜碗拿起，正反两面都展示给大家看了看，敲了一敲，示意这铜碗没有特异之处，然后他把铜碗放下，将五颗核桃尽数放入大铜碗中。 王国恩将铜碗拿起，走下木台，将铜碗中已经放入核桃的情况展示给围观的众人看。 王国恩边走边问：“现在核桃可在里面？” 众人无不点头。 有好事者伸出手要摸铜碗中的核桃，这王国恩并不拒绝。那人拣出一颗核桃，放在眼前打量了一番。 王国恩问道：“可否是真的核桃？”那人连连点头。 王国恩笑道：“那还请这位兄弟告诉大家一下。” 这人向身后的人群大声道：“兄弟爷们，核桃都是真的！” 王国恩退后一步，慢慢说道：“请各位看好了！睁大眼睛！” 众人都屏住呼吸，看着王国恩的动作。 王国恩微微一笑，将另一只略小的铜碗盖上，举在胸前，开始上下抖动。 铜碗里核桃撞击的声音清晰响亮，哗啦哗啦响个不停。 王国恩摇动着铜碗，绕场一周，退回场地中间，喝了声：“走！” 突然之间，铜碗里发出的哗啦哗啦声骤然停止，再无声息，而王国恩的动作仍未停止！惊得围观众人齐声啊地一叫。 王国恩的动作慢慢缓了下来，将铜碗托在手中，将两个铜碗分开，一手持一个碗，出示给众人观看，说道：“各位朋友请看，核桃可是不见了？” 围观人群无不探头看去，只见铜碗中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空无一物。 人群中掌声雷动，不少人大声叫好，也有人惊讶声连连。 王国恩一圈走下来，退回到木台上的八仙桌前，将两个铜碗再又盖上，拿起来上下一抖，喝道：“回来！” 只听铜碗里哗啦哗啦的撞击声再度响了起来，引得众人又是一片惊叹！ 王国恩将铜碗放下，揭了开来，从碗里面拿出五颗核桃，握在手中出示给众人观看。 接着，他又把核桃放下，连连抱拳，略显得意地笑道：“各位朋友抬举！在下献丑了！” 又是一片掌声响起，王国恩这才从木台上走下，说道：“本人王国恩，乃是望角楼掌柜的，说话一向算数！只要有人如样做到核桃从铜碗中消失，必奖大洋五十！” 王国恩退开到了一边。 人群中不知是有人真心佩服还是刻意巴结，叫好声和掌声一直不断。下面的伙计们开始继续吆喝，鼓励围观众人上前尝试。 有不少人依次上前来尝试，但不是半途放弃，就是根本完成不了，一个个摇头叹息，啧啧连声，灰头土脸地返回。 转眼过了近半个时辰，还是无人能还原出这个戏法，伙计们见时间差不多了，彼此招呼了一下，呼喊着各位承让、大家海涵等客气话，就要上前收拾摆设，围观的众人见已经结束，就要散去。 “等等！我来试一试！”人群中突然有个声调低沉、平稳的男人说话。 众人都扭头看去，只见从人群中走出一个穿一身黑色风衣，戴着目镜，一副公子哥打扮的年轻人。 还能有谁？当然是林长枫了。 林长枫走出人群，一双眼睛让人过目不忘。他眼睛不大，但透出一股子捉摸不透的气质，好像一眼就能看透人的心思一样，又像有千言万语能够从眼中流露出一般，大家不由得会被他这双眼睛吸引住，忍不住多看几眼。 “这后桑卖相蛮好个嘛！” “勿要是个空心大萝卜啊！” 人群里议论纷纷，焦点都集中到了林长枫身上。 林长枫走向伙计，问道：“请问还能试一试吗？” 伙计们见这个人非常面生，一双眼睛又古怪得很，实在难以猜出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但既然是公开搭台，还没有收场，自然不好拒绝。 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王国恩和林长枫对视了几眼，说道：“当然可以！请！” 众人见又有人来出丑，再度围拢过来，人群中有人指着林长枫品头论足，流露出的大多是十分不屑的眼神。 林长枫道了声好，信步走到八仙桌边，拿起两个铜碗看了几眼，又分别抓了抓桌上的核桃，轻轻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