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孙楚丽因要回娘家,不想跟邹得林吵,吵翻了两人黑着脸,挑上眉,回到娘家没面子。孙楚丽便不多说,只“哼”了一声,抱起孩子出了门。出大门后回头看邹得林跟没跟上来,这时便看到公公婆婆眼巴巴地站在门口向她这边张望。她把手上小豹子又搂了一搂,低下头,在小豹子的上脸上“叭叭”地亲了几下。然后胸一挺,抱上小豹子,自顾自地往村外走去。 孙楚丽和邹得林回到娘家花家堡子村,已是中午。孙楚丽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红瓦房沐浴在秋阳里,就加快了脚步,把邹得林甩下十几米远。 花家堡子村有孙楚丽欢乐的童年。依山坡而建的红瓦房,房前屋后木杖子爬满了绿豆角,叶子虽有些枯萎发黄,但豆角却成熟发涨,院子里老核桃树顽强挂着果实,叶子却落满街口,只有伸出木杖外的向日葵端出笑脸。 孙楚丽“吱呀呀”推开木门,爹妈和哥嫂迎出屋来,都抢来看小豹子,都说这小子名字叫得的确不是洋气,可鼻眼倒也都是福相。邹得林和孙楚丽听得满脸是笑。魏四也来了,递了一百块钱,说是给小豹子的,算是见面礼。孙楚丽的爹妈见此,忙不迭地留魏四一起吃饭,魏四就盘腿坐在热炕头,也不推辞。 孙叔能吃苦,脑子也活络。他经营起庄稼来,可不省力气,又是耕种,又是收割,再是天寒地冻,他也要去田里看看。孙楚丽理解一个长辈人对于黑土地的亲近感,是日积月累,地久天长,一天天培养起来的。那几乎也是从血液里带下来的。试想,祖祖辈辈在这一片黑土地上生活,死了也融化成泥土的一部分,黑土地就像屏障,就是依靠。有了这一片沃土,人生才平平坦坦、安安全全。孙楚丽见孙叔一脸满足,她也从心底高兴起来。 孙叔过去红白喜事期间,他给人家当过厨子,厨子是东北方言,也就是厨师的意思。他今天置办酒席,从买菜,到烧菜,到洗涮,他里里外外一把手呢。孙叔系着白围裙的样子干净、清爽,他在灶间忙碌,大声吆喝着、吩咐着。 孙楚丽到厨房里想帮父母忙活,孙叔把孙楚丽推出去说:“你们年轻人玩、年轻人玩。”孙叔偶尔闲下来,在厨房门口站着,静静地点燃了一根烟,他倚在门框上逗外孙小豹子说话。这时魏四借着热炕头浓烈的气氛鼓捣孙楚丽来一段东北二人转,有人从炕柜抽屉里把扇子、方手帕道具找出来。孙楚丽红了脸向邹得林求助般瞟去。邹得林乐得两个嘴角都要到后脑勺上集合去了,拍着巴掌随众人喊道:唱啊!唱啊!孙楚丽只好拿起扇子、方手帕,扭了几下腰肢,翩翩起舞表演了一段东北大秧歌。 众人一顿喝彩,邻居听到亲切东北二人转跑过来看热闹。 “宁舍一顿饭,不舍二人转”,众人感觉不解渴,一再要求孙楚丽再演。因为是在自己娘家孙楚丽放得开,经历了生活坎坷,孙楚丽更了解、体会父母恩情。她心中希冀自已脱就一位男生,她为了塑造父亲孙叔形像,就女扮男装、女扮男生,即兴编词说了一段口: 咱爹叫孙叔。 硬铮铮一条东北男子汉。 心眼好,手艺高。 对着小辈一点不低眼看。 别的先不说。 就说晌午这顿饭: 杀的小鸡子。 煮的咸鸭蛋。 炖的咸腊肉。 捞的过水面。 小卖店购进一箱啤酒。 好像借来一盆热火炭。 喝在嘴里。 暖在心坎上。 父母情义永远割不断。 二人转的说口也是从生长苞米和大豆的田野里冒出来的。这一说,窗里窗外看热闹的人呼啦一下子,全掉过头去瞅陈叔。还是魏四亮起大嗓门,先发了话:“孙叔,您是典型东北大汉,我要长您这高大形像,当不上国务院总理,也当省长啦。”众人大笑,有人拍魏四脑门,嚷:“你是研究生、博士生学历?你差大江大河远矣!”孙楚丽折衷补了一句:“魏四善于体察民情,这一点距离近了。” 魏四不顾众人扯笑,呷了一口白酒,颤悠悠道:“孙叔,您这人可交!走到天崖海角,咱俩也是朋友!” 孙楚丽说:“咱村男人像俺爹这样持家,就优秀啦!”孙叔脖子根发烧,有点儿抹不开,脸红通通的像几杯老白干下肚,但心里却一定非常高兴,穷人年老了不就图个好人品嘛!却让老姑娘孙楚丽说出来。 合家欢的气氛一下子吊到了高潮。但是家大口阔,吃饭时,桌子就摆在堂屋,一摆就是两桌。孙楚丽唱了主角,邹得林借了孙楚丽艺技却涨了虎胆,咬牙紧齿,摩权擦掌般跟孙楚丽的哥哥上桌就干起酒来,比比划划,连吼带拉的,煞是热闹。邹得林是个闻不得酒的人,一闻就非要喝,一喝就要往醉里去,一醉就不知云里雾里,嘴里没有谱,胡说又八道,引得旁人哈哈大笑不止。 媳妇孙楚丽如出水芙蓉般漂亮,表演到位,又惟妙惟肖,博得众人喝采不断。邹得林洋洋得意间就喝得东倒西歪,满嘴冒白沫大叫:“我是追星族、追星族,在小树林里把楚丽追到啦,追到啦!追到就地拿……拿下。” 邹得林酒后吐真言,但说得也是实话。孙楚丽坐在另外一桌,听得邹得林嘴没遮拦心里发烦,她两眼放火,放电,心想邹得林你是狗肚子……吐不出大象牙来,打不动骂不过,却也无奈。 魏四是长辈,有酒量,几杯酒下肚,跟孙楚丽以及孙楚丽的爹妈坐在一桌,边吃边闲谈。孙楚丽不断问及魏四班的事,啥时啥地演了几回,拿了多少钱诸如此类,问过也不时地轻叹一口。魏四自是狂吹一通,吹完也为孙楚丽过早离开魏四班而长叹一气。孙楚丽爹妈对魏四班唱些什么歌毫无兴趣,却是不断地问及亲家的情况。孙楚丽说起公婆,话就特别多。夹枪带棒地攻击一番后,自然也提到公婆想要带小豹子的话。孙楚丽说:“我就是不让他们碰一下孙子,气死他们。” 魏四说:“孙楚丽呀,要我说,你总是做些傻事。你急死赶急活地赶去结婚生孩子,是一大傻事,再又硬着头皮不让公公婆婆替你带儿子,是又一大傻事。” 孙楚丽说:“怎么是傻事?我反正不想让他们开心。” 魏四说:“一个人硬气是好,可是要看这口气硬得有没有用。你这就是硬得一口没用的。你不让公婆带小豹子,你就得自己带。你自己带,就是受累,就得被小豹子拴在家里,哪里都去不了,就像一根绳子拴了只羊一样。小豹子就是那根绳子。” 孙楚丽想想,说:“他们对我不好,我凭什么让他们开心?” 魏四说:“你何必这样想?你管他们开不开心,你让你自己开心就好嘛。公婆替你带了小豹子,你想怎么了玩,就怎么了去玩,潇潇洒洒生活。如果高兴了,还可以到我班里来唱歌,给自己挣几个零花钱,你有什么不舒服的?” 魏四这么一说,倒是点拨了孙楚丽,孙楚丽心想,对呀,我管他们开不开心,我自己开心不就行了。再说要还能回魏四班演出,岂不是又让青春回来了? 孙楚丽忙说:“我还能回魏四班去?” 魏四说:“那有什么不行?你嗓子又没坏,脸盘子还是年轻漂亮,只把腰身减点肥,跟以前有什么两样?” 孙楚丽兴奋得脸都涨红了,连声说:“真的?真的?是真的?” 魏四哈哈大笑起来,说:“真不真,我说了不算,你叫你爹妈说。” 孙楚丽妈慧娘,忙说:“我家楚丽就是水灵,生了孩子也不像个媳妇样子,硬是还像个大姑娘。”孙楚丽爹却说:“怕不好吧,嫁出去了,要随人家。公婆肯定不会高兴自家的媳妇在外面抛头露面。我看你还是算了。” 孙楚丽说:“我怕什么?我嫁过去他们就嫌我,我偏就是要他们不高兴。” 邹得林那边已经醉得趴倒,连胡说八道的能力都没了。孙楚丽让她哥哥把邹得林扶进房间,放在热炕上。邹得林醉得有些难过,哼了几声,翻过身,趴炕上,要孙楚丽用手向后背挠痒痒,孙楚丽厌烦地瞥了他一眼,也懒得上前细观。 邹得林睁开醉眼,推了孙楚丽一下,问孙楚丽干什么呀? 孙楚丽像避瘟神一样向前挪了身子,说:“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邹得林说:“我说的话,你真的没听见。” 孙楚丽说:“就是没听见。” 邹得林说:“要你睡觉。” 孙楚丽抖了一下身子,向前挪了身子避开邹得林的纠缠,说:“你以为这是你家呀,你想干啥就干啥,没门!你看你像个癞哈蟆,讨厌死了!” 邹得林马上像霜打的茄子,流出口水,抱个枕头打磕睡。 孙楚丽睡意全无,下了地,自顾自地翻开她做姑娘时用过的小木箱,把过去表演时穿过的衣服、道具找出来。 空气中立刻弥漫了潮湿气与长时间压在箱底儿的戏衣、戏靴、手帕、头饰所散发出的霉味儿混杂在一起,憋得人有点儿喘不过气,才只几个月,衣服上已经有了点湿霉斑,但色泽倒如以往一样鲜艳明媚,她曾经闻过这样浓重的气味儿。尽管天很冷,孙楚丽用干毛巾擦掉霉斑,仍然忍不住拿到身体上来比试。她一件件脱下棉袄,脱下毛衣,脱下棉毛衫裤,她开始打哆嗦。在哆嗦中她将裙子套上了身,然后便对着镜子前后地照着自己。孙楚丽想生产后才更出效果。倒是腰腹处略紧了一点,但也没太大关系。她穿它们在身上,过去是美丽,孙楚丽对着镜子,妖娆、柔美地做了几个动作,又扮出迷人的笑容,摆了几个姿势,有几分陶醉。 顿然间,她有了信心,她想,就把小豹子给他人吧,我有我自己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