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láng没有看他,从折衣的方向,只能伸手去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惹得他双耳都发痒地动了动。但他的爪子却仍抓着那火焰不肯放。 “末悟。”折衣低声说,“不要逞恶。” 佛弟子的声音温柔庄严,仿佛不可违逆,是最有情、又最无情的声音。 业火终究渐渐熄灭,灰láng驮着他掉头便走。 折衣知道他又不高兴了。可是他也没有法子,只是叹了口气。 “末悟。”他头痛欲裂,只得抱紧灰láng的脖子,“我想洗个澡,脏死了。” 灰láng抖了抖脑袋迈开步子,好像在说“我就知道”。 第16章 终于将身子浸入清澈的山泉水中之时,折衣始终悬着的心才算落下来一半。 天色渐晚,虽在夏季,山中却不热,丝丝凉风送来青草的香气,有浅huáng嫩白的不知名的花朵落入水中,涟漪悄绽,此情此景,与方才黑暗污浊的地底dòngxué实在是天壤之别。 灰láng背对着他坐在清潭边,大尾巴垂落在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折衣将自己洗gān净了,再去望他,他却仍旧一动不动。 “……”他想了半天该怎么开场,“你不变回来吗?” 末悟不理他。畜生不会说话,他没有法子,只得去抓他的尾巴。灰láng显然吃了一惊,一个不慎被他拽下了水,扑腾几下,“哗啦——”男人赤luǒ的身躯便从水中披离而出,八叶锁消失不见,他将俊朗的眉峰狠狠压下,眼中犹带着不愉瞪视着折衣。 折衣撇了撇嘴,有些别扭地道:“你看起来还挺结实。” 他只消一眼,便能看出末悟并未受什么内伤,大概也不需要他多管闲事——何况男人的luǒ体实在让他不知把眼神往哪儿搁,便径自往一旁走去。虚空中幻出他惯常穿的雪白长衫,飘飘然披落在他削瘦的肩膀,“你也应该洗洗。”他说。 末悟抓了一把头发,像很烦躁,“你为什么会被抓走?” 折衣一愣。 这是要事后算账了吗? 然而他为什么会被抓走,那还不是因为,还不是因为…… “动了情,却不知情为何物。” 巨蟒的那一句冷嘲,宛如盖了金印的判词,蓦然回到他脑海。 他怎可能不知情为何物?他修身也修了,渡劫也渡了,如今早已证得正果,四大皆空,哪里轮得到它一个不通人性的妖孽来数落? 他若是不知情为何物,又怎会贪恋那虚幻的温柔,又怎会被骗…… 再抬眼,末悟的神色平静中压抑着怨恨,恶念冲撞,呼之欲出,折衣又不明白,自己怎么会错以为他有那样的温柔。 巨蟒所以能骗了自己,或许正是看穿了自己始终想要、而不能得到的东西。 这些话,到底不可能告诉末悟的。羞耻心让他不由得转过身去,抱住了自己的双臂,嘴唇动了动,却道:“你呢,这一夜,你又去了哪里?” 末悟望着他的背影,“我回去那条河边,探他的老巢了。谁知河边什么都没有,我回到营地,你已经不见。” 折衣开始咬手指,“所以半夜,你真的不在……才被他偷了空子。” 他一面在想,为什么你会不在呢!一面却又想,他不在总有他的道理,自己又怎么管得住? 可是,他还是委屈。 “我不曾想到他会冲你来。”末悟的语速变快,像是努力在解释,“他好不容易有了五千年的道行,修得几分人性,理当惜命。我们都借了凡人肉身,他久居地底,又如何知道我们会经过?” 折衣摇了摇头,想不明白,“他叫我的时候,好像还跟我挺熟……” 半晌,末悟没有接话,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折衣在水边的大青石上坐下,散下的长发便从青石垂入水中,随水波映出墨玉一般幽亮的光泽。他怔怔地凝视着水中的自己,微侧头,修长的手指慢慢地梳过发丝。 水中忽而漂过一抹淡淡的血痕。 折衣一惊,抬头,末悟那jīng壮的身躯竟已bī近他眼前,一道深可寸许的伤疤横过他的小腹,末端掩入幽谧的水波之中,又从水中缓慢地翻出血线。 “你受伤了。”他轻声说,指尖微光轻点,便要去碰末悟的伤疤,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别碰我。”末悟嘶了一声。 不碰便不碰。折衣想挣开手,末悟却抓得更紧,带着cháo湿气的身躯仿佛颓唐地低压下来,他凝注着折衣,最终,仿佛试探一般,将额头抵在了折衣的肩膀。 折衣不由得怔怔地问:“你这是累了?”身周都被阿修罗的血腥气包围,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末悟微微侧头,往他的颈窝里嗅了一嗅,却又看见他雪白的脖颈上清晰尖利的指痕,眼神一时深了。他慢慢地重复了一遍:“你为什么会被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