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议事结束后, 颜婵又呈上她珍藏两百年的佳酿,好生款待了一番师祖。 这位师祖过于神秘,千年前便是出了名的洒脱自在、不拘一格, 如今更让人捉摸不定, 如今灵墟宗内几乎无人能拿捏得住他的性子,故而颜婵侍奉起来,也十分小心翼翼。 师昭就一直站着。 她和巫羲的手指不知悄悄画了多少个来回,才终于送走了这位魔神,和颜婵同时松了口气。 颜婵是紧张的。 师昭纯粹是累的。 魔神也并未走远。 待这师昭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 独自走出了望鹤峰,才被青年扣在了假山后。 他就顶着那张属于白珩君的皮囊, 低头亲她。 师昭捂着唇抗议, “我要魔神大人。” “好。” 青年的脸幻化为熟悉的模样。 师昭眉开眼笑。 她左臂挂上巫羲的脖子, 右手轻抚他的脸,“这张脸,只有昭儿摸得。” 传说中见过这张脸的人都会死。 她却能日日见,日日亲, 师昭的眼睛里写满了得意。 巫羲捉住她的手, 将她的手反剪到身后, 顺势一搂她细腰,唇到她耳边,“今日何必。” “魔神大人又何必呢?” 他低头凑近,眸底戾气甚浓,“与其杀了了事, 看这群蠢货死到临头却沾沾自喜, 更为有趣。” 真坏啊。 要把他们活活玩死才罢休。 师昭手臂酸痛, 被他弄得有些疼, 说:“昭儿总得努力上进一些。” “你是废材。” “……”她被他如此直接的话一噎,却认真道:“即便是没有长进,在别人面前也要努力。” “何必辛苦伪装?” “伪装也是一种努力。”她仰着头,说:“对昭儿来说,活着就是在努力。” 她努力不被人欺负,表现出阳光明媚的样子,努力对颜婵撒娇,努力应付姐姐,努力让魔神庇护她,甚至在可以松懈时……也努力让自己警醒忙碌。 巫羲皱眉。 魔神是没有同理心的。 他无法做到换位思考,所以有便是有,无便是无,师昭从来没有指望过他理解她。 甚至,她希望他不要懂,最好永远都别懂她。 她点到即止,只埋头在他怀中撒撒娇道:“昭儿想求求魔神大人,在这件事上不要干涉昭儿,无论昭儿受怎样的伤,好不好?” “好。” 后来几日,师昭便继续去望鹤峰练功。 她每次都摔得遍体鳞伤,一开始疼得每晚都睡不着,第二日继续挨打,庄姝不会因为这些皮外伤手下留情,她越是喊疼,庄姝越会下狠手。 等到第一波淤青渐渐消去,师昭的体力也在慢慢增长,不知不觉间,真的比从前都更加抗揍了一些。 虽然还是很差劲。 庄姝对她说:“不同境界之间有天然压制,你不可能打得过我,所以你要学会的不是还手,而是在被我攻击的情况下,如何撑过最长时间。” 颜婵想着帮师昭突破修为,便带她去了一趟灵池修炼,意欲帮她疏通体内灵脉。 这不去倒好。 一去之后,便发现了师昭灵气阻滞的特殊体质。 绝品废材。 颜婵皱眉沉默了许久。 久到灵池中浸 泡的少女不安起来,她完全没想到,这灵池中的法阵居然能测试根骨,于是就这么猝不及防,最不堪的一面被□□裸地摆到了明面上。 让她又有了一种熟悉的、因无能而被厌弃的耻辱与恐慌。 在这个以强为尊的修仙世界,无论对谁来说,废物就是最大的原罪。 能抵消所有的一切。 她伸手拉了拉颜婵的衣袖,忍着哭腔问:“师尊……师尊是不是觉得弟子很没用……如果师尊后悔收弟子为徒了,弟子也可以不做真传弟子了……” 颜婵回过神来。 她看着可怜无措的师昭,摇了摇头,蹲下来抚去少女脸上的泪。 “别怕。” 颜婵淡淡一笑,瞳仁映着暖光,透着一层落霞般的霭色:“虽然为师不知道,你这样的根骨,在人间遇到了怎样的机遇才筑基,但这世上机遇甚多,亦存在逆天改命之事,不要因此便否定自己。” 她今日才彻底明白了,为何师昭从前会被欺负。 颜婵无奈一叹:“好孩子,不要总是在乎旁人怎么看你。” 师昭小声说:“……弟子怕师尊不喜欢愚钝的徒弟。” “你哪里愚钝了?” 女子掩唇一笑,伸出手指轻戳她脑门,“在人间能立功,在宗门能斗时羽,明明就是个机灵的孩子。为师倒是更喜欢机灵的丫头,修为不足可用后天弥补,人若脑子不灵光,能去哪里找补?” 师昭一呆。 颜婵索性在灵池边坐下,耐心对师昭说道:“你也莫要着急,若你将来能踏入元婴,便会知道,同阶修士之间,实力相差天堑者比比皆是,元婴以后的修士,纵使百年未必也能突破境界。” “因而,稳扎稳打才是正道。” “更何况,你还这么年轻,岁数连为师的零头都没有。”颜婵屈指算了算,“筑基期至少还能活两百年,你就那么确信,两百年后自己都还突破不了筑基么?” 师昭使劲摇头。 “这就是了。”颜婵抬手摸了摸师昭的发顶,“所以别怕,有为师罩着你呢。” 从前她没有师尊,任人欺负。 现在谁敢动她颜婵的徒弟,便是和她过不去。 师昭和女子的温柔水眸对视着,登时眉开眼笑,伸手抱住颜婵的手臂,甜甜道:“师尊,您真好。” 颜婵是她两世以来所遇见的人里,唯一一个完全不嫌弃她根骨的人。 尽管她骗了她。 但谁对她好,她会记得的。 等从灵池离开,师昭又更加努力了。 白日挨打,晚上练习心法,偶尔去找魔神借走魔剑破妄,让破妄陪她打。 除此之外,还要抽空轮流去找姐姐和顾让。 至于清言和蔺扬。 他们伤势痊愈之后,师昭偶尔能在真武阁中碰见他们。 两个少年都在潜心修炼。 一个是首席大弟子,炙手可热的天才少年。 一个是宗主真传,将来或许能承袭宗主之位。 来往的弟子都不敢贸然打扰。 连庄姝都甚少能与清言搭上话,更遑论是师昭。 回了宗门之后,她和清言这样的天之骄子,便又赫然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师昭偶尔碰见清言,便会主动打招呼。 但那少年目不斜视,即便见了她,也只是冷淡一颔首,“师妹。” 少女登时露出甜甜的笑容,欢快追上来,“师兄你今日修炼的是什么招 数呀,看起来好——” 她话未说完,少年已大步流星地从她身边走过。 天青色的广袖掠起一阵清凉的风。 师昭:“……?” 居然不搭理她?! 师昭转身,无辜地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就在这个时候,路过的蔺扬幸灾乐祸一般,跟她说:“小师妹别理他,他这人就是有毛病,一到修为瓶颈期就谁也不理,以免动摇道心。” 师昭扭头,眼神诡异地看着蔺扬,“你叫我什么?” 蔺扬平时叫她“麻烦精”、“师昭”、“小废物”,从来没正经叫过她师妹。 蔺扬咳了一声,对她勾了勾手指,等师昭靠近,才不自在道:“拜托你个事。” “什么?” “就是……”这高大健硕的少年笨拙地挠了挠头,“就是……我好几天没见过窈儿,你帮我盯着她一下呗,要是有人跟她走太近,你就告诉我。” 师昭的眼神更加诡异:“你喜欢我姐姐?” 她说话太直接,蔺扬一噎。 蔺扬还没接茬,师昭眼珠子迅速一转,又笑嘻嘻地说:“可以啊,包在我身上,蔺师兄若是有什么礼物口信之类的需要我代为转达,我也可以帮忙。” 蔺扬心里一喜,登时对师昭好感大增,心道这也不是个麻烦精,还是能帮到忙的。 他也不跟师昭客气,直接拽着她,火急火燎地赶去了他的住所。 然后塞给师昭一堆东西。 什么剑谱、法宝、灵丹、极品炼丹材料,甚至还有他笨拙手写的情书。 看得师昭眼花缭乱。 这些,全都是要她转交给师窈的。 蔺扬还十分激动忐忑地问她:“你说她喜欢这些东西吗?窈儿平时不爱打扮,我只想得到送这些了,如果她还缺什么,你记得跟我说啊!” 男舔狗不外乎如是。 师昭意味深长道:“师兄你……还是很有希望当我姐夫的。” 毕竟原书男主死了。 清言是男二,但原书中,这位男二就一直走着默默守护路线,就算把自己憋死,也绝对不会女主表白,无情道加上这么别扭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和姐姐在一起的。 蔺扬几乎没有对手了。 蔺扬不确定:“真的?” 师昭点头:“我保证,我会全力帮你当我姐夫!” 蔺扬心里暗喜,抬手重重一拍师昭的肩,师昭肩上正好有伤,差点被他拍得哭出来,在她泪汪汪的目光下,这少年来回踱步,大笑道:“好!如果我日后能娶窈儿,你我便是一家人,今后我也断不会再委屈你!” 师昭假笑:“师兄说的哪里话。” 师昭一一收下那些东西,十分融洽地和蔺扬告别,然后转身去找了顾让,找完顾让之后,才去找师窈。 每个人都不能落下。 师窈这几日,已侍奉在了“白珩君”左右。 对于拜白珩君为师之事,师窈反应平淡,长老亲自和她提此事之时,师窈只说:“弟子只是一介普通弟子,不敢享此殊荣,弟子在内门便能学到许多,师祖的好意,弟子不敢承受。” 那传话长老没想到师窈会拒绝,皱眉道:“你根骨奇佳,师祖他老人家自有考量,况且也未决定一定要收你为徒,你且先去侍奉,若你表现符合师祖心意,也当得起师祖的弟子。” 师窈沉思许久,才决定去。 虽然一夜之间,白珩君成了她的师祖,但他在她心里,还是那个不太正经的神秘人,倒也 没什么可怕之处。 或许这人也只是想戏弄她。 顺便,师窈还想当面谢过他那日的救命之恩。 师窈收拾行李,刚打算出发,师昭便来了。 这丫头送了礼物来,还非要缠着她聊天。 眼见着时辰快到了,师窈沉声让她回去,才御剑去了师祖的宸月殿,拜会了“白珩君”。 只是简单一面。 对方与她说话,态度仍是笑吟吟的,并无异常,却让师窈感觉到有一股说不上来的陌生感。 但因是第三面,她只当这才是白珩君真正的一面,并不曾多想。 况且比起陌生感,她感觉这位师祖少了几分轻佻风流,多了几分威严沉稳。 像个真正的正道仙尊。 这才是师窈想象中师祖该有的样子。 所以,她初次得知白珩君乃是师祖之时,就颇为惊讶,因为白珩君实在是太没有架子了,眼下的白珩君虽谈笑晏晏,但不怒自威,才让师窈越发恭敬对待。 不知为何,师窈觉得他既陌生又熟悉。 像初次见面。 又像见过很多次。 除此之外,他天生有一种令人臣服的气场。 师窈在宸月殿修习的第三日,辰时起身入内侍奉,却发现师祖不在他时常歇息的暖阁内。 “师祖呢?”师窈问路过的侍剑小童。 那小童答:“方才我看见,师祖似乎是在门口与谁说话。” 师窈皱眉,穿过游廊水榭,来到正殿大门外。 远远便看见男人清雅的背影。 师窈往前几步,打算上前行礼问安,忽然目光微转,脚步一滞。 师祖正在与一个少女说话。 对方仰着楚楚可怜的小脸,笑起来杏眸弯弯,露出一对尖尖的小虎牙。 显然相谈甚欢。 是师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