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替身回来了

:十七岁以前,师尊就是冷嫣的神。她犹记得七岁那年初见,血海中一人伫立,白袍胜雪,丰神如玉。天神般的人向她伸出手:“师父带你回家”。十七岁生辰,她的神亲手剖开她的灵府,抽出她的元神,一刀刀剐碎,她才知道从头到尾,她只是另一个人的替身和容器冷嫣本该魂飞...

第8章
    冷嫣的心仿佛被一只冰冷坚硬的爪子攫住。

    她紧紧攥住腰间的赤玉鲤鱼佩,每个重玄弟子入门时,师父都会授予鲤鱼佩,只有她的是赤玉雕成,因为玄渊仙君只有她一个弟子。

    每当恐惧不安时,她便会不自觉地攥紧它。

    谢爻转过头,淡淡道:“她的神魂伤得太重,承受不了转生台的灵力,也入不了轮回,只有借适宜的躯壳还魂。”

    他的声音依旧温柔平缓,娓娓道来,仿佛以前在书斋中与她相对而坐,在氤氲的茶香中向她耐心解释那些艰深玄妙的道法。

    冷嫣感到那只利爪嵌入她的血肉。

    谢爻接着道:“她的神魂太弱,即便你是凡人,经脉于她而言还是太qiáng。因此这些年我一直在替你用药调理。”

    所以那些药,只是为了让她变得更孱弱,以便成为更合适的容器。

    她的心似乎已经被穿透了,掏空了,冷风阵阵地灌进她心口的窟窿里,她望着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想看看里面有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不忍。

    然而她的眼里升起了雾,他的脸庞、这十年的时光,都在这场浓雾里变了样。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谢爻仿佛仍旧是那个chūn风化雨的师父,“问吧。”

    冷嫣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嗓子眼像gān涸的河chuáng,一字一句在里面滚着,刮得她生疼。

    半晌,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师兄……还在么?”

    谢爻道:“魂魄还在,他师父会送他去转生台。”

    一入转生台,前尘皆过往。虽能死而复生,这辈子的事却会忘得一gān二净。

    冷嫣明白小师兄窥见了师尊的秘密,不可能全身而退,能留下魂魄去转生台已是侥幸。尽管如此,她的眼泪还是夺眶而出,是她害了小师兄,要是疗伤时她能搪塞过去,他就不会死。

    她抬起袖子抹着眼泪,可眼泪还是不断淌下来。

    谢爻静静看着她无声哭泣,目光越来越冷:“他是姬家人,不会有事,你不必替他难过。”

    过了许久,冷嫣终于止住泪,低声道:“这件事,几位师伯和长老……”

    “他们都知道。”

    “从一开始就知道?”

    “是。”

    冷嫣嘴唇微微翕动,无声地、木木地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仿佛要仔细咀嚼才能明白话里的意思。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嗯。”

    两人一时无话。

    冷嫣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冰凌,千万光点如繁星闪耀,美得让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她从没见过这么美的景象,看了好一会儿方才收回视线,向谢爻道:“仙尊,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谢爻微微蹙了蹙眉:“你说。”

    “仙尊为何要收我为徒?”她轻声问道。

    如果只是想要一具躯壳,为何要收她为徒,为何不把她像牲畜一样不闻不问地养十年,让她无知无觉地死?

    谢爻淡淡道:“你我有十年师徒缘分,为师并未骗你。”

    即便如此,既然养她只是为了杀她,为何要教她道理,教她法术,十年如一日地悉心照顾她,为何要对她那么好?

    话到了嘴边,她忽然又不想问了。

    因她想起自己养过的那头羊,她从一开始便知道养羊是为了剥皮吃肉的,可她还是会摸它的头,替它梳理毛发,牵着它走好几里路去找最丰茂的水草,她还会对它说话,对它唱歌……那只羊大约也想问,既然养它是为了杀它,为什么要做这些多余的事?

    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她沉默下来,夜风从dòng口灌进来,在dòng窟里回旋,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犹如小shòu临死的哀鸣。

    谢爻道:“还有什么想问的?一并问了吧。

    冷嫣摇了摇头,复又点点头,她微弱颤抖的声音散在风里,几乎听不清:“仙尊,我还会有来世么?”

    谢爻默然片刻,终是摇了摇头:“我不能让子兰沾上因果。”

    冷嫣只是个凡人,于修士而言无异于蝼蚁,她的魂魄也不过如残灯萤火般微弱,就算有因果,也伤害不到郗子兰分毫,何况还有他护着。

    然而谢爻生性谨慎,即便有一丝一毫的可能,他也不会给师妹留下隐患。

    而且子兰的神魂受损太重,即便是凡人的躯壳对她来说也如火宅一般炽热难耐,只有将冷嫣至yīn的神魂割碎了作土壤,蕴养上一段时间,才能令她适应新躯壳。

    冷嫣听着他耐心的解释,紧紧抿住唇,不让啜泣声溢出来。

    她转过脸去,抬袖擦去眼泪,待她回过头时,脸上gāngān净净,只有眼眶和鼻尖是红的。

    “仙尊,我没什么要问的了。”她低声道。

    谢爻颔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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