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如意传

朱颜辞镜,花辞树,最是温情留不住。是天意弄人,还是人心凉薄。痛到怎样才可以脱胎换骨?红颜如花,却暗藏凶险,笑里藏刀。死都尚且不惧。这深宅之中还有什么是她赵如意可以怕的?

044踏马归家
    044踏马归家

    那一夜,洛林与我轻言细语,眷恋情深,看着阿薇跟右儿,忙前忙后,满心欢喜的收拾着行装。等呈上礼品来检查的时候,洛林兴致起来,居然亲自起来一件一件的把礼品念于我听。我托着腮帮子,慵懒的看着他,这男人也真是让人琢磨不定,一会孩子气的可爱,一会又宠溺得让我害羞,还有忽然间阴霾的让我觉得后怕。

    反正他心意满满,我自然开心。难得他亲自挑选,不就是看重于我。

    洛林差不多清点完,回身看我:“娘子,你说我送的东西,岳丈大人会都喜欢吗?”

    “恩,我不知道。”赵府从来也不缺这些东西,虽然洛林选得贵重,可我还真不太敢确定是否是我爹娘心头之爱。

    倒是右儿听见了,噗嗤一笑。

    洛林生奇,朝着她问道:“你这丫头,好好的笑什么?”

    右儿,边收拾整理那些礼品,便笑着念叨:“小姐离开娘家,都十多天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想来老爷和夫人都想坏了。再加上少爷你对小姐这么好,就算不带上礼品,老爷和太太看见你们夫妻恩爱,自然开心得嘴巴都合不拢,哪管送的是什么?”

    洛林一听,立刻笑道:“你这丫头真会说话,娘子调教的真好,来,赏你的。”

    我看见洛林随手拿了一匹绸缎丢给右儿,便哑然失笑:“这丫头惯会拍马,我可不记得教过她这功夫。”

    第二天,我被洛林从梦里推醒,阿薇已经取了一件浅色花间赋齐胸襦裙,薄如蝉翼,柔软如丝,加上密合色披帛,俏丽中带着一丝妩媚。这丫头是越来越懂我的心思了,连衣服都不用我自个选,就帮我找的称心如意。

    出发的时候,我和洛林同车,阿薇她们几个,则由宋可驾车。那两个新来的一男一女,叫他们留下看门便是。

    我上车的时候,洛林盯着我的妆容憨笑,我看了自己一会,摸着脸问道:“怎么?我打扮的不妥吗?”

    他看了一会,想移过来,我怕他又要亲昵,忙止住:“你可别闹,回头爹娘见了笑话。”

    洛林面露不甘:“娘子,你居然嫌弃我?”

    我翻了一个白眼,知道他又要耍孩子气:“你这般过来,必定毛手毛脚,要是掉了妆,耽误时辰不说,你让我回头怎么见我爹娘?”

    他见我点破,不好意思笑着:“娘子,有的时候,女人太聪明不是好事!”

    我笑了笑,懒得理他,看下窗外,已然,帘卷秋声,雁过寒楼。落烟华,满清秋。

    不一会,洛林又忍不住了,对我说道:“娘子,你看我这装束可好。”

    我看了他一眼,这了一件交领上襦,银线绣花祥云流水,袖口镶着银丝竹叶的滚边,腰间用冰绸锦带绣着青鸟为开。想不到也打扮的这么用心,一副拘谨的样子,便笑问道:“怎么,你也紧张啊?”

    洛林没好气的说道:“为夫也是新姑爷第一次上门啊。总不能让人嗤笑,更不能让娘子丢脸啊。”

    我忍不住逗他:“恩,我爹喜文不喜武,当初就怕我嫁个村野莽夫,关起门来揍娘子!”

    洛林明显一愣,呆呆问道:“真的啊?我岳丈就这般看不上世代从军之家?”

    见我掩嘴轻笑,他才反应过来:“好啊!娘子,你居然敢戏耍我,看来为夫要振夫纲了!”

    说完便过来呵我痒,我笑的梨花乱坠,忙求饶,让他别闹了。

    安静下来,他又认真问道:“你确定你家人,都没什么忌讳?回头我怕我说了不该说的,让你没得面子。”

    我摇摇头:“你放心,除了我那嫂子以外,我大哥不爱说话,我弟妹还小,再如何不过是童言无忌,我爹爹最是疼爱我。你只消当自己家便行。”说完,我见着路途还远,便双眼一闭,倚靠在那软枕上,对着洛林道:“相公,你也眯着,这最少一个时辰的路呢。你要不歇息,一直这么僵着,保管回头酸疼不已。”

    洛林眨了眨眼睛,见我自顾自调整了个最舒服的姿势闭眼,虽然不明所以,也不再说话,自个也靠在另一边歇息。

    我心中暗笑:我当初出嫁的时候,差不多用了两个时辰到了洛家,那滋味,简直比上刑还厉害。现在不好好歇着,回头见我爹娘,岂不是连动弹都难?

    却喜此身今漫浪,回家随处得相亲。相亲自然不用了,不过,带着如意郎君,回转心情却是不错。马车驾到赵府门口停了下来。

    洛林扶着我下车后,我便看见我爹娘带着我那些个弟弟妹妹都在门口候着了。尤其是娘亲见了我,还没走近我就看她眼圈红了。

    等我到爹娘门前,便屈下膝盖行礼。娘亲不忍心,马上拦着我,让我免了这些礼数,牵着我便朝屋里走。

    等来到了中房堂中,我扯了洛林,恭敬的下跪给爹娘行礼,娘这回虽然没拦着,也是带着哭腔道:“我的如意,可想煞我了。”

    说完抱着我啼哭起来,如英和如耀也都跟着一起不止落泪,我偷偷撇了一眼潘氏,她倒还好,也是用着帕子虚虚沾着眼角,使劲眨着眼睛。

    我看着娘凤钗耸动,银丝几根隐约,不免真的有点伤心,果然是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之前在家没有察觉,现在突然发现,真的难以接受:“娘,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看你了吗?”

    爹站了起来,劝道:“你看你哭什么?女儿这般安好,姑爷也这般孝顺。咱们开心都来不及呢。”说完自个也轻轻用官服抹起了眼泪。

    洛林见我们母女一起,越哭还越伤心,越伤心就越哭,便说:“岳父岳母,小婿来晚了。只因军务缠身,故而多等了几日,还请爹娘责罚。”

    我娘这才抹了眼泪:“没事,只要你待我如意好便可。”爹爹忙接腔:“你还傻愣着干嘛,让女儿女婿坐啊。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洛林和爹爹坐下,彼此开始谈古论今。我让阿薇去泡了那洞庭龙井过来,爹爹一闻便知。我便宛然笑着道:“这是你女婿的心意。知道您老爱这个,又舍不得买。便长途跋涉去寻了,棒你带了来。”

    爹爹听了极为开心,便又对洛林刮目相看,只让洛林去书房品字赏画。

    娘便上来拉住我,我懂她意思,便随着她到了内室,说些体己话。我一坐下,右儿和阿薇在旁伺候着,娘又要落泪:“前些日子,见你许久没回门,便让人去打听,只传你身子不适,便想去看你。可是于礼却不能,果然是瘦了,虽然现在瞅着气色还好,为娘还是担心,你可在洛家待的惯吗?洛林待你可好?”

    我点点头说道:“他带我极好,知道我不舒服,还带着我去别院散心。”

    娘点点头,又叮嘱:“如意啊,你脾气傲,可不要恃宠而骄。娘别的不担心,就怕你有的时候占着理,就和洛林对着来,这男人最要紧的便是面子,顺着来便是,床头打架床位和,做我们女人性子柔和些,他便知道你是个懂事的,你要惹恼了他,娘不在,护不得你。”

    我不知道娘为何这般说,难不成真怕我顶了洛林,挨打不成,便脸沉下暗笑:“娘你别多心了。”

    娘马上低声笑道:“不过我看洛林对你极是上心,你下车他扶着,下跪起来,他也是盯着你不放。这么看重你,也是好事。”

    我只觉得娘之前我在家的时候,倒不怎么关心我,现在反而唠叨了起来,便点头不做声。

    娘见我毕竟路途劳累,便说道:“你去唤了洛林一去回屋歇息吧。这几日,我遣了小梅一直对你那细心打扫,反正你也要呆上几日,下午咱娘俩再说话聊家常,反正也不急这一时半刻,正好娘还要去看看家宴准备的如何。”

    我辞了娘,自个和阿薇,华平回我的旧居处,而右儿,我则吩咐着她去墨痕轩喊了洛林。

    我来到自己的房中,发现一切没变,熟悉而陌生,连自己经常翻阅的书册,都没什么变化,便又捧起随便看了起来。

    不一会,右儿便领了洛林过来,我便淡淡问道:“我爹没为难你吧?”

    “哈哈,岳丈大人可意中我了。”他一脸兴奋,估计还意犹未尽。

    洛林见我慢慢的翻着书,有点不淡定了,便问道:“娘子,和我说说你家里的事?”

    我合上了书,靠着一侧的花架问道:“你想听什么?”

    洛林爽朗一笑:“都可以,就说说你娘和你大哥?”

    我微微一愣,敛容:“你还真是会抓着关键问。行吧,我娘呢,最是疼爱我大哥,顺带着连着我大嫂都一起偏着。只是我大哥比较懦弱,我嫂子你是知道的。”

    洛林轻轻笑了一下:“你这般聪慧,却说你大哥懦弱老实?”

    我不知他此话之意:“我大哥年长我两岁,自小和我一块长大,虽然娘亲护着他多点,不过为人还算过得去。”

    洛林眉梢微挑,似笑非笑道:“娘子,看来落地为兄弟,何必骨柔亲还是有道理的。我对我二姐,三妹这样,你对你大哥也是这样,自家人总归会往着好处里想。”

    洛林此话一讲,我脸上虽然带着笑容,可心中已经一点笑意都没了。便问道:“相公,你有话便说,不用和我打哑谜,就这半日你已经看出端倪了?”

    他不疾不徐的走了过来,靠我身边道:“娘子,我细细观察了下,虽然没你细心,可我接触的人毕竟比你要多。这兵营之中,来迎去送,要是学不会看人,那就白活了。”

    我微微一惊,抬头:“你是说,我大哥不简单?”

    洛林目光冷了冷,又呵呵笑起来:“外君子而内小人。虽然这么形容我大舅子有点不妥,不过,你真觉得,你嫂子那点草包心肠,能忽然聪明,忽然蠢笨?你大哥若是好人,你大嫂敢这般放肆?我刚打量了你嫂子,她连哭都装不像,却能与你相争到现在?”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我心口一跳,骤然抬头:“你说的极是,每每潘氏和我当面相争交锋,从来不能和我匹敌。可是暗地里却总做些让我防范不了的事情,比如这次借你二姐之口,说出当日下聘之事。”

    洛林释然笑道:“娘子七巧心思,一通百通。”

    我直觉对大哥虽然有时候怨他暗弱无断,可也从来不失尊他为兄长的情谊,便不悦问道:“我大哥为何要这般借潘氏对我?”

    洛林顺了下他的束腰,笑道:“他是长子,宠爱得的再多也不嫌多。”

    见我还是不太明白,他便不拘言笑认真的和我说:“娘子,你可知道鹰吗?我们沙场间,有个故事,说的是,鹰猎捕回来的食物一次只能喂一只小鹰,鹰喂食方式平等,哪只小鹰抢得凶就给谁,瘦弱的小鹰吃不到食物都死了,最凶狠的存活下来。你大哥不单单会算计你,你的小妹,小弟也会算计,因为这么大的家业,谁都想要。历家历户都不可幸免。”

    我一下恍然大悟,只觉心痛。有些血脉相连,骨肉亲情,只是自己骗自己。或许当我大哥成亲之时,或则成年之时,他便存了这份心思,是我一直看中一母同胞,却忘记一样的父母,他的聪明才智绝对不可能在我之下。

    我望着洛林,只觉手脚冰凉,苦笑着和他说:“原是我太傻太天真了。居然着了我大哥的道都不自知,所幸阴差阳错,还是嫁于你,还算万幸。”

    洛林见我难过,揽着我肩:“你大哥大嫂必定是打听了我过去,以为我不会真心待你,然后你必定孤芳自赏,遍地哀凉,长年累月,夜未央,暗惆怅。没有丈夫恩爱的女子,不过是命如落花,落也伤,留也凉。”

    我凄凉不已:“是啊,我贵为长姐,爹娘之下,便是我最有说话的分寸,但要是嫁得夫君不看重我,我不过是个被嫌弃的糟糠。那时候我自顾不暇,哪里还有我说话的份。等我爹娘双双离世,如英如耀,本就年幼,这偌大家业便都是他的了。”

    洛林笑道:“我这大舅子要是投胎到我家,便也是个不省油的,那我家就热闹了。”

    我愣愣看着洛林,原来他早就知道他洛府的明争暗斗,却和我一样,都是碍于亲情,自有那说不出口的苦。

    我不免觉得同病相怜:“只盼他念在弟妹尚下的份上,不要算计完我,又算计到他们身上,把事情做的太绝吧。”

    洛林面无表情,说道:“但愿如此吧。”

    我叹了口气,牵着他,一起躺到床榻上。舟车劳顿,不恢复些气力怎行?只是眼虽然闭上了,心中却是划过了一丝涟漪,我自以为我赵府胜过洛府百倍,却原来,自家早也处处藏着机锋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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