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道吗,还真是老套的撤退方案。”尚·马蒂厄挠挠头:“不过你可想清楚,哈罗夫大街的下水道是直接通往运河的,那里现在可是叛军的地盘——整个首都都是他们的地盘,咱们就算能从那里出去,也很有可能被鹰爪孙们抓个正着。” “而且下水道里估计会热闹得很呐。” 尖嘴猴腮的拿波利欧用手轻轻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茬,露出一口又黑又黄的大烂牙来:“现在街垒已经破了,走下水道逃命的人可不会只有咱们哥几个,鹰爪孙们肯定也想到了这一点,指不定正在各个出口等着这些笨蛋们自投罗网呢……” 他嘿嘿地笑了两声,顷刻间便翻脸,从自己衣服下的皮套中抽出两把手枪来,隔着桌子直直地指着特拉克苏。 “哥几个勾道号子(合伙干),还挣着了(得手了),多不容易...” 特拉克苏眉头一拧,他攥紧了手里的剁肉刀,如果拿波利欧真的有所动作的话,他完全有自信在对方开枪之前就将这把大刀脱手一掷,砸穿那家伙瘦弱的心口。 “特拉克苏,伙计,你的计划实在很难让人信服。”拿波利欧把自己的枪口稍微往下移了移,他倒也不想让事情变得无法挽回:“你最好把话给我说明白,否则哥几个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想把我们全都举了(卖了),然后自己一个人独吞钱?” 拿波利欧说着,瞟了一眼旁边的两人,叫做约翰的鹰钩鼻子连忙点头附议,但尚·马蒂厄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他耸耸肩表示自己并不想参与其中。 “我有规划好的逃生路线,一条已经废弃的排污管,一直通往郊区,这条路只有我一个人能找得到,在出口处还有我雇来的人守着,不会有人突然杀出来截胡。” 特拉克苏缓缓说道,他尖锐的视线一直不曾离开拿波利欧的身上。 “倘若你还是不肯放心,倒也好办,我把我找到的这些财货存在你身上,你要是觉得我对你不利,大可以自己试试带着那些东西从别的地方出去。” “你手里有什么好东西么?几颗假牙?一两枚十苏、二十苏的硬币?那些破烂你不如自己留着吧!我可不想把我这一份再均给你多少。” 拿波利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过当他看见特拉克苏拿出的战利品时,脸色立时变得严峻起来。 只见特拉克苏用左手把自己的皮围裙往旁边拽了拽,露出自己系着的腰带来。 那腰带上嵌着一块明晃晃的物体,在室内昏暗的烛光照耀下泛着奇妙的光泽。 一块鸽子蛋大小的宝石,被完美地切割成了梨形,橙黄色的光芒在其表面上流淌。 拿波利欧在看见这枚宝石之后足足呆滞了一两秒钟的时间,然后他眼睛里浮现出的那种对美丽之物的震惊与敬仰才逐渐被贪婪所取代。 他深陷的眼窝中露出一丝野狗似的凶光。 “怪不得我这几天收成不好,合着你这头老狐狸已经搜过头遍了啊。” “人道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在一旁隔岸观火的尚·马蒂厄轻佻地吹了声口哨:“你丫自己胆小不肯出去搏一把,反而怪起别人来了,真是个无药可救的卑鄙小人啊,拿波利欧。” “谢谢你的赞美!” 拿波利欧朝着尚·马蒂厄露出一个堪称恐怖的微笑,他慢慢把枪放下,插回自己腋下的皮套里,但人人时刻注意着桌子对面特拉克苏的动向。 “现在,我们可以来谈谈看了。” 尖嘴猴腮的男人深吸一口气,浓厚的血腥味与令人作呕的尸臭、屎臭味熏人欲醉。 “就把那颗宝石交给拿波利欧保管吧,然后我们赶快离开这地方!”方才一直没有说话的鹰钩鼻子说话了,他现在显然有些焦急——建筑物外面战斗的声音越来越激烈,枪声、爆炸声、多国语言的咒骂声构成了一副地狱般的绘卷。 “交给拿波利欧?我可不太放心,他身上可揣着不少好东西呢。” 尚·马蒂厄站出来挑刺儿了。 “都说不能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拿波利欧。”尚用自己的夹克擦了擦手,抬起眼皮迎上拿波利欧那吃人一般的视线:“你身上带着的东西价值太高了,要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情,你死了可不要紧,但你身上的东西,还有那颗一看就很值钱的宝贝都了,那我们可就赔大发了,不是吗?” 他冷冷地看着拿波利欧的眼睛,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调笑的神情。 “你这混蛋……” 拿波利欧小声低咆道。 “话说你这个光分红不干活的家伙也还有脸说我啊……” 拿波利欧瘦削的脸上闪过一丝狰狞。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勤劳的,拿波利欧,我可是希弗伦人。” 尚·马蒂厄摊摊手:“你衣服兜里的十三条金、银、白金的表链,六枚镀金的怀表,两支金笔头的钢笔;裤兜里六条项链、一对蓝宝石耳环、一对祖母绿的袖扣,总面值超过六十马克的硬币和从至少二十具不同尸体上搜刮来的数目不详的希弗伦马克、帝国军票还捎带整整一十七枚戒指——我的戒指也在你兜里,你扒拉下来的时候估计没仔细看吧,介不介意先还给我?” 拿波利欧脸色一沉,手下意识地就朝自己的裤兜摸去。 他算是明白了,这几天他扮成伤兵在医疗站的尸体堆里找钱的每一个小动作都被面前这个二流演员给看得一清二楚。 那也没什么必要继续隐瞒下去了。 拿波利欧一脸不爽地从自己裤兜里抓出一把戒指,金的、银的、铜环错着金丝镶嵌祖母绿的——哗啦啦地洒在被鲜血浸透的桌面上。 “正好帮我减轻点负担吧!你这吃白饭的懒鬼!” 他恶狠狠地对着尚·马蒂厄说道。 尚用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夹起其中一枚平凡无奇的小银戒指,将它戴回自己左手无名指上;剩下的那一堆则都揽进了自己的兜里。 接着他朝拿波利欧勾勾手指头:“硬币和怀表也一并给我好了,再加上所有的表链和项链,那块宝石脱手之后我至少能分到这么多。” “......” 拿波利欧一声不吭地将这些东西一股脑都拿了出来,他藏东西的本领确实有一套,不愧是化霜(销赃)的行家里手。 “拿去买药吃吧,你这二流戏子!” 他冲特拉克苏一伸手:“那宝石!” 特拉克苏直接解下石头往他怀里一抛。 拿波利欧一把握住了那块宝石,它通体透明,呈现淡淡的从深红到橘色的渐变过渡,握在手中很有分量。 不知是心理原因还是别的什么,拿波利欧在拿着这枚宝石时似乎感觉到这块石头内部传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热量。 他转过身去,把宝石藏在了自己衬衣左胸前的口袋里,靠近心脏的位置。 他能感到自己心脏的跳动速度都在这宝贝儿的加持下快了三分。 特拉克苏懒得管他,拎起自己的剁肉刀,便朝过道上走去。 突然,他一摸自己后腰。 操蛋! 自己刚刚把那支闯空门用的手枪借给一个义勇军的毛头小子了! “该死的!你们谁给我拿盏灯来,要暗一点...” 特拉克苏回头朝同伙们喊道,但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自己心里涌起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恐慌感。 他几乎是本能地往后一侧身。 刹那间,一把刺刀便蹭着他的胸口刺了过去,在他前胸上拉出了一道大口子。 特拉克苏稳住步子,大手一伸,便死死地攥住了袭击者握着刺刀的手腕。 接着他使劲一拉,右手手肘顺势砸向那家伙的面门。 这老头子虽说已经不年轻了,但依旧力大无比,仅此一招,便将袭击者像个破麻袋似的撂翻在地。 “怎么回事?” 听到打斗声,特拉克苏的几个纷纷拿着武器从手术室里钻了出来。 特拉克苏左手拽着那袭击者的手腕,铆足劲将那家伙向前一扔。 “咳啊!” 袭击者趴在地上,咳嗽几声,吐出几口带着血的酸水来。 那把刺刀被眼疾手快的约翰捡了起来,小矮个子把它凑到鼻子跟前看了看。 “军官的刺刀,我收下了。” “别碰它!你这婊子养的!” 地上趴着的那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狂叫一声,像疯狗似地朝约翰扑了过去。 然后便被拿波利欧一脚踹得在地上打了个滚。 “哎呀哎呀~这不是...这个不是刚才那谁吗?” 拿波利欧一脚踏在地上那人的肚子上,后者立刻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嚎。 “叫的这么大声,看来应该死不了呢。” 尖嘴猴腮的男人耸耸肩,掏出自己的手枪,对准了地上那人的脑袋。 “这两天可真是受你不少照顾啊,作为报答就让我送你上路吧...” “去死吧,你这鼠辈...” 地上的人微微抬起头颅,对着他怒目而视。 尚·马蒂厄提着一盏小灯,往前凑了凑。 当看见那人的脸时,他的表情先是有那么一丝吃惊,随后便成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明明刚刚肚子上才挨了一枪,取出子弹之后留了那么多血,居然还有力气站起来... “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呢……” 他小声地自言自语道。 在微弱灯光的照耀下,露西娅·玛雅诺夫卡中尉正蜷缩在沾满鲜血的地板上,身体不停地瑟瑟发抖。 她的脸色惨白,眼角带着淤青,但她的眼神中依旧流露着军官的坚毅与不屈。 “啊,这眼神真讨厌,” 拿波利欧一口浓痰就吐在了中尉小姐的脸上,他用大拇指扳动了燧发手枪的击锤。 “都这副模样了那就老实去死吧,水跳子(当兵的)!” 枪声响起了。但在外面阵地上惨烈的混战之中,根本就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一声孤零零的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