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皎白先是没说话,季横以为他会直接转身走掉。 “为什么要重新回来站在这里,我们不是在六年前就结束了吗?” 他终于说出口。 那些疑问都不重要了。 他也曾无数次好奇那些谜题后面的答案,但是后来它们都不重要了。 最让他耿耿于怀、放不下的是季横的不走了之。 他凭什么消失的那么干脆。 许皎白说:“是你先抛下的我,你说那颗糖不是你给的,你把我按在地板上。” 他还记得。 他怎么能忘啊。 他第一次那么喜欢一个人,一靠近就会紧张,也做旖旎的梦也有超出范围的遐想。 他把伤口摊开给一个人看,嘴里喊的是他的小名,心里念着的也是他。 季横说:“把你按在地上也许是我想要吻你呢。” “季横!” “嗯,我又惹你生气了。”季横伸出手,这一次不等许皎白躲闪,手指按在他的锁骨处。 “对不起。” 他说。 树荫遮挡住两个人,仅能看见两个模糊摇晃的身影。 “要吃糖吗?”季横问。 许皎白再一次感到无力和厌烦,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们果然还是不要见面。 “我一直觉得道歉没有用。”季横说,“毕竟这六年我走了就是走了,说再多也不能填补回来,我一直在等你主动宣泄怒火,打或者骂,就是捅我一刀都行。可是你什么都不做,我连自我惩罚的资格都没有。” “这些年我在爷爷那里学到了很多,第一件事就是学会放下,我真的什么都放下了,除了你,许皎白。” 半年前老爷子的身子彻底垮了,走几步路都要大喘气,没法完整说出一句话。 有天他终于能磕巴着说几句话,还都是说给季横听的。 “你还、是想……回去。”老爷子瘦得没有人形,笑起来有些可怖,“养、不熟的狗。” 季横面色不变,眼底充斥着冷漠,低眉顺眼道:“您要是累了就睡吧。” 后来老爷子没有醒过来。 他把自己名下的房产留给了季横。 季横本人都没想到。 他还以为爷爷很厌恶他。 如同养一条狗,给过吃食拴上锁链,一养就是六年……或许是养出感情了? 季横为自己的猜测感到好笑。 如今他断开绳索,满身伤痕和戾气的站在许皎白面前。 “对不起我可以说一万句,但是我觉得那样没意义,你不生气了我都会生气。”季横垂下眼眸,认真又可怕地说道,“不然你还是捅我一刀吧?” 第35章 噩梦 许皎白自然没有捅季横一刀,他疯了才会那么干。 事实上他觉得季横才是疯了的那一个。 上课铃响起来,季横主动说:“你该去上课了,有什么事等你下班再说。” 他把口袋里的糖拿出来,在许皎白面前摊开。 许皎白没有接,深深看了季横一眼转身往教室走。 季横等在外面,烈日炎炎,汗水湿透衣衫。 许皎白走进教室,梳马尾的女孩子又问他:“老师,外面那么热,他不进来吗?” 许皎白说:“他不进来。” 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凭什么让他进来。 许皎白盯着眼前的画纸,好久都没有抬起胳膊动一下炭笔。 放学后学生们纷纷收拾好画袋和他道再见,等到学生都走尽了,许皎白还留在画室里,他的素描没完成,一下午都在想东想西,没法好好画下去。 有人走进教室他都没有察觉,直到拖动椅子的声音惊到他,他才侧过头。 季横反坐在椅子上,胳膊齐齐搭着椅背:“要画我吗?免费给你当模特。” 许皎白停下笔,眼睛落在头顶上方的吊扇上,一圈一圈转呀转。 “我不会再画你了。” 季横愣了下,笑得更欢,所有情绪都掩在眼底。 许皎白眼里的情绪一闪而过,“你没必要抓着我不放。” “如果我偏要抓着不放呢?” 许皎白停了好一会儿,像在思考又像放弃思考。 “你以前和我说你爸死了,我后来才知道那是玩笑话。” 他以前可不就是个小傻子,傻乎乎去相信一个人,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还要把自己整颗心都赔进去。 许皎白冷静说道:“你说这些年都是和爷爷住在一起……这个我信了。你要是说假话我也没办法,反正我都会当真。” “现在说说你当初为什么要走,现在又为什么回来吧。” 说清楚了,我就要忘记你了。 季横说:“嗯好,你要是想听我就说给你听,但是听完必须要吃块糖,好不好?” 许皎白没回答好与不好。 季横自己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想了想说:“我爸没死,一直活得好好的。” 年少时一直不敢开口说的话,那间昏暗发潮的屋子,梦里女人温柔又阴森的呢喃,都在此刻故作轻松地讲出来 “他有自己的家庭,背着老婆跟我妈好上了,我应该算是私生子?姑且这么算吧。不过他不认我,到现在也是。” 季横笑起来,许皎白怔怔看着他,好像第一次认识他。 他们之间是不是从来没有真正熟悉过? 季横说着忽然停下了,问道,“许皎白,你还记得我妈吗?你们以前见过。” 许皎白记得。 长相漂亮,生着一双多情的眼,提到自己的儿子,眼里会流露出光的女人。 她曾经和他说过,季横是她的骄傲。 “高三的时候……嗯,因为我妈死了,我没有去处,所以爷爷收留了我。” 许皎白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季横看向他:“我妈死了,她有抑郁症,很早以前就死了,自杀。” 季横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这个。 那曾经是他的噩梦,深夜里女人的咒骂声和哭嚎无处不在,血液晕染在墙角,一点点蔓延到眼底。 后来他把什么都放下了,包括母亲的死。 但是他好像不该和许皎白说。 以前是怕少年的战栗和惶恐,现在仍是。 季横忽然站起来,许皎白吓了一跳,怔怔看着他走过来,每一步走在地板上都有回响,不断放大在耳畔。 季横的手掌盖在他的眼睛上方,许皎白视野里一片漆黑,忽然有了点勇气:“是什么时候?” 季横顿了顿:“高二下学期。” 十七岁太稚嫩了。 什么都未知。 那个雨夜,吻是甜的,血也是。 他曾见证一场死亡。 腐烂又潮湿。 许皎白忽然什么都不想问了。 因为发现自己果然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自己已经成熟了,结果到头来想法幼稚的还是他。 他想到后来在那间屋子外,季横紧紧依偎在他身上,他背靠的砖墙潮湿冰冷,黄昏哀哀垂落在地平线,刺眼又温暖,他的手指冰凉。 一切都明朗起来。 他反而更加痛苦。 他应该问季横为什么不告诉他,凭什么不和他说,但是没有理由,没有任何理由。说了有什么用啊,他做不了任何事,帮不上忙,说不定比季横还先垮下来。 他太脆弱了。 是需要保护的动物。 季横一直这么认为也一直这么做。 许皎白知道。 他的睫毛在季横的手掌里眨呀眨,最后实在是难过,滚动着喉结发出一声呜咽。 “你根本不相信我。”他声音又轻又颤。 “没有的事。”季横说,“你怎么这么想?” “我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你保护。你……什么都不跟我说。” 季横不说话,缓缓放下手,许皎白还想说什么却被一个吻堵住了,季横把舌头伸‖进来,不管不顾地搅‖弄他的口腔,不再是六年前青涩的少年,吻都变得凶狠霸道,许皎白只能狼狈吞‖咽,眼角泛着红像哭过。 他想把他推开,季横却不停下,紧扣他的肩膀,不断顶‖弄舌头纠缠住他。 姜彩曾经也说过相似的话。 她跟季横说:“你不能一直护着他,把他当做小孩子,这样对他不公平。” 她那时候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 她活得并不快乐。 病的厉害的时候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拼命把情绪发泄出去,她说季横你怎么不去死啊,我为什么生下你,我当初就该掐死你。 季横被打火机砸了脸,忍不住问她:“你是不是疯了?” 姜彩呜咽着抓住他手臂,指甲刺进皮肤。 季横没察觉到不对。 姜彩一直都是这样。 所以后来她死了,出现在季横的梦里也是这个样子。 浑身的鲜血,模样狰狞可怖,喉咙里长出一双手死死抓住季横。 他渐渐记不清姜彩原本的模样,甚至有些抗拒想起她。 梦的开头总是他撑着伞,身边是许皎白,蓝色落在男孩子的头顶,他落下一个吻,吻是甜的,轻柔又浪漫。 季横希望时间停在这一秒,不要再往后走。 他不把伞收起来,不回那间腐臭的屋子,噩梦就不会在。 十七岁的季横永远不会和十七岁的许皎白说这些,说我妈死了,我没有去处,说我该怎么办。 他不会也不能把无助袒露在许皎白面前。 所以他们注定会错过。 第36章 囚笼 两个人分开的时候都有些气喘吁吁,汗水顺着额头滑落,季横竟然有心思笑,像偷了糖果的小孩子,低头说:“亲到了。” 许皎白想他该说点什么,曾经的那些伤疤要怎么办,这不是季横一言不发就消失的理由。 季横说:“我妈死后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你来找我,偷偷跟在我身后,我让你别跟着我……对不起,尽管道歉没有用,但是你又不肯给我来一刀,我就只能说对不起了。” 季横当时在打架,眼神凶狠又绝望。 那两个混混在街上谈论姜彩,季横怒火中烧,被赶到的管向童等人拦下来。 之后许皎白跟着季横回家窝在沙发上睡着了,那两个人居然又回来了。 他们看到季横都很惊讶。 其中一个人说:“你怎么还敢回来?” 你怎么还敢回来,回这间屋子,这里死过人啊,死了一个女人。 可是季横不回来还能去哪呢,他没有别的去处。 那天的黄昏冰冷,血色晕染在天边,许皎白的怀抱是暖的,季横拼命汲取少年身上的热度,渴望得到一丝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