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眼睛长在头顶的陈天赐,姬明礼抿唇一笑,莫看五侄儿近来如日中天,他的眼界,广不到哪里去。 说话间药已端了上来,看着姬宸歆还有些苍白的面色,姬明礼叹道:“皇兄......” 姬宸歆顿了顿,闭上眼。 “莫再劝,朕绝不会用顾与曦的药。” 他抿唇,接了药碗,一口饮尽。 姬明礼轻声一叹,不再言语,望着明huáng纱罩的宫灯,渐渐出神了。 ☆☆☆☆☆☆ 事情既已捅到了御前,永党便再没什么好顾忌的,一时之间,江南官场人人自危。 “师父不知,昨日那张政远府邸一抄,竟抄出了好几百万的银两,更休提那些金珠玉饰,宝药奇珍......” 沈瑜林抿了口茶,方道:“这有什么?那些赈灾款项还未寻到,到时才有得瞧。” 姬元亦哼笑道:“大伯原来便这么......” 沈瑜林眉头一挑,忽道:“世子可知你身上这套衣衫值多少银两?” 姬元亦一怔,也不知他忽然问这做什么,还是道:“父王尚俭,除了年节穿出去的衣裳,都是在二百两以下的,徒儿这身......” 他翻了翻银丝暗绣的玉白色袖子,不确定道:“大约......一百五十两?” 一旁练字的冯绍钦闻言呛了呛,好半天才醒神,姬元亦不明所以道:“怎么了?” 沈瑜林道:“世子可知,一户寻常人家一年的开销是多少?” 姬元亦愣了愣,抿唇。 见他这般,沈瑜林微叹道:“一叶障目,如此而已。” 他说着,圈出了姬元亦文章中几段不足之处,姬元亦沉默着接了,回了座位。 重铺宣纸,石砚里的墨已gān了,姬元亦匀了些水,低头研墨。 冯绍钦涮了涮笔,低低道:“旁的我不知晓,只记得那年祖母赏了齐叔一锭五两的银子,那一整年我们都过得很好。” 姬元亦磨墨的手一顿。 ☆☆☆☆☆☆ 姬谦这日难得穿了件月白金绣的夏衫,不显俊逸,反倒有种莫名的凉薄。 “秋后......处决?”他的声音淡淡的,教人听不出喜怒。 杜若晴跪在下首,脸上并没什么惶恐的意味,他应道:“谋害皇室本是诛三族的大罪,但杜家为开国功臣之后,先帝曾赐丹书铁券于家父,荫庇全族,且二叔并不知实情,下官斗胆,求王爷只追究他一人之罪。” 姬谦道:“杜若晴,你自三年前投本王门下,可曾有什么功绩?” 杜若晴一怔。 姬谦道:“三年闲差若办够了,回府记着收拾行李,过两个月便随本王归京。” 杜若晴顿了顿,没有反驳,低应一声。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许文琅忽道:“王爷......两个月,是不是仓促了些?” 姬谦瞥他一眼,道:“如今案子已经结了,剩下不过是些琐碎事宜,本王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许文琅抿了抿唇,叹道:“王爷如今在江南声名满誉,何不借此布置些......” 姬谦挥手,道:“此事不必再提,江南官员调派自当由父皇决断。” 许文琅张了张口,刚要说些什么,跪在他身旁的杜若晴忽不动声色地扯了扯他袖子,许文琅一怔,终是没有开口。 ...... 出了书房,杜若晴同许文琅并肩走在螭阳行宫那条临着锦鲤莲池的汉白玉回廊上。 杜若晴忽道:“你今日倒犯傻了。” 许文琅当时被他一提醒便反应了过来,这事当是圣上给王爷放的饵,考校他品性的,没承想王爷没上钩,先钓上了他许文琅。 此刻见杜若晴这般说,许文琅便笑道:“今日要多谢若晴了。” 杜若晴也不答话,淡淡瞥他一眼。 许文琅讨了个没趣儿,摸摸鼻子。 二人正要转个弯下台阶,却不妨转角那里忽走出一道人影来,两边都没刹住脚,那人身量又矮些,便被杜若晴撞得后退了两步,手里一小叠宣纸四散一地。 姬谦自那日起便对姬元亦的功课上起了心,沈瑜林每日都是这个时辰去书房,而平日里杜若晴同许文琅俱在傍晚时分来,今日也是赶巧了撞上这二人。 身后的侍从低着头去拾纸,沈瑜林拱手笑道:“许兄,杜兄,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许文琅笑道:“自然很好,如今在江南,我们这几人可是横着走都成,小瑜林,明日去抄严府,可想去瞧瞧?” 横着走的......抄家阎王么?沈瑜林抿唇一笑,也知道许文琅大半是在自嘲,也未当真,只道:“明日我还有事,倒是去不成了。” 杜若晴忽道:“那监举的主意......是你出的?” 沈瑜林一怔,点了点头,这并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宁朝那监举制只是一个雏形,错漏矛盾也多,如今的制度是他一条条完善,扩充,实践而来,说这是他的主意也不为过。 杜若晴点了点头,又不说话了。 许文琅大抵知道他意思,笑了笑,对沈瑜林道:“若晴最是个面冷心热的,小瑜林同他相处久了便知......” 沈瑜林凤眼中暗色一闪,菱唇微弯。 接过锦绣呈来的宣纸,他笑道:“瑜林还有些事,许兄和杜兄留步。” 许文琅笑应了。 沈瑜林行了一礼,带着侍从上了回廊,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拐角处。 见人走远,许文琅这才感叹道:“当初那么小小的一团,如今也是同朝为官了......” 杜若晴抿着唇,没搭理他。 许文琅拍了拍他的肩,劝道:“不用觉得有愧于他,他如今年岁尚小,资历不足,便是真坐了那位置,哪里压得住?何况你以为王爷会教他的人吃亏么,你也只是先替他占着位置罢了。” 杜若晴低叹一声,只道:“我明白的。” ...... 姬谦的书房里原只有一个座位,近日却特意在书案对面搁了把紫檀木的椅子,布局上颇有些不伦不类,好在能进这书房的都是他心腹,也无人敢提这不妥。 沈瑜林坐在那紫檀木的椅子上,开始对姬谦讲姬元亦的功课。 “世子对于政事见解过于片面,且他只信自己的推论,很少愿听旁人建议,今日的文章中......” 沈瑜林皱眉说着,微抬了抬眸想看看姬谦神色,却正好对上了一双波澜不惊的黑眸。 一个人面无表情时,别人是很难教从他眼睛里看出情绪的,而姬谦......他根本不想猜,沈瑜林抿唇,道:“何事?” 姬谦弯了弯黑眸,薄唇泛起浅浅的笑意,“元亦较从前已好了许多,慢慢来便是......” 沈瑜林心中一噎,所以,这就是晋昭帝当了四十七年太子的原因?要知道晋时君王多长寿,可是出了好几个太上皇的。晋武帝立太子最早,传位最迟,偏他还不怎么恋栈权位,放权也很大气,为了这个,后人不知为这对父子编出了多少恩怨情仇。 原来,只是一直在“慢慢来”么? 姬谦见少年呆愣,唇角微弯,忽压低声音道:“‘我要他们笑,他们便笑,我要他们哭,他们便哭,我要他们生不如死,他们便万劫不复。’你看,元亦如今是不是好多了?” 沈瑜林怔了一怔,这话听着是有些气势,可他怎么觉得......很想笑呢? ☆、第42章 姬谦抿了口茶,又道:“你方才遇见许文琅和杜若晴了?” 沈瑜林点头,道:“杜兄他......” 姬谦低叹,“杜若晴是个聪明人。” “父皇很重视监举一事,已透了口风,欲在六部之外成立监举司,主理三品以下官员升降,不限江南一地。” 沈瑜林双眸微暗,笑道:“这是好事,那......是杜兄要高升了?” 姬谦道:“他如今挂着四品闲差,不过升了一级,得些实权罢了,真正高升的是瑜林。” 沈瑜林顿了顿,笑道:“我如今资历摆在这里,怎会......” 姬谦道:“监举司右执事,这是父皇亲口所言。” 即便事前已猜出些门道,沈瑜林还是被晋高祖的大手笔给惊到了,主理三品以下官员升降,这右执事必然是三品以上,而寻常官员五年一升迁,政绩官声极好的便从一两年到三年不等,他这回,可是连升五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