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林同赵嫣然许久未见,很快便拉着齐笑之絮起了话。 陈延青顺手端了碟花生坐在旁边,也不插口,笑得很憨实的模样。 ...... “你如今也领了差事,也要同人家多走动走动,我听说翰林院最是个清贵地方,旁人想寻关系进去还没门路呢......” 赵嫣然不言不动时着实是个玉面佳人,如今这一串话劈里啪啦下来,却教齐笑之听得目瞪口呆。 沈瑜林一一笑应了,道:“这届恩科同年多是书院旧识,娘亲不必忧心。” 赵嫣然接过陈延青递来的茶,喝了半杯,又道:“你打小就是个有成算的,我也不懂,不好多说什么,但是切记不要得罪旁人,齐小子也一样,都安安分分地做差事,这样才好出头......” 齐笑之听着,褪去了初时的惊诧疑惑,却觉得心头有些涨涨的。 他们家原先是前朝世族,经了战祸后便败落了,嫡系只余了他们一脉。父母早逝,大哥又是一心入仕振兴家业的,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这样念叨过他呢。 看着沈瑜林面上柔和的神色,齐笑之抑不住地有些羡慕和嫉妒。 一样是父母早逝,为什么他便没有这么个义母关心呢? 沈瑜林见齐笑之情绪忽然低落下来,不由道:“笑之?” 齐笑之本就是藏不住心事的,只叹了口气,道:“无妨,只是见了伯母,有些想娘亲了。” 赵嫣然是知他情况的,觉得定是自己同瑜林相处教人家触景生情了,心中不由有些愧疚,又想起这少年差点成了她半子,便道:“你既然是瑜林好友,日后常来便是,伯母也是把你当儿子看的。” 陈延青眉头一跳,目光刀子一样刮过齐笑之俊俏的脸庞,彷佛要在上头盯出个dòng。 齐笑之却是个粗枝大叶的,心中一喜,当即笑道:“伯母好意,笑之自是愿意的……笑之觉得伯母亲切,想认您做gān娘,不知伯母意下如何?” 陈延青把手里花生连壳一并嚼了。 认个口头上的gān娘不是大事,赵嫣然笑应了,陈延青手里那盛着花生的描金五福小瓷碟生生裂了一道缝,发出一声轻响。 见三人一并朝他看来,陈延青若无其事地放下那小瓷碟,对齐笑之森森一笑:“叫gān爹。” 窗外,夕阳斜照,岁月静好。 ☆☆☆☆☆☆ 那日之后,因被有意无意地避着,姬谦便再没见到过沈瑜林。 天一日热过一日,夏衣换了chūn衫,七月初二,正是沈瑜林生辰。 因是出仕后第一场生辰,很是该隆重些,沈襄为他请了不少朝中相识,自然俱是永宁一脉。 沈瑜林这日同沈襄一样,穿了件玉白色的轻薄儒衫,只是绣样款式略有不同,远远看去不像师徒,倒像父子。 便有些“聪明人”相视一笑,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样。 客已来齐,沈瑜林正待开席,却忽听一道清冷声音自门口传来,“今日是瑜林生辰,怎能少了本王?” 众人看去,正是一身明紫云纹长衫的姬谦,他身后跟着四个侍从,两个捧礼盒,两个执拂尘,俱是低眉敛目。 席间众人很快便是齐齐行礼,姬谦挥手叫了起,沈襄方笑道:“王爷厚爱瑜林了。” 姬谦唇角微勾,一眼扫去,早有人为他清出一个上好席位。 沈瑜林浅笑微僵,手中捏着酒杯,八面玲珑的他一场宴席下来竟连半个字也不曾说,在那双笑意浅浅的黑眸注视下,只一杯一杯地低头饮酒。 “虽是果酒,也应适量。”姬谦的席位就在他旁边,此刻低低一句话彷佛响在耳边似的,沈瑜林凤眼微垂,低着头不去看他。 小东西这般模样像极了母妃养的那只猫,姬谦这样想着,伸手揉了揉他发顶。 沈瑜林一怔,头压得更低,许是酒劲上来,他只觉双颊滚烫,犹如火烧。 旁人只道王爷极为赏识这个少年状元,沈瑜林却是如坐针毡。 两世为人,除了长辈,何曾有人这般待他,还是个对他有心思的同性,偏偏避不得躲不开,这如何不教他羞愤。 姬谦见他脸色涨红,微微笑道:“可是醉了么?” 沈瑜林极少见姬谦笑得这样开怀,不由呆呆地摇了摇头。 “也是......醉的应该是我......” 姬谦说着,取了沈瑜林手里的酒杯,将里头半盏残酒饮尽。 沈瑜林听他低喃,只觉耳根几乎要生了火,双颊烫人的很,都有些发疼,一抬眼却见那薄唇贴在他用过的酒杯上,心口更是一阵一阵地悸动。 虽做的隐秘,无人发觉,可他,他怎能......如此...... “瑜林可愿陪本王去醒醒酒?”姬谦浓眉微扬,唇角带笑。 正巧这时沈襄敬了一圈酒回来,见爱徒面上通红,桌上也空了好几壶酒,因担心他贪杯伤身,便道:“也好,瑜林带王爷到院子里转转罢,正好也教王爷看看世子读书的地方。” ☆、第 29 章 新月如钩,繁星点点,夜晚的沈府小径却是显出几分静谧宁和来。 里头觥筹jiāo错,外间清冷寂暗,一出正堂,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夏夜凉风一chuī,沈瑜林的酒也醒了大半,他抬头看向姬谦。 他的面目隐在夜色下看不清晰,唯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盛着漫天星光。 沈瑜林渐渐平熄了羞愤,脑中也清明起来,见四下无人,他拱手垂眸道:“王爷心意,恕瑜林不......” 话未说尽,却听姬谦缓声道:“不是要带本王去看看元亦的住处么?” 沈瑜林一怔,却立时反应过来,忙笑道:“王爷请。” 看来王爷是想隐去此事不提了,这样最好不过。 梧桐院里虽亮着,却没有人,沈瑜林取了桌上那盏明瓦灯,对门口的姬谦道:“世子的房间在书房隔壁,瑜林为王爷引路。” 姬谦淡淡嗯了一声。 沈瑜林略松一口气,侧身引路。 姬元亦的房间同冯绍钦的相邻,又是一般大小,也怨不得当日那嬷嬷认错门,只是如今里头摆设却是大不相同。 推开姬元亦房门,灯光一照之下却是一片刺目的金碧辉煌。 掀开牡丹金绣的大红纱帘,面前便是道栩栩如生的白玉九美人屏风,一眼略过,只见内间纱帘两旁的双耳彩绘祥云圆颈瓶里插着几根极艳丽的孔雀羽,四处布置也极为jīng美别致。 不像世子居所,倒像个女儿闺阁。 见沈瑜林的笑已发僵,姬谦剑眉微挑,似笑非笑道:“元亦近来的爱好倒颇为......古怪。” 沈瑜林只得无奈道:“是瑜林教导无方......” 姬谦轻笑道:“教导他布置屋子无方?” 其实姬元亦一向喜欢这些jīng巧玩意儿,并没有旁的意思,姬谦也是知道的,只是看着小东西紧张兮兮的模样,他忽然起了些逗弄心思罢了。 沈瑜林白皙的面上又是一红。不知怎的,他在姬宸歆面前都能从容不迫,到了姬谦面前,便总是这副丢人模样。 姬谦又道:“听闻瑜林平日教导元亦《战国策》?” 沈瑜林回神,道:“正是如此。” 姬谦道:“这是......为何?” 沈瑜林笑道:“世子擅谋,习这战国策最好不过。” 姬谦点头,目光略瞥过那扇鸳鸯雕花窗,又道:“元亦很聪明。” ...... 姬元亦一点也没有被父亲夸奖的兴奋,他悻悻地松开扒窗的手,对身后的暗卫比了个手势,立时便有黑影带着他离开此处。 “瑜林方才路上,想同本王说什么?”姬谦一边翻阅着姬元亦的功课,一边状似无意道。 那事不是揭过不题了么?沈瑜林便道:“没什么事。” 姬谦捻纸的手一紧,语调却极平常道:“既是如此,我便当你默认了。” 沈瑜林一呆,他......有默认什么吗? 姬谦又道:“不必羞恼。” 沈瑜林反应过来,忙道:“王爷,这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