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柔珂过来那刻起,棠辞的眼睛便牢牢地定在她的脸上、身上,看着看着,嘴角淡淡地勾起一抹笑意----阿涴穿的衣服是用我给她选的布料所制,阿涴用来绾发的缎带是我给她买的,阿涴耳垂的坠饰是我与她一道相中的,我的阿涴从小美人长到了大美人,淡妆浓抹总相宜。 "唔……小,小哥哥,柔珂姐姐,唔……问,问你话呢!"柔珂厨艺很好,糕点菜肴都做得极为美味,虞小渔吃了一块便再停不下来,两只小手捏着糕点,一左一右地同时往嘴里塞,腮帮子包得鼓鼓的,说话含糊不清。 柔珂忙倒了杯清茶,喂到虞小渔嘴边,向她轻声道:"灶房里还有许多,急成这样,当心噎着。" 棠辞这才算回过神来,掩嘴轻咳了半晌,耳背染了些许粉色,一本正经道:"灾情既已平稳,我与沈逸可回京复命了。连大人还需多待一阵,候到寒冬腊月确保流民可安稳过冬。" "回京?"虞小渔将清茶咕咚咕咚地喝下去,闻言瞪圆了眼睛,面带诧异,"小哥哥,柔珂姐姐----你们,你们要回京城了么?" 棠辞点点头,抬手摸了摸她的后颈,微微笑问:"要与我们一道回去么?京城四方辐辏,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应有尽有。" 凑到嘴边的糕点忘了咬掉,虞小渔怔了怔,不敢置信地看看棠辞,又看看柔珂,讷讷道:"我……我可以去么?" 这呆呆傻傻的模样,看着便令人心软,柔珂伸手轻轻将她嘴边的面皮碎屑擦了去,笑意盈盈:"你若不想去,可留在梁州城,徐老板会照看你的,我和你小棠哥哥也只能孤零零地走了。" "想去的!我想去的!"虞小渔几乎高兴得要跳起来,"我爹爹娘亲以前总与我说,等收成好了,家里有闲钱了,便带着我一家人去京城游玩。说了有两三年罢,一年又一年,等了好几场大雪,收成虽好了,可到家里来收租的米庄老爷脸拉得越来越长,每年朝廷的赋税也越来越多,直压得我爹爹娘亲喘不过气来,每日里耕田劳作,织布缝衣,却总凑不出钱来jiāo税。" 虞小渔头一次在她二人面前提及家世与爹娘,柔珂也坐了下来,静静听她诉说。 毕竟是掩埋在心底的伤心事,说着说着,便几近哽咽,不一会儿,豆大的泪珠便成串跌落。 棠辞以指腹为她擦拭掉眼角的颗颗晶莹泪珠,又一下一下地轻抚她的脊背,待她气息缓和些许后才温声问道:"你爹爹娘亲可曾收殓下葬了?" 初到梁州城那日,茶寮老板将虞小渔托付给她二人,当时只听闻没了亲戚依靠,料想她七八岁大的一个小孩儿,突逢巨变许是无力为父母置办后事的。 虞小渔擦着眼睛,轻声呜咽:"住在河边,发了大水,爹爹娘亲只匆匆将我推出去,一眨眼的功夫便被冲走了……"自然,尸骨无存。 这般年纪的孩子,遇到父母双亲猝然离世的事情还能泰然处之,别人若是不问她便能憋在心里不使他人徒增烦恼,从湖州徒步行至梁州,脚踝肿成大粽子还日日夜夜地奔波劳碌只想着知恩图报。 "小渔乖,待我们回京,几个大贪官斩首的时候我带你去看看,解解气可好?"棠辞点了点她的鼻尖,软言哄慰。 柔珂听得喉间一梗,捏了捏虞小渔的脸蛋,蹙眉道:"莫要听你小哥哥的,鲜血淋漓的,恐将你吓着。只待游街示众的时候,我带你去扔ji蛋扔石子儿。" 棠辞无奈一笑,看向柔珂:"阿涴,你可莫要低估小渔的胆子了,昨日捕鱼扑杀的时候她可看得起劲着呢。" "鱼是鱼,人是人,哪能相提并论?"柔珂不以为然。 棠辞闻言,垂下眼眸,沉吟片刻,沉声说道:"也是,几条鱼死了,不过一地的鲜血,几个人死了,却能将眼前的江水染红。" 柔珂纤眉微拧,猜测应是触及她陈年旧事心底伤疤,正欲出言安慰,却见她面上回归平静,提笔在纸上书写诗句,眉眼温和地向虞小渔说道:"看仔细了,明日若再背不出,可得罚手板了。" 微风和煦,日光暖和,映照在棠辞jing致如画的脸上却镀染出消散不掉的冷意与忧愁,柔珂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声。 第50章 夹在陆禾诗文集子里的几片木槿花瓣早已水分散尽,颜色颓败,晚秋的冷风从雕花窗牖一股股地钻进陈设奢华的厢房,绕过龙凤花鸟云母立地屏风,将书案上许久未曾有人动过的书册chui得呼呼作响,狻猊香炉内熏香袅袅,虽是上好的香料,可使人怡神悦心,于此时此刻的宜阳却毫无用处。 今日yin云密布,兜马散心时稍稍一抬头一远眺,黑云滚滚压来,风chui不散,四面八方地汇集涌聚,却又迟迟不落雨,令人憋闷得难受,几近窒息。 既无心兜马,宜阳用过午膳后便回房休憩,才步入里屋,一眼望见书案上的那本诗文集子,鬼使神差般走了过去,翻开夹着木槿花瓣的那页,看了匆匆几眼,心里便如瓶瓶罐罐地被倒入各味调料,岂一个五味杂陈能简易概之。 池良俊那日的话说得不明不白,狄岚那封手书到底写了什么?宜阳心痒得难受,想去寻人询问,可这牵涉到皇室公主的宫廷故事得找谁才问得出来?李顺德自是可以,淳祐帝也可以,可若是找了他们,自己又怕露出破绽,使他人陡增怀疑。 宜阳又想到英宗皇帝,便与池良俊说为何英宗皇帝可立男后,而怀思公主与狄岚在一块儿却只有死路可走? 池良俊笑答,那位男后没几日便不知被何人毒死了,英宗皇帝命刑部与大理寺协同查案,刑部与大理寺皆一口咬定男后是病死的并无中毒痕迹,随即便有御史言官劝谏皇帝选秀纳妃,充盈后宫绵延子嗣,更有甚者劈头大骂英宗皇帝昏聩无道。英宗皇帝不纳妃也不封后,就这般与诸位臣子僵持了一年之久,将身体熬得油尽灯枯,驾崩后唯有由年仅五岁的独子即位----这莫非是一条生路? 宜阳便道,我又无子嗣之忧,我只想好好地与我喜欢的人平平淡淡相守到老,也不行? 池良俊笑而不答。 蓦地,有内侍匆匆忙忙闯门而入---- "殿下----!那鞠梦白已由人护送抵京……" 眉如远山于微风烟雾中轻缓舒展,宜阳放下手中的诗文集子,将夹着木槿花瓣的那页纸好生压着,才向那内侍问道:"人既已到了,为何不将她与陆禾一道请过来?今日天冷,你且去膳房传话,命庖厨将才学的几手云州菜先搁着,弄些时令锅子暖暖身。" 内侍头垂得更低了,绞着手指,支支吾吾,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召了侍女为自己更换衣服,许久听不见一丝动静,宜阳始觉不对劲,回头看那内侍,声音更冷厉几分:"说,怎么了?" 被宜阳削铁如泥一般的锋利眼刀剜了一记,内侍忙哆哆嗦嗦地跪将下来,颤着声音支支吾吾道:"人、人……人是送到了,可、可……可只有半、半口气吊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