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茜再次醒来的时候,就感觉自己躺在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中。她努力睁开眼望去,正对上查尔斯凝视她的视线。他的眼睛蓝得像海,她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就沦陷其中,从那以后,哪怕是为了他而死,她可能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她张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抱着她的男人相当体贴,立刻端来了温水,一手揽着她的背,一手喂她喝水。潘茜慢慢喝了几口水,才觉得嗓子舒服了一点,但开口说话时,声音还是很沙哑。“你答应过我不会来。”她的语气里掺杂着希冀与绝望,矛盾地凝望着她的男人,他就坐在那,仿佛做得只是再简单和理所当然不过的事,一点都不在乎他自身的安危。“我做不到。”他平淡地回应,好像在描述明天太阳会从东方升起一样自然,潘茜望着他,真是恨死了自己。“都怪我。”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但觉得脸上一片凉意,“如果不是我,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你也不会遇见这些事。当初在那个小镇上,你就不该遇见我。”她产生无边无际的自我厌弃,查尔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等她稍稍冷静下来一点,才轻声说:“还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安抚她,“茜茜,别担心,那并不怪我,这一切都是我的选择。并且,现在还什么都没发生,不是吗?”他话音刚落,外面走进来一个男人,潘茜好像见过他,他好像是这个镇上的人。“来不及了,霍华德先生,他们的人已经过来了。”潘茜瞬间从查尔斯怀里坐了起来,步履蹒跚地想要出去,要不是查尔斯及时抱住了她,她可能就摔倒了。“我得拦住他们。”潘茜喃喃自语道,“不能让他们上来……不对,你有计划的是不是,你的计划是什么?”查尔斯从后面抱着她,望着她转过来的头低声道:“哦,当然,我有个漂亮的计划。我会躲在里面,你跟他们在外面,那个家伙已经醒了,你需要做的,就是在那群愚蠢的、毫无用处的FBI面前,演一出戏。”潘茜愣住,诧异道:“就这样?”查尔斯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就这样。”“可你躲在这里面,他们只要进来看,你就完蛋了!他们不可能不进来看的,他们会封锁现场,他们……”“来不及了,茜茜。”这个镇太小了,来太多外人过于显眼,会在还没成事的时候就暴露自己,所以查尔斯只带了有限的人手隐秘进入。也局限于小镇的大小,他们离开的路线都没有布置好,但没办法,事发突然,谁都没料到霍布斯这个可怕的疯子会这么快犯案,或许潘茜对他来说太有吸引力了,他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才让一切都这么措手不及,不单单是查尔斯,连卡尔都十分被动。“潘茜小姐,会有木板挡住这扇门,在外面看来,这里就好像没有门一样。”查尔斯的下属,那个好像是镇上人的男人开口解释说,“您只需要配合我,像是我救了您一样就好。”潘茜愣愣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把视线转移到查尔斯身上,咬唇道:“我以为你会有更好的计划,这个计划太危险了。”“你高估我了,宝贝儿。”查尔斯的语调在昏暗的光线和清冷的夜晚里显得格外压抑。“这是我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想到的最直接,也最有效的计划。”他语气莫名一顿,低声说道,“除非,你想借此失踪,和我一起离开这里。但我想,你大概不会这么选择。毕竟,我不是你生命中唯一重要的人。”是啊。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的确不算是潘茜生命中唯一重要的人。潘茜不像他,她还有父母,还有朋友,就算朋友可以舍弃,可父母该怎么办呢?他们那么爱她,如果她真的出事、失踪,她们不知道会有多伤心。潘茜终究还是得配合这个怎么看都非常危险的计划,她到了木屋外面,看见了已经醒过来被捂着嘴巴的霍布斯,霍布斯惊恐却兴奋地望着她,看见她就想冲过来,似乎把她当成了什么人,在死亡之前也要拉着她一起,控制着他的男人忽然松开了手,霍布斯就那么朝潘茜冲了过来,甚至还有人戴着手套把枪递到了他手中,是卡尔给潘茜的那把枪。一声枪响,子弹擦着潘茜的胳膊过去,潘茜被人扑倒在地上,又一声枪响,霍布斯闷哼一声,倒在地上,脸上挂着可怕的笑。潘茜瞟了一眼,随后恍惚地朝身后望去,参差不齐的木板好像和木屋融为一体,完全看不出后面还有一扇门,它似乎挺安全,可潘茜却觉得,只要卡尔认真观察一下,一定会发现破绽。查尔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虽然她选择进入FBI实习是出于绝望,从来没有想过他们还有重新开始的可能,可事到如今,她必须得承认,这一切都是她惹来的麻烦,如果没有她,他根本不用以身犯险,甚至……他这次可能真的会被抓,他没有带多少人手,卡尔带来的人要多得多,潘茜几乎已经可以预见到未来,他被抓起来之后,被辗转于各个国际政府之间接受调查,接受那些可怕的待遇。她浑身发抖,脸色苍白,在卡尔冲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她浑身是血地捂着手臂,躺在地上,被人保护着。救了她的人是镇上的年轻人,他们恰巧发现了霍布斯修的密道通往的房间,正在这里翻来翻去,看看能不能淘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就看见霍布斯抱着昏迷的潘茜从地道里爬了山来。随后发生的事情,就是卡尔看得见的事情了。潘茜被子弹打伤手臂,幸好有人将她扑倒,她才没有被击中,她想,她还是需要受点伤的,太安全的话根本瞒不过去,这也就是……她在本可以避免受伤,直接被查尔斯的人扑倒时故意闪躲的原因。对方似乎很害怕,白着嘴唇看着潘茜鲜血直流的手臂,哆哆嗦嗦道:“她受伤了,她必须马上止血,哦,天呢,该死……”他很紧张,这份紧张来源于对查尔斯的保证和恐惧,潘茜朝他努力笑了笑,想道谢,安抚他,但做不到。她浑身无力地被卡尔抱起来,卡尔捂着她的伤口做了简单处理,救她的人那份惶恐在别人看来可能是被案发吓到了,相当真实。而另外一个人,则颇为镇定地做着笔录,其他人似乎都没发现这个有着地道的木屋还有后面一层,潘茜的视线从未往遮挡着门的木板上望,她抓着卡尔的手臂,低声道:“我很疼。”卡尔怔住,绿色的眸子神色复杂地凝视她:“抱歉……我是说,对不起,潘茜,我本可以在你被抓走的第一时间就来救你,可是我……”他说不出自己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行动,反而是拖了一会才去霍布斯的家,就这还是提前了,要按照他们之前的计划,他们还得再等一会,或者干脆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到霍布斯家走个过场就离开。他无法说出自己其实也把她当成了另一层诱饵,理智告诉他自己没做错,可看到潘茜浑身是血的样子,卡尔第一次后悔了自己的决定。“快送她去治疗!该死!她在流血!”救了她的男人不断地喊叫,好像疯了一样,慌张得不行,其他人立刻反应过来,卡尔抱着潘茜就往外走,潘茜正想松口气,就看见卡尔顿住脚步,想要回头。潘茜立刻用没有受伤的手揽住了他的脖子,卡尔一怔,惊讶地望了过来,其实她的力气不大,因为药物药效还没完全褪去的关系,她做什么都浑身发麻。她带着绝望的眼神望着卡尔,咬着唇一个字都没说,但她用尽力气按着他的脖子,不让他回头。卡尔微微舒了口气,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双腿好像灌了铅一样无法动弹,却也没有在其他人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回头。“我在流血。”不知道过了多久,潘茜咬着唇低声说了这么一句话,卡尔像是终于回过神了一样,在艾克和芬妮诧异地注视下,抱着已经染了他一身血的潘茜离开了这里。“我觉得不太对劲。”芬妮蹙眉望着他们的背影,救护车已经到了,她回头看看被封锁的现场,又看看倒在血泊里已经被打死的霍布斯,古怪道,“这一切好像太顺利了。”艾克站在她身边皱眉道:“你觉得顺利吗?潘茜差点死掉,如果不是这两个年轻人,我们找到的就是她的尸体了。”芬妮还想说什么,艾克直接道:“难不成,你现在还想着以此来诱霍华德上钩?你也看见了,她差点被枪杀,可我们连霍华德的影子都没瞧见!”芬妮闭上了嘴,她就是觉得这样才奇怪,她本来很肯定会有所收获的,可现在连环凶杀人的凶手找到了,证人也有了,诱饵也救出来了,第二套计划的目标人物却毫无踪迹,她怎么能不失望?是她高估了潘茜吗?可回头想想卡尔对待潘茜的态度,就不觉得霍华德能真的不管潘茜。连卡尔那样的男人都会这样,霍华德真的会无动于衷吗?他当然没有无动于衷。隔着一扇门,查尔斯将潘茜受伤被带走的过程了解得清清楚楚,哪怕没有亲眼所见,他也能在脑海中构想出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是故意的。他已经告诉了手下,绝对不可以让她受伤,但她还是受伤了。这不可能是手下失误,只能说,是她有意为之。他当然知道这样更加逼真,可听着外面人关于她受伤的交谈和呼喊,查尔斯紧握双拳站在那扇门前,几乎就要冲出去了。但是他没有。在凌晨时分,太阳快要重新升起来的时候,他才缓缓打开了后面那扇门,然后戴着手套、鞋套,从这栋被封锁的木屋里大大方方走了出去。这里当然有人把守,但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只要用点小手段,就能暂时引开他们,而他所需要的,也不过是眨眼的瞬间而已。他顺利地脱离了包围,回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他该第一时间回到纽约的据点,不该继续在小镇上徘徊,可他一闭上眼,好像就能看见潘茜满身是血的样子。他紧握着拳,坐在黑暗中的椅子上,过去他没有半点这样的心思,可现在,他真的开始考虑,放弃一切,遗忘一切,就像潘茜曾经说过的那样,到一个谁也找不到他们、不认识他们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度过后半生。小镇的医院里。潘茜手臂上的伤做了处理,止住了不断冒出来的血,虽然她伤到了动脉,但因为卡尔专业及时的处理没有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不过她还是有点失血过多,脸色惨白,躺在病床上,挂着血袋。卡尔就坐在她旁边,亲自为她做了笔录,她的笔录无懈可击,配合上两个小镇年轻人的笔录,可以说是一份完美的犯罪证明。他们也在霍布斯的地道和家里隐秘的地方发现了其他的犯罪证据,霍布斯无疑就是那个混蛋,他的妻女去世后,就不断地寻找和女儿年龄相似,模样相似的女孩下手,从搜到的一份他的日记来看,他偏执地认为那些人都是他女儿的转世,或者他女儿附身的身体,可他已经变态了,没有理智了,正常人如果这样以为,会对那些女孩百般照料,可他不会,他只想害死她们,从内心深处,他其实并不真觉得那些人是他的女儿,他恨她们和她那么相像却健康活泼,他偏激地希望她们陪葬,希望她们毫无尊严地死去,她们活着,对他来说就是莫大的罪恶。案件至此,似乎告一段落,但卡尔坐在潘茜的病床边,和憔悴的她对视,却无法保持想象中的冷静。他知道自己发现过什么。可他最终选择了转头离开。这对他来说,需要莫大的勇气。潘茜望着卡尔,安静了许久之后,才低声说:“谢谢。”她当然不是谢他让她以身犯险,更不是谢他“救”了她,她是谢他没有回头。卡尔痛苦挣扎地闭了闭眼,起身快步离开了病房。他现在哪怕回去,也什么都查不到了。天已经亮了,新的一天开始了,他站在小镇医院的走廊里,透过窗户看着升起来的太阳,手放在配枪上,违背了他心目中最神圣的理念,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该……吞枪自杀。不过,在最后的最后,他还是将手从枪上挪开了。在下属询问他“怎么了”的时候,他冷漠地说:“没什么。什么都没有。”他会抓到霍华德的,对于那样一个可怕的罪犯,杀了都不为过。但不是现在。回想起潘茜浑身的鲜血,他告诉自己,至少不是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