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茜不知道卡尔带着她到了哪里。她坐在车后座上,靠着车玻璃昏昏沉沉地保持沉默,没去注意外面的风景变化。如果卡尔这会儿带着她去警察局,她怕是也不会拒绝。警察局这会对她来说,可比别的地方安全多了,那群人再嚣张,也不敢直接跑到警察局来抓人吧。潘茜茫然地抬起眼,影影绰绰间,卡尔开车的侧脸落在她眼中,他把外套给她了,只穿着件白衬衣,着实单薄。但这辆车虽然不值钱,车内空调却挺好用的,潘茜坐在里面,一点都不觉得冷,甚至还出了点汗。他应该也不冷。潘茜这样想着,还是把穿在身上的男性外套脱了下来,伸手放到了副驾驶上。卡尔抽空瞥了一眼,皱着眉说:“你穿着就行。”潘茜没说话,沉默地拒绝,卡尔有些忍无可忍道:“现在车上是很温暖没错,但你知道车外面多冷吗?在下雨,你注意到了吗?如果你呆会下车不穿着外套,我无法保证麦德林的人没找到你之前,你是不是会因为严重高烧而死。”潘茜恍惚地望向车窗外,经他这么一说才发现外面下着雨,哗啦啦的雨砸在车玻璃上,她居然一直毫无所觉,她怕是被吓傻了吧。卡尔大约也有这样的想法,他嗤笑一声,打开了车广播,车子里不那么冷清了,倒让气氛好了一些。潘茜慢慢将视线转到卡尔身上,他单手握着方向盘,长臂一伸抓住副驾驶上的外套,随便往后一丢,直接盖在了潘茜头上。潘茜:“……”将外套拉下来,潘茜没说话,但还是老老实实把外套穿上了。车子没行驶多久,就缓缓停在一栋建筑之前,卡尔先下了车,随后给她拉开车门,潘茜吸了口气,寒冷来袭,让她开始庆幸自己穿着男人的外套,外套将她整个人包裹住,她瑟瑟发抖地下了车,往前一步站到台阶上,让雨不至于淋在自己身上。她注视着卡尔将车子锁好,站到她身边,然后他敲响了面前的门。潘茜打量着周围的街景,忍不住皱起了眉,这地方是……“唐宁街。”卡尔点了根烟,等人开门时百无聊赖地抽着,淡淡说道,“没有哪里比这儿还安全了。”的确,恐怖分子能追到唐宁街来抓人吗?当然不能,他们又不是急着昭告天下他们有阴谋。潘茜的表情变幻莫测,风雨中裹着男人大衣的她看上去脆弱又茫然,漂亮细致的眉眼安静沉默,卡尔一边抽烟一边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有点明白为什么连霍华德那种人都会栽在她身上了。身边的门在雨中打开,一个穿着睡衣的中年男人看见卡尔之后无奈叹息:“你怎么会来?”卡尔直接拉着潘茜走进去,笑着说:“不是说过一旦我有什么麻烦,可以到你这里来避一避吗?”男人瞥了一眼潘茜,意味深长道:“可你当时拒绝我了,你说不打算让我还人情,要让我一直欠着你。”卡尔无所谓道:“我现在改变主意了,给我一个房间,我还需要浴室,你的女伴有衣服留在这吗?拿一件过来。”面对卡尔不怎么尊敬的态度,中年男人笑了一下,最后看了一眼潘茜,就去准备了。潘茜站在卡尔身后,低着头一句话不说,她对这个中年男人有印象,在电视机上看到过对方。“他以前在美国的时候出了点事,我救过他的命。”卡尔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和英国政府高官的关系,随后便坐到客厅的沙发上,他进屋之前就掐了烟,虽然比不上经过百年绅士教育的英国男人那么得体,但作为美国人的卡尔也有他自己的礼貌。“二楼拐角处的房间,你们可以暂时住在那儿,其他房间不方便。”中年男人下来的时候,已经换掉了睡衣,西装革履,还披了大衣。他朝卡尔很有内涵地笑了一下道:“我有点事需要出去,今晚不会回来了,你们走的时候什么都不用管,会有人来收拾好一切的。”说完,他朝卡尔一点头,便转身离开了。卡尔对此很无所谓,对方这么上道倒是出乎人的意料,潘茜望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男人,默默地走过去,坐到沙发另一边,打开了电视机。电视机上bbc正在播报晚间新闻,白天发生在大学校园里的追逐案在电视上一点痕迹都没有,她紧紧握着遥控器没有说话,倒是卡尔对此进行了分析。“虽然我只是在校园外面,但从外面也可以看见一点内情。白天他们追着你跑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太大轰动,应该还不至于上新闻。就算因为学生失踪要上新闻,也不会是今天晚上。”他意有所指道,“虽然我觉得,你绝对不会在电视上看到有关你失踪的消息,但你可以明天再等等。”潘茜皱眉望向卡尔,卡尔拉开手臂靠到沙发上说:“潘茜,其实你心里也有数吧?霍华德的消息一向很快,他肯定早就得到了你出事的消息,绝对不会让你的失踪引起太大关注,这对你和他都很不利,说不定那群人会狗急跳墙,说不定会牵扯出他的存在。”他轻声说,“他应该会很小心地查探你的消息,你们有什么特定的联系方式吗?你好像掉了手机。”潘茜抿起唇,一言不发,虽然卡尔救了她,可她不打算对这个FBI多说什么,但不得不承认,他的分析很正确。本来,为了防备他,学校就已经在进行进校登记了,更不要说查尔斯还派了人保护她,她出事之前也提到了伦敦塔遇到的女人,现在……就看他什么时候可以找到她,顺便解决到那群人的追捕了。有什么响了一下,卡尔低下头从口袋取出了新买的手机,看到手机上的内容,他皱了皱眉,用一种略带茫然和不可置信的语气说:“……潘茜。”潘茜望向他,用不解的眼神看着他。卡尔语气复杂道:“出事了。”“出什么事了?”她倏地站起来。卡尔叹了口气说:“你放心,不是你出事了,也不是你的家人出事了,其实……”他有点不悦道,“虽然我没告诉你,但我已经通知了同事去保护你的家人,但是,他们到的时候,你父母已经匆匆离开了。”他表情古怪道,“有邻居说,他们是被一辆黑色轿车连夜接走的。”潘茜顿时松了口气,比FBI动作还快,她绝对不相信是那群坏人,肯定是查尔斯。他果然已经知道了,并且在做安排了,她没有信错人。虽然一直不愿意家里知道她和查尔斯的关系,甚至被她牵连,但既然已经出事了,这些就没办法避讳了,不管要做什么,都等到解决掉那群人再说吧。想到这个,潘茜又皱起了眉,如果查尔斯没有做在斯维尔皇家赌场的那件事,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虽然她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冷静,保持清醒,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埋怨。她活了一辈子,第一次受到生死威胁,能够坚持此刻的这种状态,已经很不容易了。“但我说的出事了,不是这件事。”在潘茜思索的时候,卡尔继续了他的话题:“麦德林的人在街上和人火拼,死伤惨重。”潘茜错愕地望过去:“什么?这么快?”卡尔眼神复杂地点点头:“是的,就是这么快。潘茜,我很难想象,霍华德那样刚愎自用的人会为了你做到这样。”他语调低沉道,“我跟他交手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做这么不理智的行为。你知道,他总是喜欢炫耀他的智商和计划,从来没有这么……这么直接过。”潘茜立刻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依旧对此否认,不给卡尔任何证明查尔斯就在英国的证据,卡尔无奈地按了按额角,不再谈论这个话题。然而,这个话题已经在潘茜心中生根发芽,几乎占据了她整颗心。伦敦警方正在收拾残局,他们不清楚和麦德林遗部交手的人是谁,也不清楚这群人为什么会跑到英国的地盘,他们需要调查,但可能什么也查不出来。人全都死了。满地的血,被雨水冲刷干净,路边很多围观的人,这也就让街道尽头那个撑着黑伞的男人不那么明显。布满阴雨的夜幕里,一身黑色的男人站在那,举着黑色的伞,大伞遮住了所有落在他位置上的雨水,他转身离开,踩在地上的皮鞋伴随着雨落的声音发出嘈杂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像恶魔的冥音,令人心悸。没有潘茜的消息。这群人没抓到她,没找到她更进一步的消息。查尔斯走在雨幕中,隐藏在黑伞之下的脸忽明忽暗,看不清真容。有人救走她。但不是他的人,那么,就只有一个人。查尔斯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反倒是不那么担心了。唐宁街政府官员府邸。潘茜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根本没去主人留给她的二楼房间,也没洗澡换衣服。卡尔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看着睡着的女孩,她太累了,精神一直高度紧张,这会儿才缓缓松懈下来,好看的脸上满是疲惫。回忆起两人一起逃跑时的情形,想起抱着她时的感觉,她真的太瘦了,抱在怀里仿佛没有重量,轻盈,干净,这样的女孩怎么会和霍华德扯上关系?卡尔皱着眉,缓缓走到潘茜面前蹲下,盯着她的睡颜,不自觉抬起手,轻抚过她的脸庞。微凉的触感让他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他猛地收回手,皱眉盯着自己那双做了某件事的手,烦躁地转身离开了客厅,找地方抽烟去了。只是,等他抽完烟,思索清楚回来的时候,就发现本该在沙发上熟睡的女孩不见了。卡尔瞬间朝门口跑去,可等他追出去时,已经太晚了。潘茜不见了。从屋子里的痕迹来看,是她自己离开的。她没有睡着。卡尔猛地惊醒过来,他此刻想的,竟然不是这丫头太过狡猾,他想利用她吊出霍华德的计划失败了,而是……她一定感觉到了他的触碰。卡尔绿色的眸子一凝,意识到自己对这个让他挫败无数次的女孩的感情变化之后,他缓缓抿起了薄唇,颓丧地按了按额角。雨夜里,潘茜衣着单薄步履蹒跚地前行,她之前崴了脚,现在还没有好,如今每走一步,都感觉到锥心得疼。她咬唇忍耐着,下唇都咬出了血,她扶着墙往前走,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冷得不行,总觉得自己随时会死掉一样。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这样固执地偷跑出来,明明对她来说,留在卡尔身边最安全最舒适,可她却冒着寒夜的雨跑了出来,在伦敦起了雨雾的夜晚里艰难前行。是为了谁呢。其实不去想她也知道。无非就是那个男人罢了。她不是傻子,知道卡尔不会做没有好处的好事,哪怕她什么都不说,他也可以因为将她抓在手里,把查尔斯存在伦敦的蛛丝马迹引出来,到时候……他就可以达到目的了。她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所以她装睡,在对方离开之后,就跑掉了。她不知道自己走出了多远,又或者她只是在原地打转,她实在走不动了,就靠在屋檐下的墙壁上,急促地喘着气,好像要窒息了一样。她不能死在这里。不能晕倒在这里,不然就前功尽弃了。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样的毅力,才让自己重新迈出了脚步。她几乎没有了意识,只是一步步艰难地在雨中挪动。查尔斯是得到下属的汇报之后,才匆匆赶回公寓的。这间公寓自从上次对外招租之后,就以其他安全的身份进行了转让,现在对外来看,这里住着的是一名商人,因为出差总是不在家,没有任何问题。当然,因为转让的早,它也没有被麦德林的人发现。这里很安全。查尔斯回到这里的时候,就看见了躺在客厅地板上,进气多出气少的潘茜。满地的雨水,她浑身都湿透了,单薄的衣衫裹在她身上,比外面的风雨更加寒冷。查尔斯站在那,看着仿佛枯萎的花朵般的她,没有哪一刻让他像现在这样觉得,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他匆忙上前,将她从冰冷的地板上抱起来,快步走到二楼卧室,脱掉她身上湿冷的衣服,她浑身苍白如纸,呼吸微薄,被他剥光之后裹进了温暖的被子里,屋子里的空调打开,吹出如夏日般的暖风,潘茜瑟缩地躺在那,依旧在发抖,几乎都没有意识了。查尔斯拿来下属准备好的医药箱,配药之后给潘茜打了一针,她皱着眉,已经感觉不到疼了,浑身上下难受的感觉太多,打针的痛感可以忽略不计。一针下去,过了一会,她似乎舒服了一点,不再那么狠狠地咬着下唇,她松开血肉模糊的唇瓣,在查尔斯几乎有些发抖地触碰之下,低声沙哑地说了一句话——“……我恨你。”如果他没有坚持要做那些事,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她第一次深刻意识到了,跟在他在一起会遇见什么样危险的人物,过去那些离她很遥远的死亡威胁,以后恐怕要如影随形。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气馁,会不会逃避,但她真的很想抱怨一句。她闻到了属于他身上好闻的焚香味道,艰难地吐出了三个字,说完之后,好像真的放松了不少,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坐在床边,低头凝望着她的男人,耳边却总是回荡着她那句大约只是为了纾解心中委屈的抱怨,他当然知道她会坚持着回到这里是为了什么,他比任何人都聪明,比任何人都了解一切,在得到她出现在这里的消息的一瞬间,他就清楚发生了什么。他用手机将她所有的路线看了个遍,看着偶尔出现在录像里憔悴细弱的背影,她已经是强弩之末,却还在努力往前走,那一幕深深震撼了他。查尔斯的心上仿佛插了一把剑,他的手轻抚过她的眉眼,他第一次觉得,他的爱是一种罪孽,是一种诅咒。他爱她。但似乎,他还是离开她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