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纪周彤约了沈倩倩去逛街，因为明天要去看画展，她打算买一套新衣服。
沈倩倩比上面见面又憔悴许多，两人是同岁，可是站在一起，沈倩倩看着要比纪周彤大五岁。
纪周彤对纪红梅发自内心的厌烦，恨不得分分钟就脱离开那个环境。可是每次见到沈倩倩，她又觉得自己的父母还没有那么不堪，只是粗鄙贪恋没有文化，但是至少对孩子还不错。
沈倩倩的父母就是吸血鬼，是简城最重男轻女的那一部分人中的典范。女儿对这种家庭来说，从出生就是一个工具。
沈倩倩的父母早就打好主意，等她初中一毕业就送到厂里，做几年工给家里攒钱，然后嫁人再收一笔彩礼，刚好给她哥盖房子娶媳妇。沈倩倩学习好，不肯认命，坚持要读完高中考大学，于是中考前一天，她被父母锁到家里，不想让她参加中招考试。
沈倩倩半夜趁着父母睡了，跳窗跑出来，在纪周彤家里躲了几天，才如愿以偿考上了高中。此后的求学历程就是靠老师资助，助学贷款，自己打工，一路艰辛。
好不容易大学毕业，工作挣钱了，父母开始变着法儿的找她要钱，不给就去公司里闹。
这些年，沈倩倩就跟躲债主似的躲着父母。
纪周彤对叶怀章说过，她在学校很招人嫉妒，确实不假。
那时，周家刚刚发达，纪红梅对她骄纵得过了头，导致她优越感太强，整天挂着一副瞧不起人的嘴脸，自我感觉是公主，别的女生都是丫鬟。女生都不大喜欢她，沈倩倩一直和她保持着友情，是因为她一直感谢纪周彤在中招前收留了她几天。
两人一边逛街一边闲聊，纪周彤问她：“你住的地方在哪儿？都安顿好了吗？”
“安顿好了。”
“这么神速？你不是周四才回来的？”
沈倩倩神色略有点不自在，“是有个朋友帮忙找的房子，我一回来就直接过去了。”
纪周彤打趣道：“什么朋友这么贴心？肯定是男的吧，是不是对你有想法？”
“不是，就是以前打工时认识的朋友。”
“你回来不怕被你爸妈找到啊？”
“他们想不到我会回到A市上班吧。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纪周彤笑：“我看你换手机号还不如换脸。”
正说着，叶怀章打了电话过来，约她过去玩。
纪周彤语气很平淡的拒绝，“我在和沈倩倩逛街。”
“那晚上一起吃饭？”
“晚上再说吧。”
挂了电话，她发现沈倩倩一脸惊讶，不禁好笑：“怎么了？”
“你对叶公子怎么这么冷淡？这不是你的风格啊，我记得你以前和他说话，哎呦呦，娇滴滴的能掐出水。”
“因为我打算和他分手了。”
“分手？”
“对，他另有新欢，而且也不打算和我结婚，我没必要再和他耗下去。”
沈倩倩松了口气，“有句话我憋了好几年了，现在终于有机会说出来。”
纪周彤咯咯笑起来，“肯定是叶怀章的坏话吧？”
“不是坏话，就是想说，他不适合你。”
沈倩倩欲言又止，“我觉得吧，你在他面前，一直在掩饰本性，讨他欢喜。这样不是长久之计。”
纪周彤心里不大舒服，但也知道沈倩倩说的一点没错。
她在叶怀章面前的的确确是有很多装的成分。
装清纯，装贤惠，装大度，装风雅。
沈倩倩道：“我认识你十几年了，我知道你的个性，你和叶怀章在一起，不是真实的你。你早晚会有一天装得很累，他也早晚一天会发现你真实的样子。”
“你说的有道理。可我不装出叶怀章喜欢的样子，他也绝对不会和我交往。真实的我，叶怀章肯定看不上，他喜欢温柔贤惠又大度的女人，最好还干净如白纸，又懂琴棋书画，喜欢艺术。可我就喜欢做人上人，就算躺着不工作都有钱花，还有人侍候我。但是我能找到这样的男人吗？又有钱又爱我，又肯惯着我。”
沈倩倩迟疑了一下，“光哥不就是吗？”
“我和他不可能，我爸妈绝对不会同意的。”纪周彤露出一抹讥笑。“很搞笑的，他们自己也就是暴发户，可是他们还看不上暴发户，光哥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家里有点钱的地痞流氓。”
沈倩倩说：“光哥人不错的，当年要不是他救了我，我现在都不知道什么样了。”
中招前一天她被家人锁了不让出门，半夜她跳窗跑出去，结果碰到几个地痞流氓，要不是光哥刚好出现，后果不堪设想。那时她无处可去，只好请他送她去同桌纪周彤家里。
纪周彤就是在那天，认识了光哥。
说起来沈倩倩还是两人的媒人。
少女时期的纪周彤，固然物质生活很富足，生活却很压抑，升学压力是一部分，还有更大一部分是因为父母对她寄予了超越她能力范畴的厚望，逼着她学各种她不想学，而且也看不到任何用处的才艺。
当光哥带着英雄救美的光环出现在她面前，当她听沈倩倩描述他一个人打跑了三个流氓的时候，她会对那个痞痞的混混的男生一见钟情，说不清是骨子想要反叛，还是荷尔蒙作怪产生慕强心理。
可是她打一开始就知道初恋不会有结果，因为纪红梅的毕生理想就是让她嫁入比他们高级很多的家庭，捎带着周家鸡犬升天，做人上人。纪红梅沉迷港剧，整天耳提面命的就是，你长得这么漂亮，再好好培养培养，就是大家闺秀一样的富家小姐，将来怎么也得嫁给企业家的富二代，当豪门阔太。
人都有虚荣心，她一方面偷偷早恋，一方面也觉得纪红梅的想法没错。
光哥对她再好，毕竟是上不了台面的小混混，学渣一个，将来顶多也就是继承家业。可那份家业，也就是简城的一点小生意罢了。
现在看来，还不如叶家的一根毫毛。
“听我哥说他现在开了家宾馆，混得还不错。”
沈倩倩对他也许带着“恩人”的滤镜，纪红梅不屑地撇嘴，“得了吧，疫情一来，A市的酒店业都受了重创，别提简城的宾馆了。”
“他前几年还通过我哥找我，想问你的联系方式，我没给。”
“没给就对了。”纪周彤冷笑，“你知道么，清明节前我在QQ上找他，让他帮我打听一下老头资助过的学生名单。他对我冷淡得要死。妈的，如果不是为了给他打掩护，”话说到一半，纪周彤突然停住，拿起一条羊绒裙，“倩倩，这件裙子你看怎么样？”
沈倩倩看了她一眼，“挺好的。你皮肤白，穿绿色好看。”
“嗯嗯，我去里面试试。你帮我拿一下包。”
沈倩倩接过她的包，坐在沙发上，琢磨她刚刚说了半截话，“如果不是为了给他打掩护”。
给他打什么掩护？
还有，既然他有纪周彤的QQ号，为什么绕了一大圈，来找她问纪周彤的联系方式？
说明纪周彤根本没删他，只是不想和他继续联系。
两人分手的原因很简单，就是纪周彤突然举家搬迁。
纪周彤换名字换手机号码，和所有人都断了联系，只有她。
当时她还劝过纪周彤，为什么非要和光哥分手？光哥对她那么好，百依百顺，按照现在流行地说法，那就是妥妥的舔狗。
纪周彤只说了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说可以让光哥考大学考过来也是一样的，虽然他是个学渣，可他家里有钱，掏钱上个差学校没问题。
可是纪周彤一口拒绝，而且反复交代她，不可以把她的联系方式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光哥。她为什么做的这么绝呢？沈倩倩一直想不明白。
叶见春给周小鸥上完课，去了一趟超市。当她提着一袋水果出来的时候，居然碰见了叶怀章。
“叶老师，我送你一程吧。”
叶见春用一贯礼貌疏远的语气拒绝，说她要去乘地铁。
叶怀章也不生气，笑吟吟说：“叶老师，我有件事想和你谈谈。”
叶见春表情冷淡，“你有什么事，我们就在这里说吧。”
叶怀章真是天生的生意人，脾气好到让人佩服，“叶老师你怕什么，光天化日的我不会做违法的事，再说了，你上次不是也坐过我的车吗。”
叶见春有点不耐烦，冷着脸问：“到底什么事？”
“站在这里说不大方便。”叶怀章不急不缓地说：“有个人给我打电话，问我知不知道纪周彤过去叫周海燕。”
“叶先生，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好了。”
叶怀章笑吟吟道：“你怎么不叫我叶公子了。”
“好像谈事的时候，叫叶先生比较好。”
“我刚刚看到你，突然想起来，你上次坐车问我穿多大码的鞋子。”
叶见春脸色微变，略一迟疑上了车。
叶怀章启动了车子，继续往下说：“那个给我打电话的人，说纪周彤以前诬陷她的钢琴老师猥亵她。我作为男友，自然要质问她，为什么她肯定纪周彤是诬陷。她便告诉我，说当年纪周彤的窗外草坪上留有男子的鞋印，还有一个打火机。”
“你怀疑是我给你打的电话？”叶见春静静地看着他，“我没有。”
叶怀章笑了，“我当然知道不是你。我认得出你的声音。就算变声器，说话的语调也不对。那个人应该是你的同伴吧？”
叶见春默然不语，心跳得有些快。
“你来到周家当家教，应该是为了接近纪周彤，也就是周海燕，对不对？”
“你凭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你那次很突兀地问起我的鞋码，而且我给了你我的私人电话号码。”
“叶先生你想多了，我那天问鞋码没什么特别含义。”
“如果我告诉你，我有你想知道的东西，你是不是愿意承认你接近纪周彤的真实原因？”
叶见春沉默片刻，“什么东西？”
叶怀章笑了笑，“我其实对当年的真相不感兴趣，我只是听说纪周彤可能有个初恋男友，心里有些不舒服。因为她一直说我是她的初恋，我想知道究竟她有没有对我说谎。我也不希望我一把年纪了被一个小女孩儿骗，这就很伤自尊了。”
“然后呢？”
“纪周彤有个闺蜜叫沈倩倩，从外地回来，我去找了她。沈倩倩一开始她并不肯说。后来我给她了一些好处。她告诉我，纪周彤的确是有个初恋男友，一直瞒着家人。钢琴老师有没有猥亵她，沈倩倩不清楚，因为她不在场。但是纪周彤对她说是猥亵，她选择相信纪周彤，因为纪周彤是她好友，应该不会骗她。”
叶见春气道：“纪周彤在说谎！”
“现在你可以说说你接近纪周彤的目的吗？我很好奇。”
叶见春平静了一下情绪，说：“当年给纪周彤当家教的那位老师，也是我的钢琴老师，我从三岁起就跟着他学琴。他是个品德高尚的老人，退休金都拿去资助失学女生。我无法容忍我的老师被人泼脏水，不明不白地死掉，我就想让纪周彤说出真相，替老师恢复名誉。”
“你为什么那么相信那位老师无辜？”
“因为江老师在我们面前从来没有过任何过分的言语和举动，不仅仅是我们，他对所有资助过的女学生，都没有过任何不恰当的举止。”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他没有猥亵过你和那些人，不代表没有猥亵过纪周彤。”
“我知道很多人都是这样的想法，认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说不定哪天鬼迷心窍就做了下作的事。可是我相信老师绝对不会做出那样的事，因为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老师学琴，他的人品怎么样，我很清楚。”
叶怀章叹了口气，“叶老师，我劝你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在你面前是个令人尊敬的长者，并不代表他私下就是这样的人。他没有猥亵过你，不代表他对纪周彤没有动过歪心思。有时人一时鬼迷心窍，做出糊涂事，都是有可能的。”
“不可能！”叶见春无比笃定地打断他，“给你打电话的那个人，也是江老师资助过的学生，她寒暑假都住在江老师家里，江老师从未对她有过任何越界的举动。如果江老师真是人品不堪，为什么放着那么便利的条件不动手，非要冒着风险，在纪周彤的家里做那种事？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江老师是因为外孙出了事急需钱，才去当家教增加收入，他就算再鬼迷心窍他不会做那样的事！”
“你分析的也有很道理，但这件事的真相只有他和纪周彤知道。纪周彤一口咬定他猥亵了，谁又能证明他没有呢？”
“她的男友可以证明。从江老师提前结束授课，到周海燕的母亲回家，中间有半小时的空挡，如果这半小时的时间内，她男友和她在一起，就说明一切都不成立。”
叶怀章问：“所以她当时是不想被父母发现她早恋有男朋友，慌急中就诬陷是钢琴老师对她动手动脚，导致她衣衫不整。”
“对，所以她男友肯说出那天的情况，也是一样可以证明江老师的清白。你能不能问问沈倩倩，纪周彤的男友是谁？”
叶怀章迟疑道：“不知道沈倩倩肯不肯说。”
“请你一定帮帮我好吗？”
望着叶见春殷切的眼睛，叶怀章竟然一时难以拒绝，鬼使神差地答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