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戏的场景设在天台上,来客串的男演员王麟游是第一次见顾蔻,两个人都不是开朗热情的性格,一时间有点尴尬,顾蔻主动说:“嗨……”王麟游笑出一口大白牙,叫了她在戏里的名字,“阿优,一会得罪了。”要拍近景,顾蔻不够高,脚底下垫了矮木箱子,有点紧张地闭上眼睛。王麟游吻上来,很体贴地没有碰她的嘴唇,捧着她化了伤痕妆的脸,轻轻吻她的人中。鼓风机吹起她的长发,顾蔻紧紧合着的睫毛微微颤动,眼泪突然就滑下来了。顾蔻情绪到位,吴文满意地喊了cut,她还没出戏,站在木箱子上流眼泪。王麟游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哭了,去喝口水吧。”顾蔻抹着眼泪去喝水,吴文安抚地说:“挺好的,等会再拍一条远景。”顾蔻端起水杯,吴文又让她跟来人打招呼,“哎,这是投资方来探班的顾总,十分稀客,我也是第一次见,你也认识一下。顾总,这是我们的女二号顾蔻,演阿优,演得很好的。”顾蔻眼泪汪汪地抬起眼睛,吴文身边真的是好久没见的顾正则。她没说出话来,“……”她半是没出戏,半是在替阿优委屈,《暗恋》的故事有些阴暗晦涩,仿佛套着灰蓝的滤镜,但阿优是把焚尽脏雪的火,人人都知道阿优勇敢,但没人知道阿优的遗憾,最后这段日子顾蔻一拿起剧本就觉得绝望灭顶。她嘴上说了声“顾总好”,眼睛看见顾正则,反倒流眼泪流得更凶了,又拿袖子抹了把眼泪。顾正则看着她哭,不作声。顾正则沉默到吴文都有点慌了,干笑着开玩笑:“哎,顾蔻,别哭了啊,顾总有那么吓人吗?顾总人挺好的,是吧顾总?”顾正则本就生得冷厉,一副不近人情的倨傲气质,加上穿着黑西装黑大衣,从头发丝到脚趾尖,压根没有哪一个细胞能支持吴文的论点。吴文气闷,给顾蔻使眼色。陈又安看着不对,把顾蔻拉回镜头前,又跟吴文说:“赶紧拍吧,别废话了。”王麟游扶着顾蔻站上木箱,然后重新吻下来。顾蔻状态很好,眼泪几乎是啪啪地往下掉,一个镜头拍得无比顺畅。吴文又满意又郁闷,等顾蔻过来,他先张开手臂抱了抱她,恭喜她杀青,然后板起脸叮嘱:“死了男朋友的又不是你,哭什么哭?赶紧出戏!”被他这么一骂,顾蔻有点不好意思,牵强地笑着答应下来,但紧跟着连忙抬手把涌出来的眼泪擦去,没出声,但脊背轻轻抽动,显然不听使唤。吴文恨铁不成钢,还要再说,一直安静的顾正则突然冒出来一句:“别骂人。”大资方发话,吴文只好憋回去,“行了行了,你杀青了,赶紧回家吧。过两天全组杀青的时候记得过来跟大家一起吃饭。”顾蔻抬头,眼睛通红地看着顾正则。吴文莫名其妙,怕她惹到资方爸爸,小声说:“顾总怎么你了?别盯了,再盯就盯出事来了。”好在顾总冰雪聪明,一眼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稍微点了一下头,她就起身回酒店房间收拾行李。行李不多,两个箱子也就装满了,刘助理等在门外,替她拉箱子下停车场。顾蔻已经不哭了,只是时不时眼睛还是湿亮亮的,转过头去狠狠抹一下眼睛。刘助理小心翼翼地说:“顾小姐,外面风大,再哭就要把脸吹坏了。”顾蔻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突然问:“我刚才拍吻戏了,他会不会生气啊?”刘助理望天,无奈地笑,“顾小姐,我也不知道,您一会问问顾总自己吧。谁能想到您杀青这天竟然拍吻戏呢?”原来顾正则是来接她杀青的。刘助理把她的行李箱放进后备箱,顾蔻爬进车子,“我收拾好了。”顾正则坐在驾驶位上,看样子打算自己开车,信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这工作这么委屈?”顾蔻有点不好意思,“对呀,偶尔是这样的。你带我去哪?”顾正则开出停车场,“平安夜,接顾芒吃饭。”要不是他惦记,顾蔻最近忙得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个弟弟,更忘了今天是平安夜。她一时有点讪讪,“好呀。”一路向南,车子穿过冬天荒芜的树林,白桦树的影子横斜切过公路,天色灰沉,渐渐有白而软的雪花从空中飘落。顾正则始终没说几句话,顾蔻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想起顾正则刚才在片场的表情,有一点愧疚,“顾正则,那个……”“嗯。”她鼓起勇气解释:“他没有真的亲我。”顾正则又“嗯”了一声,毕竟眼见为实,他显然是不大相信,但也打算把她的狡辩照单全收。顾蔻急了,比划着解释,“真的,我没有骗你,我们是借位拍的。他没有亲、没有亲、嘴……”车子不知何时驶离了公路,白桦树林密密地掩住了昏沉的天光,车子在四野无人的寂静里穿梭,雪花一片片落下,砸在挡风玻璃上,又坐着滑梯滑到雨刷器上。顾正则看她结巴得好玩,威胁似的对她咄咄逼人,“那他亲了哪里?”顾蔻指指人中,“这里,就亲了这里而已。”顾正则停了车,倾身过来捧起她的小脸,仔细端详一圈,指腹在人中处揉了揉,然后吻了下去,气息霸道地笼罩在她的肌肤表面。她今天又穿了那天去医院看他时的大外套,又软又厚,顾正则把她环在怀里,指节轻压了压她哭红的眼睛,“都结束了,想哭就慢慢哭吧。会过去的。”他说得顾蔻很窝心,她本想说知道,但窗外蓦地掠过一个黑影,她本能地向后一躲,后背压到车喇叭,发出一声尖锐响亮的鸣笛声,随后才看见掠过的只是一只鸽子。她惊魂未定,大睁着眼睛,“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个人。”顾正则笑她异想天开,“人会飞吗?你刚出校园片就进恐怖片。”顾蔻开始手脚并用往副驾驶爬,“我还是坐回去吧,万一被人看到,我就完蛋了。”顾正则放开了她,她爬回去拉安全带,听到他很低地笑了一声,随即低声说:“完蛋了也好,我养你一辈子。”一辈子?这个词长到顾蔻连想都没有敢想过。她回过头愣愣地注视了他半天,而顾正则一脸坦然,这是一句有点肉麻又分外老套的情话,但他无心遮掩这份感受。雪静谧地落下,四野只有风声,这片白桦林短暂地只属于两个人。顾蔻拽着安全带凑过去,在他侧脸上亲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