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罗马的脑袋像是要爆炸了一样疼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样，无法支撑自己的意识。但是看到趴在另一边，沉沉昏睡的柳絮，他咬着自己的舌头，大拇指掐着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清醒，不能睡过去，让向文烨伤害柳絮。“你……说什么？”向文烨的话像是惊雷一样在顾罗马的内心炸开，他断断续续地问着。“嗯？”向文烨嗤笑一声，走到顾罗马的身旁，轻轻扶住他的双肩，贴着他的耳根，用气声说道：“别装啦，我都知道了。”“……”“你是什么东西，我都调查清楚了。”向文烨拍拍顾罗马的脸，眼里满是痴狂般的兴奋，“这大概就是缘分吧，命运让你和我相遇，让我发现你是什么，你说，这是不是缘分？”顾罗马轻吟一声，皱紧了眉，想要撑起自己的身子，却终究无力，瘫在了桌子上，努力睁着双眼瞪着向文烨，眼神迷茫中透着犀利。“果然厉害，这么久了还能撑下去。你看看柳絮，普通人类就是这么弱不禁风。”向文烨靠着柳絮的椅子，抓住柳絮的一条胳膊然后放下，柳絮的胳膊无力的垂落在椅子旁。顾罗马双眼冒出怒火，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你别碰她。”“好好好，我不碰。”向文烨举起双手，眼镜后的双眼冒着精光，“本身我对普通人也没兴趣。”“我感兴趣的是你。”他笑着看顾罗马。“你要做……什么？”顾罗马低声问。向文烨轻笑一声：“不做什么，只是想要你配合我做一些事情。”他的语气阴郁带着暗示，让人听了很不舒服。顾罗马的脸色越发苍白。他心里隐约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迷糊中，自责的情绪翻腾上来，占据了他的大脑。这都是他的错。他明明就感觉到向文烨不对劲，关海月更是数次提醒过他，向文烨让她不舒服，要他们小心向文烨。而他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只是以为向文烨不是什么善良的人，别有用心，更以为向文烨是看上柳絮了。于是他只让柳絮离向文烨远点，结果，现在因为他的身份暴露，被向文烨发现了，导致柳絮又陷入了危险中。三十年前是这样，现在又是如此。“你从哪片海域来？”趁着顾罗马最后清醒的时间，向文烨问他。顾罗马没有回答。看来向文烨是真的知道他的身份了。如果不是向文烨有别的渠道知道他的身份，故意接近自己。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他夜里偷偷在泳池里游泳，被向文烨发现了。顾罗马知道，因为这栋别墅有泳池，因此隐私措施做的很好，四周的房子的窗户和阳台几乎都看不到泳池。但不排除不能排除向文烨家里某个角度可以看到泳池的一角，毕竟他家离自己家是最近的。他觉得向文烨看起来特别眼熟，像极了半个世纪前，那艘科考破冰船上的某个戴眼镜的弱鸡英国生物学家，一边暗恋着柳絮，另一边想将他解剖，最后柳絮救了自己的时候，那个生物学家却不讲情面地将柳絮推下了船。既然柳絮可以转世，那么那个英国生物学家也可以。而且向文烨也是个大学生物学研究员，性格也很古怪。顾罗马看着柳絮，因为强撑着身体，额头开始冒汗。“别硬撑着了，罗马，这个药对你们人鱼也有效。你现在能熬这么久，说明你不是普通品种。我真是捡到宝了。”向文烨的声音仿佛从很远传来，越来越模糊。他模糊的视线里，只有柳絮是清晰的。向文烨拍拍他的脸，笑道：“放心吧，我不犯法，不会动普通人的。但是你不是人类，不在法律保护范围内咯。”他的话高傲的很，似乎完全不将顾罗马当成一个人来看待，顾罗马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他用尽最后力气伸手去握柳絮垂着的手。向文烨冷眼看着，没有阻止，而是自顾自说道：“听我的老师说过，曾经有位英国生物学家，在北冰洋海域捕捉到一头北冰洋人鱼，但是后来发生了意外，活体标本被人放跑了，可惜了。现在好了，我也捉到了一头人鱼，最好也是北冰洋人鱼，把当年的科研空白给补上。”无论前后，说的都是顾罗马。但是此刻的顾罗马已经没有意识思考这件让人郁闷的事情了。向文烨看起来，是个极为贪心的研究狂魔。向文烨打了个电话，对着电话那头说道：“可以过来了。”将手机关上，他自顾自地对顾罗马说道：“我是为科研而生的，我专攻的方向就是研究深海人鱼。可是至今为止从没见过真正的活体标本。罗马，我们俩有缘，既然如此，你就助我一臂之力吧？”他用几乎深情的眼神看着顾罗马，低声说道：“等你走后，柳絮就会醒过来，我会替你告诉她，我猜她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吧？那么你为人类的发展史献出了伟大的贡献，我相信柳絮也会理解的。。”并且因为顾罗马的身份，柳絮一定不敢报警。他也不会让柳絮找到顾罗马。向文烨心里的盘算很好。“那这样，罗马，最后再看一眼你的人类妻子，然后永别吧。”向文烨居高临下地看着顾罗马握着柳絮的手，冷眼睥睨着，然后轻轻扯开两人的手。玄关门被人走外面推开，几名黑衣人闯进来，将顾罗马从餐椅上架起。“诶。等等。”向文烨喊住黑衣人，然后帮顾罗马的衣领和头发整理好，把黑衣人的帽子盖在顾罗马的脑袋上。“车子在门口了吗？动作快点。”向文烨叮嘱道。黑衣人们点点头，架着顾罗马迅速地离开了屋内。向文烨环顾四周，看了一圈顾罗马家中的陈设和装修，深深吸了口气，感觉接近成功的空气，似乎都是香甜的。“真美好。”他耸耸肩，一边编辑着手机信息一边踱步走出玄关。门砰一声关上。而因此，他错过了落在柳絮臀旁，被大衣盖住的顾罗马的手机。柳絮的手机，叮的一声，收到了一条短信。墙上的闹钟，极有存在感的“滴答滴答”地走着。柳絮终于梦到那个梦的最后了。她的“尸体”躺在那块浮冰上，那个男人的声音，哀伤而轻柔地唱着人鱼的歌谣。最后在她的额上落下了一个吻。柳絮看见了他肩膀上繁复的图腾纹身。他微微抬起头，长发落在他脸颊两侧，露出了他的脸。这一次，柳絮看清了，梦里的这个男人，这个虽然没有说一个“爱”字，却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向已经离开人世的，长眠于北极的女人表述爱意。他的歌声代表着一切。这个男人，有着跟顾罗马一模一样的脸。不，换句话说，这个男人压根就是顾罗马。只不过这个时候的顾罗马，更加青涩，他的四肢没有现在这么健壮，五官也没现在这么棱角分明。这个顾罗马，长得更像个接近成年的少年，五官还带着稚嫩，眼神也没有现在这样沉静，带着年少独有的单纯干净。他留着一头黑色的长发，如同绸缎一样。美丽单纯。抚摸着自己的脸的双手，跟冰冷的海水一个温度。但是很温柔，很有力量他如同深海的眸里里噙着泪水，泪水夺眶而出，掉落下来。“哒”，泪水从眼眶里离开，落到柳絮的脸颊上，却化成了一颗圆润巨大的淡蓝色珍珠，掉落在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滚落在一旁。这是鲛人才有的能力，落泪成珠。顾罗马果然没骗她，他掉下来的眼泪化成的珍珠，比关海月的质量要好一百倍。那颗晶莹剔透的珍珠，被放在了柳絮的双唇间。然后，顾罗马用自己尖锐的指甲，划破了自己的手指，涂抹在自己的双唇。唇上鲜艳血红，仿佛绽开了曼陀罗花一般艳丽。他低下头，与柳絮双唇衔接，双唇间，贴着那颗漂亮富有光泽的珍珠。渐渐的，珍珠化开消失，他唇上的鲜血也消失得一干二净。顾罗马最后轻抚过柳絮的脸颊，恋恋不舍地说道：“我会找到你的，等我回来。”他将浮冰轻轻往前一推。浮冰载着柳絮的身体，划过一条涟漪，缓缓向前，诡异的是，浮冰行进的前方没有其它任何的阻碍，仿佛一条航道，浮冰晃晃悠悠地向前，随着惯性不断推进，渐渐消失在海雾中，不见了踪迹。梦到这里就彻底结束了。柳絮缓缓睁开了眼睛，头痛欲裂。视线模糊了很久，她才清醒过来，双臂压得发麻，柳絮慢慢撑起身子，靠在椅子上。“罗马？”屋内除了她没有别人，安静得只有墙上钟指针行走的滴答声，以及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她心上有一股巨大的不安感，让她此时此刻不仅头疼，而且整颗心脏都被人捏紧了一般，无法呼吸。没有人回应她。她又喊了一声：“顾罗马？”仍旧是一片安静。柳絮站起来，发现自己的已修上沾上了汤汁。说明她失去意识的时候，是很迅速并且来不及反应的。但是没有人照顾她。罗马去哪里了？柳絮的腿一动，椅子往后一移，只听到“啪”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柳絮低头一看，顾罗马的手机正躺在地上。她瞳孔猛缩，颤着手捡起来，解开顾罗马的手机密码锁，看见屏幕上正在跳动的时间——这是一个录音机的界面。录音时长两个小时五十分钟。她睡了两个小时五十分钟。而顾罗马在这近三个小时的时间里，失去了踪迹。她点开录音，从头开始听。“你从哪片海域来？”录音一开头，就是向文烨的声音。柳絮的瞳孔震了一下。从头到门重重关上的，所有的录音，柳絮一字一句，听得仔仔细细。她全身冰冷，四肢僵硬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顾罗马被抓走了。被向文烨下了药，给绑走了。而她，却无法抵抗，甚至都没有知觉，在昏睡中，仍由向文烨将她的丈夫掳走。都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她不听顾罗马的话，跟向文烨保持距离，向文烨就没有借口进来他们家，下厨做饭，趁机给他们下药。柳絮足足愣了有十分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脑袋里只有一个人可以求助——关海月！她急忙找到自己的手机，想给关海月打电话。然而手机一解锁，柳絮就看见了那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柳絮，我是罗马，我有重要的事情必须要离开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不要难过，我们毕竟种族有别，无法永远在一起，请忘记我吧。”柳絮捂住脸，因为恐惧和无助，眼泪从手指间淌出。幸好有罗马机智，打开了手机录音留给她，不然她收到这条短信，还丝毫没有头绪，甚至还会以为顾罗马真的离开了她，抛弃了她而因爱生恨。毕竟，知道顾罗马是人鱼的人除了她只有关海月。她是怎么也想不到向文烨会发现顾罗马的身份，并且如此痴狂研究人鱼。她努力平复情绪，给关海月打电话。电话响了很久，对方才接起来。但是电话那头不是关海月清脆的声音，而是柳麒麟亲切跳脱的声音。“喂？毛毛？怎么了？”柳麒麟心情好的时候，会叫柳絮小名。一听到这个亲昵的声音，柳絮的软弱顿时爆发了出来。她对着手机，哭了声：“哥！你能回来吗……罗马被人抓走了，我好怕……”柳麒麟愣了许久没反应过来，柳絮很久没有这样哭了，他慌了神。关海月的第六感总觉得有事情发生，在一旁听到柳絮的哭声立刻心里咯噔一下，急忙夺过手机。她焦急地问：“柳絮，发生什么事情了？罗马怎么了？”柳絮抽噎着，将事情复述了一遍。关海月展现了自己身为鲛人的淡定和活了五十多年的稳重。她沉住气，安慰柳絮：“柳絮，你别慌，罗马不会有事的，相信我，我了解罗马的能力。我和麒麟马上买机票回来。”“嗯……”柳絮抽泣着应道。“你现在，换一个安全的地方等我们。对罗马来说，最重要的是你，知道吗，你要首先保护好自己。”关海月严肃地说道。柳絮吸了吸鼻子：“嗯。”关海月继续说：“罗马在人类里也是有英国爵位的，未来要世袭伯爵爵位，向文烨不知道这件事情，做事情难免有漏洞，我会立刻联系家族，放心。”关海月的话如同一颗定心丸，让柳絮稍微安心了点。但是那焦灼的感受仍旧烧灼着柳絮，定心丸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就像风吹过芦苇，压低了芦苇丛，然后复而笔挺直立，如鲠在喉。柳麒麟抢回电话，安慰着柳絮：“虽然哥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毛毛别怕，哥马上回来陪你。”“你能请假吗？”柳絮吸了吸鼻子。“请不出来也得来，大不了记过。没事的。”柳麒麟说得轻松，但是他的休假已经结束了，要一下子请假赶回浮城，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归队，其实极其困难。但是现在情况紧急，顾罗马被绑架，还有可能有生命危险，柳絮情绪也不稳定，他必须立刻赶回家。挂完电话，柳麒麟后知后觉地问：“什么家族？为什么有人要绑架顾罗马？”关海月眨了眨眼睛，才反应过来，柳絮这是知道顾罗马是人鱼了？顾罗马的秘密也被那个向文烨发现了，科学狂人才想着绑架罗马？那……既然柳麒麟是柳絮的亲哥哥，那么应该也可以告诉他吧？关海月想着自己以后也要跟柳麒麟坦白，于是打算趁这个机会将事情一一告诉柳麒麟。“等我联系完罗马的父母，我再跟你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啥？嗯？为什么要有心理准备？”柳麒麟一头雾水。关海月活了五十多年也见过不少世面了。当年顾罗马即将成年的时候，力量不够稳定被北极科考船捕捉，家族里闹得天翻地覆，关海月就见过家族里有头有脸的长辈们都是如何处理，冷静对待的。虽然那时候因为这种事情极少发生，家族里没有先例，应对缓慢。还是一个华裔女研究员牺牲了自己，才将顾罗马救下。但是因为这件事情，人鱼的世界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家族里对此也有专门的应急预案。现在的事件没有当年来得险峻，关海月稍微淡定了点，冷静地给顾淮和爱丽丝打电话，通知他们顾罗马被绑架的事情，等收到明确的通知后，她才扭头对柳麒麟说道：“好了，我们先买好机票，然后你安安静静坐着听我给你解释，如果有什么觉得无法接受的过激反应，我也不准你跟我分手！”“……有严重到要分手的地步吗？”顾罗马无语道。关海月想了想，柳絮跟顾罗马都没分手，他们俩应该不至于。“那倒没有。”她回答道。柳絮挂完电话，心神不宁。带上钱包和几件换洗衣服，她出了门。车子被顾罗马停在车库门口。但是柳絮知道自己现在这种状态开车很危险。她急匆匆地往小区门口走去。走到小区主干道的时候，就听见身后车子一声鸣笛，柳絮回头看去，方来阳从车内探出脑袋来。“柳絮。”他朝柳絮点点头，打了声招呼。柳絮点点头，侧过脸，不想让人看到她的狼狈。在看到柳絮的模样的时候，方来阳顿时愣住了。也难怪，平时柳絮干的时尚行业的工作，打扮得都光鲜亮丽。而这次，她却头发凌乱，眼睛都哭肿了，眼线和睫毛膏被眼泪冲刷糊在了下眼睑上。柳絮看着他，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走到车旁，问他：“你要出门吗？”方来阳点点头。“能……载我一程吗？”柳絮问。方来阳欣然应允，柳絮上了车，失神地发着呆。方来阳没见过柳絮这么狼狈的模样，忍不住问：“发生什么事了？”柳絮摇了摇头，没法说。幸好方来阳也不是好奇心很重的人，他问了一句柳絮不回答，也没有问下一句了。“你打算去哪？”柳絮在脑袋里思索了十几个朋友，同事的住址，最后偏偏只能想到一个她现在想去的安全的地方。“……去……南苑小区。”她跟顾罗马原先住的家。就是那套，她跟尹航订婚时候购置的房子。她跟顾罗马最开始的生活，是在那里度过的。也是在那里，她感受到被人捧在手心里照顾的幸福，对顾罗马渐渐产生好感，然后变质成爱情。虽然那里已经闲置了很久，可是她目前为止，只能想到那里。“好。”方来阳将车子转了个弯，往南苑小区的方向驶去。南苑小区的每栋楼都有独立的密码安保，安全措施不错。柳絮走出电梯，站在自己家门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想不起来自己身上有没有带钥匙了。又陌生又熟悉的一扇门，让她差点又哭出声来。打开门，屋子内一阵许久没通风而产生的潮气，夹带着灰尘，让人忍不住咳嗽。屋内还是熟悉的摆设和家具，柳絮在打开门的一刹那，就怔愣住了。关上门，她站在玄关处愣神，许久之后，她面无表情地往屋内走去。右手边的厨房，是顾罗马最常呆着的地方。刚结婚的时候，顾罗马的厨艺虽然已经学有所成，但是没有后来那么驾轻就熟。闲暇的时候，他就喜欢呆在厨房里研究着各种菜式，用胡萝卜练刀工。这导致家里总是有一盒一盒的半成品的菜码，后来柳絮怕切丁之后的半成品蔬菜会变质对人体不好，才叫停他这种做法。客厅的沙发铺了一层白布。柳絮一把掀开白布，空气中荡开来滚滚灰尘，钻进鼻腔里，鼻子痒痒的。就是在这张沙发上，柳絮缠着顾罗马，让他帮自己抽中了马尔代夫双人游。两人第一次，也是至今唯一一次出门旅行。这是她人生里，最美好的一次旅行。不仅仅因为风景美好，更因为相伴的人。现在回想起来，那是柳絮人生中最梦幻的一段时光。她想跟顾罗马能够一直度过踏实，平凡，但是又梦幻幸福的人生。在顾罗马离开之后，她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她对顾罗马的依赖，她对顾罗马的渴望。坐到沙发上，看着自己正前方的电视机。顾罗马不怎么看电视，但是也追过电视剧，她不喜欢看，就跟他争抢过遥控器。虽然顾罗马都让着她，但是柳絮仍旧喜欢跟他抢着节目看，这样似乎更加热闹。现在想想，她真应该让顾罗马一口气将那电视剧看完才对，他至今还偶尔念叨着不知道结局。柳絮想着想着，双手抱住了膝盖，蜷缩在了沙发上。抱住自己，将脸埋在双臂间，柳絮感觉心里凉飕飕的，带着恐惧，低落，无助。眼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将整只手臂都浸湿了。窗外夜色渐沉，被下药的后遗症让柳絮脑袋昏昏沉沉，头疼欲裂，整个人都没有力气，但是她却毫无睡意，睁着双眼，脑袋里全是纷乱的回忆。甚至能闪回那个不知道哪个年代的，诡异的梦。都是她的错，让罗马被抓走。不知道躺了脱久，柳絮仿佛睡了一觉醒来一样，懵懂地在沙发上坐起来。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屋内黑沉沉的，最后一道天光落下。外面的路灯灯光照进来，屋内影影绰绰地被照亮了一格一格的窗的形状。柳絮听着雨声，缓缓抬起眼，从阳台的落地窗，照进来的路灯的光线，让她的脸在夜色里，晦暗不明。她看着阳台，愣神许久，突然站了起来，光着脚往阳台走去。寒冬的地板，冰冷刺骨。她却仿佛没有知觉一样，踩着冷冰冰的地板，快步走到了落地窗前，打开落地窗的时候，她还颇费了一番功夫，手上没有力气，而落地窗因为许久没用过，落了灰，落地窗门变得艰涩难推。推开落地窗，走到阳台上，脚下有湿漉漉的雨水。借着灯光，柳絮看清了吸引她注意力的东西。一盘被他们俩搬家时候，遗忘的仙人球，挨着栏杆一脚摆放着。此时此刻在栏杆上溅起的雨水里沐浴着。这明明是一盆被以遗忘了两个多月的仙人球，却长势喜人，甚至开始长新球。柳絮捧起花盆，看着仙人球上一个角落的嫩绿色小球出了神。坚强好养活。这是当初柳絮买这盆仙人球的理由。买回来之后，她的确一次都没照看过。顾罗马曾经说她只是光顾着买植物，但是却很少自己照顾，都是他来照料。不过也只是玩笑般抱怨过一次。对于柳絮的一切，顾罗马都接受良好。再没有人像顾罗马对她这么好了。客厅里，被落在地上的包里，传来了手机铃声。柳絮将花盆放进客厅的茶几上，找到手机，接起电话。关海月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急切地问道：“柳絮，你在哪里？我们到了。”柳絮一下失语了，他们来的这么迅速。窗外明明下了雨，但是飞机仍然在浮城降落了。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柳絮张了张嘴，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回答道：“我在我南苑小区，我哥知道的，我原来住的地方。”“好，我们马上就到。”这个时候的关海月，是她跟顾罗马之间唯一的联系，对柳絮来说就是最后的救星。听到她的话，柳絮顿时心安了下来。关海月是顾罗马他们那个世界的人，她说过，罗马不会有事，那么他就不会有事。她比自己更清楚，这个世界里的规则。她要相信关海月。不断不断这样劝说着自己，柳絮就坐在玄关，等着柳麒麟和关海月的到来。半个小时后，门外走廊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柳絮一惊，正猜测是不是柳麒麟他们到了，她就听到了钥匙插入锁销的声音，然后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屋内黑魆魆的，而走廊亮着明亮的路人。柳麒麟有她家的钥匙。门外的人一时间根本看不清屋内的情况，伸手在墙上摸索着电灯开关。柳絮看着门外熟悉的身影，吸了吸鼻子，委屈地小声喊道：“哥。”“诶，毛毛。”柳麒麟听见了柳絮的声音，循声找到柳絮，搂住她，轻轻拍拍她的脑袋，“别怕啊，哥在这里。”柳絮把脸埋进柳麒麟的肩膀，眼泪又开始流。灯亮了起来，关海月摸到了开关，打开了灯。看见柳絮跟个小孩子一样赖着柳麒麟，关海月轻叹一声，拍了拍柳絮的肩膀。“没事的。”等柳絮稍微平复了心情，回到客厅沙发上，关海月和柳麒麟仔细打量着柳絮，看见她狼狈的模样，心疼了好一会儿，再三确认她此时精神状态还能撑住，这才开始讲正事。关海月告诉柳絮：“顾叔叔和爱丽丝阿姨正在飞机上。”“嗯？”柳絮没明白。关海月一愣：“罗马没告诉你，他父母的事情吗？”柳絮摇摇头。关海月无语道：“罗马怎么这种事情都不告诉你……”她从手机里翻出两张照片，一张英俊帅气的中年大叔，看起来像是中国人，穿着唐装，脸部的轮廓有顾罗马的影子。另一张是一个极其美艳的欧美女人，漂亮性感，还带着贵气，她的眼睛跟顾罗马几乎一模一样，也是蓝灰色的眸子。关海月划着屏幕，指着照片给柳絮介绍：“这个是顾罗马的父亲，叫顾淮，这个是他的母亲，就是伯爵女士，大家都叫她爱丽丝，是普林斯顿家族的族长。他们明早会到浮城，到时候我们去接机，你见到他们，跟着我叫Uncle和Aunt。”柳絮知道关海月的意思，点了点头，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不想纠结对方家长承不承认自己的事情。柳麒麟询问了当时的整个详细经过，因为顾罗马的身份，柳絮没敢报警，顾罗马的父母能来是最佳的解决方法了。柳麒麟问道：“顾罗马被带走的时候，你因为被下了药睡过去了？”柳絮点点头。柳麒麟气得咬牙切齿，扒拉着柳絮的手和脸不停查看：“居然下药，鬼知道是什么药，要是有后遗症怎么办，毛毛，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柳絮摇摇头：“找到顾罗马要紧。”“好吧。”柳麒麟无奈地答应。“罗马的手机在你这？”柳麒麟问。“嗯。”柳絮把手机拿出来给柳麒麟。柳麒麟和关海月听了一遍录音，感慨道：“这个向文烨，看起来傻傻呆呆的，之前还对关海月痴迷的紧，没想到在研究上这么丧心病狂。”柳絮又难过了起来：“都是我不好……引狼入室。”“不怪你，谁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柳麒麟急忙安慰。关海月也说道：“这不怪你。柳絮，向文烨他不了解我们这个的世界规则，他只以为顾罗马是人鱼，却没想过顾罗马的身份。放心，他没有好果子吃的。”关海月把顾罗马没有来得及告诉柳絮的事情，告诉了柳絮。每个群体都有自己的规则。人鱼自然也有。这个世界上有人鱼这种生物，在上层社会里并不是秘密，甚至很多贵族，皇室里就有混血人鱼存在。偏偏这些平民出声的学者，科学家以及一些企业家特别执着地想要捕捉人鱼，研究人鱼的特制和基因。他们被各种瑰丽奇异的传说所迷惑，坚定不移地相信世界上真实地存在着人鱼，并且一意孤行地认为人鱼是不被世人所知道的神秘生物，跟人类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如今每几年就有普通人鱼被捕捉，大部分都会由各种高层势力通过秘密渠道交流，达成交易释放。这在以前是不敢想象的。18世纪以前，人鱼和人类各自为政，相安无事。人类的科技没有发展到现今的地步，人鱼也蜗居在海洋中极少主动与人类接触，发生冲突。因此极少被人捕捉到过，仅仅只是水手们广为流传的一个香艳的传说而已，他们沉浸在美丽性感的人鱼勾引水手堕入深海的艳闻中。而在上世纪，人类的科技高速发展之后，人鱼被人目击到的案例越来越多，甚至有人鱼不小心被卷入轮船的螺旋桨里，尸体被人打捞上来的。上世纪四十到五十年代，是学界捕捉研究人鱼的狂潮时期。北冰洋因为气候恶劣，还没有人在此捕捉到人鱼过。结果作为内北冰洋人鱼第一贵族出身的顾罗马，很倒霉地成为了第一个。虽然后来平安无恙地逃出来了，但是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顾罗马也失去了人生中的第一个爱人。而这件事情发生以后，在人类各界拥有极大权利的纯种和混血人鱼坐不住了，跟人类高层谈起了生意。人鱼在海洋里具有天生的优势，而大多数人鱼都有比人类还要强大的体能和脑力上的优势，商界政界以及不少尖端科技都有人鱼的影子。因此，人鱼给人类提供航海的便利，以及一些顶尖技术人才的帮助，签订了秘密协议，这才将人鱼的秘密压下来。全世界，禁止研究人鱼，捕捉人鱼。人鱼的存在被当成最高机密，存入了各国的绝密档案中，逐渐被人们遗忘。人鱼，以一种隐秘的姿态，大隐于市，与人类相安无事的共存了这三十年。“所以说，向文烨想从顾罗马身上得到好结果是不可能的。”关海月笃定地说道，“相反，他触犯了这一秘密协议，很可能会在牢里度过一辈子。”柳絮还是不放心：“可是他要是伤害罗马……”“罗马是强大的北冰洋人鱼，一般东西伤害不了他。而且你想啊，向文烨好不容易得到一条活体的人鱼，怎么可能一口气就杀了他去研究呢。”关海月很乐观。柳絮听到“杀”这个字就浑身一抖，瘪着嘴：“万一真的……”“不会不会。别吓自己。”柳麒麟哭笑不得，拍拍她的脑袋，小声安慰。“现在我们要思考一下，向文烨会将顾罗马带去那里？他要去做研究，那么肯定会去研究所之类的地方。浮城有哪些研究所？”柳麒麟问。关海月指着电脑问：“网上搜得到吗？”“……你觉得呢？”柳麒麟黑着脸看她，分析道，“按照海月的说法，人鱼研究所必定不是什么正经批准成立的研究所，肯定是地下研究室。这类研究室肯定不会放在城区，多半在郊外，或者山林间。唉，可惜的是顾罗马的手机留给柳絮了，不然可能还可以查找顾罗马的手机定位。”柳絮点点头：“凤城公馆已经靠近郊区了。我们能不能联系到向文烨就职的学校，了解一下他平时都在哪个研究所工作，可能有眉目。”顾罗马被带上车之后，就被人套上了黑布袋，遮挡了所有的视线。双手双脚都被绑住，嘴上也被贴上了胶带。但是向文烨没有想到，顾罗马是比普通人鱼更加敏锐强势的人鱼种族。离开凤城公馆没多久，顾罗马的意识就恢复了清醒，迷迷糊糊中，开始判断自己的位置。他的五感发达，人鱼还有特殊的声呐，光靠腹腔发出的超声波就能定位自己所处的位子。虽然看不见，但是他基本可以确定，自己现在在哪条路上，拐了几个弯，到了浮城的哪个角落。车子停在了一个路口，顾罗马听见了有鸣哨声。浮城靠近方山有一座隐蔽的地下私人生物研究所，极少被人所知。向文烨的老师白教授是这家研究所的主人。白教授早年的时候，跟亲历当年捕捉顾罗马的生物学家有过交流，因此被人鱼这种神秘的生物所吸引，开始了长达三十年的研究。这一次，当得知向文烨的邻居可能就是人鱼的时候，白教授感觉自己的夙愿终于要实现了。他的使命一定就是成为世界上，第一个绘制出人鱼基因图的生物学家。找到人鱼长生不死的秘密。他三十年如一日的痴迷于研究人鱼，甚至用几近哄骗的方式，拉了许多生物制药公司的赞助，开了这家私人研究所。他用来拉赞助的话就是：“我会研究出人鱼长寿的秘密，并将它制成商品化的药剂，让人类也能轻松活到两百多岁。”顾罗马听到向文烨狂热地介绍自己的老师的时候，就忍不住摇头。这个受了那群白痴英国科学家影响的男人，比向文烨还天真。国内首屈一指的生物学家，毕生所学就用来研究一个高层早就知晓，甚至不少高层自己就是人鱼的物种？长生不死真的那么好解决的话，那么人类不至于这么多年都拿人鱼被办法了。再者说，人鱼中也有一些种族的寿命比人类还短，他们不也一样没有办法像顾罗马他们一样长寿。活得久真的就好吗？如果再回到没有柳絮的世界里，那么他或者也没有意义了。顾罗马被拷上了特制的手铐和铰链，脖子上被扣上了具有跟踪监视功能的颈环，这个颈环还有一个功能，就是一旦顾罗马使用人类听不见的超声波或者低声波的时候，就会弹出一根针，扎入顾罗马的喉咙，让顾罗马无法发声。人鱼的自我修复能力很好，虽然一根针扎在喉咙上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但是很痛苦。研究所里的研究员都戴着一副特制眼镜，用来防止顾罗马催眠。看来白教授还知道三十年前顾罗马被捕捉的时候，利用催眠险些逃脱的事情。白教授不知道顾罗马就是当年那条北冰洋人鱼，但是防患于未然，他很谨慎。白教授向他描述每一件工具的功能和防范的事项。他冷冰冰对白教授告诫道：“我劝你，永远不要尝试，自己无法企及的领域。”白教授很感兴趣地挑了挑眉：“怎么说？”“你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们这些人，对我们感兴趣吗？”顾罗马冷笑一声，“你已经……触及到很多人的逆鳞了。”白教授眉毛一皱，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是看到顾罗马凌厉的眉眼，没由来的心里一阵恐慌。他的自尊不容许他恐慌，他急忙喊着向文烨的名字：“文烨，带他去无菌室，先消毒。”顾罗马的忍耐力很好。向文烨和白教授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将他弄死，肯定要循序渐进地研究，因此，短期内，他很安全。顾罗马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他知道，只要关海月还有脑子，他很快就可以离开了。他最担心的的是柳絮。不知道她是不是安全，发现他手机，听到录音之后，会不会太难过伤心。顾罗马很了解柳絮。从小被宠大的，虽然工作很有能力，但是却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性格也是大大咧咧，风风火火，但其实内心很敏感，脾气也算不上好。但是他就喜欢这样性格的柳絮。跟三十年前，他在北极圈遇到的那个华裔女研究员柳絮，乍看上去并不一样，但其实仍旧是她。那个柳絮，是个学霸，研究能力很强，为人正直，很善良，但是总是冒冒失失，做事情不考虑后果，想到就去做。正因为如此，她在岛上跟顾罗马有过一面之缘，互相一见钟情后，再在船上发现被捕捉的人鱼顾罗马之后，二话没说，想也没多想地就想尽一切办法放走了顾罗马。而因此被其它研究人员迁怒，被推下了船，落在冰冷的海水里死去。她是那船恶魔里唯一的天使。而那艘载满恶魔的科考船最后葬送在北极圈的暴雪中，冻死了不少人。这是惹恼了海洋之主的结果。顾罗马曾经想过，这个柳絮，还是原来那个吗。但是他放不下，在看着这一辈子的柳絮慢慢成长的过程当中，他重新爱上了柳絮，甚至，更加偏爱，胜过自己的生命。或许有一种看着柳絮长大成人的成就感在内，但是看着现在巧笑嫣然的柳絮在自己怀里撒娇的模样，顾罗马感觉自己就拥有了全世界一样。他不想有任何人，再来打扰这种满足感，顾罗马盯着加厚防弹玻璃外，拿着记录册记录的向文烨，眼神里带着危险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