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秀妮这个人,平时嘴碎爱挑理,就算是自己错了,也没有认错的时候,这次竟然给谭向红当众认错,觉得自己真是丢人丢大了,回到屋里气得不行。谭向红却是心满意足。她倒不是因为孙秀妮给自己道歉。她是想起来,往常那个孙秀妮一遇到啥事,那必然是使出致胜的一招法宝,那就是“老三媳妇是个抱窝不下蛋的鸡,都没给咱老宁家添个一男半女”,之后必然说起来她当时为了给老宁家生德宝费了多少辛苦,为了这个吃了多少苦头。谭向红一听到这个就觉得没意思,就觉得自己心里苦。作为一个女人,就算她家男人不在意这个,但是听多了,她不能不在意,这就好像一个把柄,永远被人家握在手里,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就算有人安慰她,说你不用在意,大不了到时候抱一个,可是她知道,那些劝着她的人,心里未必不是这么想的。在这种落后的农村里,你不能生孩子,那就是白白把你娶进来了。谭向红这几年,日子过得没滋味啊。但是现在,她终于不用怕了,她竟然怀孕了!孙秀妮再也没有办法用这个来说道她了,她甚至觉得,或许马翠红会压着孙秀妮给自己当众道歉,就是看在自己大了的肚子面上吧。当然这未必是真的,但她心里下意识会这么想。这种想法让她越发为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而欣慰,她觉得自己苦熬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放松了,不怕了。只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没有,突然就有了呢?谭向红突然就想起来生产大队里人的议论,她那么一想,觉得这个有道理,一时又和宁大勇说起来:“说起来也是巧,之前我说让阿箬给我养老送终摔盆挑幡,阿箬就一本正经地对我说,说娘你肯定能给我生小弟弟小妹妹啊,我想着这孩子知道我心里愁啥,这是安慰我呢,可我现在想想这事,想想阿箬和我说这话的语气,我总觉得,也许因为阿箬这么说了,所以我才怀上了呢?要不然你说为啥我之前一直怀不上,阿箬才来了没多久,我就怀上了呢!”宁大勇却觉得这是瞎扯:“阿箬就一普通孩子,哪能那么邪乎,外面的都是胡说的,再说咱收养了阿箬后,你觉得她能那么邪乎吗?真要那么厉害,哪至于被人家欺负!”谭向红想想也是,平时阿箬受委屈的时候多了,也没见怎么样,当下叹了口气:“哎,不管怎么说,我心里还是觉得这是阿箬带给我们的好运气,给我们带来了孩子,反正等以后我生了后,阿箬还是我最喜欢的闺女,可不许别人轻看了她!”宁大勇听着,忍不住笑叹:“哪能呢,阿箬那么懂事,我也是把她当成亲闺女来看的。”谭向红这才满意:“那就好!”**************最近正好是农闲的时候,宁大壮房子盖好了后,宁大强和宁大力的也陆续给起来了。因为谭向红这里自打怀孕后,身上一直没什么劲,她家房子就落在了最后盖。不过虽然是最后盖的,但这房子盖得一点不差。宁大勇好歹当了几年电工,攒下一些私房,虽然不敢铺张着用,但尽可能多用点砖多用点灰,还是舍得的,他又舍得管饭,给大家吃的饭食好,大家伙给他家盖房子也就更用心。等到这房子盖出来后,确实就是看着阔气宽敞明亮。房子盖好后,也不是说马上就能搬进去了,还得要晾干,要安装门窗,要在屋里头垒炕垒灶。这些事都是要花时间的,一时之间,宁家的男人媳妇都忙起来,就连小孩子,不上学的也得跟着干活,至于上学的宁跃进宁建设还有宁招娣,一放了学,也得赶紧过去帮忙。他们必须赶在夏天地里的农活忙起来之前吧房子收拾利索,要不然夏天一到,地里的活干起来,是拼命挣工分的时候,就顾不上房子了。不过谭向红,也不知道怎么了,她自打怀孕后,身子一直不行,说吐就吐,走路也没力气。宁大勇看着她这个样子,自然是不舍得让她太辛苦,什么事都是自己干,谭向红见了,也不忍心,便每每都是自己硬撑着起来干。阿箬看在眼里,自然是不舍得,她心疼她娘,不想让她干活,也心疼她爹,她爹忙新房子的事已经够辛苦了。于是阿箬便总是尽可能多干一些,她现在已经不怎么去山里拾柴了,也不编席子了,就在家里帮着洗衣服做饭,收拾屋子,来来去去的,勤快得很。以至于马翠花见了,都忍不住感慨:“阿箬这孩子可真勤快,向红是有福气了!”她其实不忍心,也想帮着干点,但是她有四个儿子,现在分家了,她帮了老三家,别人可就要挑理了,没办法,只好一碗水端平,谁也不帮。只是偶尔间,还是会把阿箬拉进屋里,悄悄地塞给她嘴里一口奶糖,或者一块年糕,让她赶紧吃了,别让人知道。阿箬知道奶奶觉得自己辛苦,她也知道娘怕累到自己,她晚上睡觉的时候,听到她娘说心疼她,在那里叹气了。但其实阿箬并觉得,这点活,根本不算什么啊,她也不是很小的小孩子了,她今年秋天就要上小学了,干这些算什么?再说,想想他们一家子就要搬到新家里,她即将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阿箬就更兴奋起来,充满了干劲。她以前自己在山洞里,也有一方属于自己的山洞,但是那里阴暗潮湿,到了冬天的时候,她只好冒着冷风从黑幽幽的山洞里出来,走到太阳底下晒着跺脚给自己取暖,以驱逐潮气。但是以后,她就会有自己的大房子了!想想阿箬就高兴得心花怒放,她想蹦起来,她想告诉她家婆婆,她现在就要过上好日子了!这一天,外面太阳挺好的,阿箬把昨晚上谭向红拆开的被罩床单都拿出来洗,正洗着,宁跃进从外面回来了,一看到阿箬正在洗东西,便过来帮忙。阿箬知道现在大家都忙,忙说:“跃进哥哥,我自己洗就行了!”宁跃进看着她那小手攥着那么大的衣裳搓啊搓的:“你能洗得了吗?”阿箬仰起脸来,擦了擦额头的汗:“当然可以啦!我现在是小大人了!”宁跃进看过去,小小的阿箬笑得清甜可人,就连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都显得光灿动人。“三叔三婶呢?”他一边这么问着,一边帮她把刚洗好的被罩拎起来,拿在手里攥。“我爹过去找木匠拉门去了,我娘过去新房子里,说是好歹得扫扫。”阿箬愉快地汇报着家里的事,顺便把那被罩接过来自己攥:“我娘说,这要搬新家了,虽然咱们条件差,不能换成新床单被罩,但是也得干干净净的,恰好上午我娘拆了,没来得及洗,我想着我就把她洗了吧。”但是宁跃进却不给她的,三下五除二帮她攥干净了:“我来吧。”阿箬:“不用,跃进哥哥,我自己来就行啦!”宁跃进看向阿箬:“怎么,以后分家了,你心里不把我当你哥了?”阿箬听了,赶紧摇头摆手:“当然没有了!不过我娘说,现在大家伙都忙,我看大伯和大伯娘中午随便扒了几口饭,就跑过去新房子那里忙活了,哥哥你快过去帮他们吧。”宁跃进听了,都懒得搭理她,径自拿起那洗过的床单被罩,帮她攥干,又帮她晾到铁绳上。阿箬没办法,只好从旁打下手。等到花花绿绿的粗布床单被罩在铁绳上晾好,在风中招展的时候,宁跃进说:“走,跟我进屋,我有话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