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初三,谭向红带着阿箬回娘家。谭向红的娘家条件好,过年时候的饭菜就丰盛,招待谭向红的饭菜竟然有红烧五花肉,还有白面馒头,这可是极少见的好东西。谭向红娘是个慈爱的,一个劲地往阿箬碗里夹菜夹肉,红亮亮肥颤颤的五花肉,一口咬下去,那可真叫一个香,香得阿箬恨不得一辈子留在姥姥家。吃过饭,阿箬和姥姥家的表哥表姐们玩,谭向红则是钻到里屋和她嫂子还有老娘商量事,这其中免不了一番诉苦,说到关键时候,谭向红眼里也含泪了,这次不是装的,是真想哭了。谭向红娘从窗户里头往外看,看着阿箬正和几个孩子跳皮筋,小姑娘长得水灵可爱,跳皮筋的时候羊角辫一翘一翘的。“这没啥好怕的,实在不行,把这孩子养大了招女婿,农村里这种也多得是,这孩子机灵聪明也孝顺,你就信娘吧,娘看得准,这孩子以后能孝顺你,你就等着享福吧!”旁边谭向红嫂子也跟着劝:“再说这还年轻呢,怕啥,你和大勇那身子,也不像是生不出孩子的,也就是运气不好,实在不行——”她压低了声音说道:“咱出去拜拜,我听说王家庄那里的庙特别灵。”谭向红倒是不信那拜佛的事,她惦记着去县城里检查,她信科学,不过娘家娘和嫂子这么安慰她一番,心里倒是好受了不少。她也觉得阿箬是个好孩子,实在不行,以后就靠着阿箬过,长大了招个女婿不是挺好?这还不会婆婆媳妇在那里整天掐架呢!等到回去的路上,阿箬可以感觉到谭向红明显心情好了,阿箬见了,也高兴起来,她就怕娘太操心生弟弟妹妹的事心里憋着。谭向红看了眼阿箬,笑着说:“阿箬,娘就靠你了,等以后娘老了,你长大了,娘给你招女婿,你给娘养老送终。”阿箬明白养老送终的是什么意思,她知道人死了后,那个死去人的儿子就会拿着一个瓷盆摔了,摔了后,那些送葬的人从那摔碎的瓷片上踏过去,之后那家的儿子会挑着白幡带着大家去送葬,这就是一个家里传宗接代的男人干的事,这就是送终。她想了想:“我能帮娘养老,但是娘得有儿子啊,娘的儿子可以帮娘送终。”谭向红苦笑:“我哪会有儿子,将来就靠你了,你给我摔盆挑幡送葬。”说起这个来,其实是有些苦涩,甚至心里是酸楚的。对于农村人来说,活着的时候吃苦受累,但是临死前那一遭,是盖棺论定的时候,那个时候得风光,不然就算你活着再享福,临死凄惨,后事难看,也徒落人一个笑话。阿箬眨眨眼睛:“娘,你肯定得有儿子的,你得给我生弟弟,还得生妹妹,我都要!”谭向红听了,只觉得心中悲凉,越是悲凉,却越是笑出了声:“傻孩子,说啥呢!”她是会被叫不下蛋的母鸡的人,她能怎么着,这就是宿命,女人的宿命,不能生孩子,这媳妇就没啥用,就算宁大勇不这么想,但是别人会这么想。她现在可以理所当然地去呛孙秀妮,但十年后,二十年后,她腰杆就挺不直了。阿箬却肯定地说:“不会的,娘,我肯定会有弟弟,也会有妹妹的。”看着阿箬说得那么理所当然,谭向红笑叹了一声,用手戳了戳她那小鼻子:“好,会有的。”心里却是不当回事的。**************过完年后,宁大勇谭向红终于决定去县里检查检查,顺便带上了阿箬。这一天,阿箬穿上了新棉袄新衣裳,跟宁大勇谭向红走出了红旗生产大队,来到了公社里,又在公社里搭乘前往县里的牛车。牛车一路上颠簸来颠簸去,不过阿箬却觉得很新鲜。这个时候才下过雪,一眼望不到边的麦田才刚刚长出一巴掌那么长的绿苗,一层薄薄的白雪覆上去,像是罩了一层白纱。野地里的空气格外清新,通往县城的道路上,时不时有牛车驴车自行车经过,偶尔还有小汽车,嘀嘀嘀的过来,大家就会赶紧让开中间的路靠边。阿箬第一次看到汽车,兴奋地瞪大眼睛努力看。宁大勇看到,笑了:“不知道咱什么时候也能像人家一样坐上小汽车。”谭向红:“想啥美梦呢!”阿箬没说话,暗暗地想,她也想做一次小汽车啊,等她长大了,一定带着爹娘一起坐小汽车。这么想着的时候,终于进城了,一进城,阿箬的眼睛都不够使了。这县城里竟然有那么高的楼,好几层那么高,宽阔的马路黑黑亮亮的,特别平整,马路两边还有一排排的路灯。这里自行车很多,人们快速地穿梭,还有长而宽的大车子来回开。赶车的老爷子笑呵呵地说:“小姑娘,那是公交车。”阿箬惊奇地问:“公交车?”老爷子笑着说:“就是大家都可以坐,上去后要买票,买了票就能做。”阿箬心里暗暗地纳罕,想着如果可以坐一次多好,不过她没再吭声,这么大的公交车,一定很贵吧。宁大勇和谭向红却没关心这个,他们都在翘头看前面,这个时候县城医院到了,赶紧让老爷子停下,谢过了人家,还给了人家一张棒子面饼。下了牛车后,宁大勇和谭向红在医院前面犹豫了一番,让阿箬在外面台阶上等着:“这是医院,阿箬别进去,要不然万一传上啥毛病。”阿箬连连点头。两个人又叮嘱了阿箬半天,这才进去。等到爹娘进去了,阿箬好奇地东看西看,这里的门窗,这里明亮的玻璃,还有这里的地面,这里和他们农村真是不一样,这里的人也过着和他们农村完全不一样的日子。阿箬忍不住站起来,来到了医院门口,去看外面人来人往,看着那流水一般的自行车自医院门前过。正看着时,突然间,一个什么冲着阿箬招呼过来,阿箬吓了一跳,忙躲开。那个东西偏偏地从阿箬身边投射过去,落在了旁边的自行车车棚中,卡在了两个自行车之间。她惊讶地看着那个东西,那是球,应该是皮球吧,踢的那种皮球,就像哥哥们的书包一样,是一小块一小块的布料组成的。她正好奇着,一个声音传入耳中:“对不起,我刚不小心把球扔出去了,没吓到你吧。”那是一个男孩子,看上去比自己大几岁,留着平头,穿着运动服,戴着红领巾,眼睛黑亮黑亮的,站在那里好奇地望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