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在屋顶上的马

女主原本家庭幸福、职场顺利的舒适生活,在她二十九岁这年一朝分崩离析,丈夫出轨、事业停滞,要如何破局重生?

第二章·疑窦丛生
裴严明回上海述职,当然是要见尤格尔的。
长春这两年的业绩虽然不如魏诤管理的成都分部耀眼,但也是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尤格尔有了撤换魏诤的念头,裴严明就走入了他的视线。
裴严明当年在总部就是个做实事的人,没有跟着伊瑞克那帮人乌烟瘴气,而且尤格尔对裴严明那种总是考虑一下才回答问题的风格也感到很舒服。相对而言,魏诤的反应就往往显得太迅速了,以至于尤格尔常怀疑他是不是没有慎重地考虑过就选择了投机取巧的答案。
两人在比萨店里一顿午饭吃下来,气氛颇为融洽。
颜锁心比任何人都要早知道裴严明胜利的消息,尤格尔让人力资源部重拟跟裴严明的合同是她亲耳听到的。
出了尤格尔的办公室,颜锁心就给裴严明发了一条报喜的消息,当然她没有提自己告魏诤黑状的事情,她并不希望裴严明误以为他是凭着这些小伎俩才升职的,另一方面她内心也觉得那不是件多光彩的事情。
颜锁心不知道的是,她不想领的功劳,转眼就被别人冒领了。
任雪几乎是跟颜锁心一前一后给裴严明发来了微信,裴严明稍稍犹豫了一番还是将这则好消息告诉了任雪,接着任雪就给他发来了个附近咖啡馆的共享地
址。当被裴严明亲自送到机场的任雪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时,裴严明真的是有些目瞪口呆。
“你怎么没走?”裴严明刚坐下就开口问道。
“不看到你成功升职,我怎么能放心地走呢?”任雪心平气和地回答。
“是……陆教授说服了尤格尔?”裴严明猜测着问。
任雪没有给他答案,但喝咖啡的表情却是充满了自信,裴严明长吁了一口气:“真没想到,尤格尔那么死板的一个人,居然也会听别人的话。”
“尤格尔都在上海十多年了,朋友总是要交两个的。像他们这种人,一般人的话是听不进去的,但陆教授可是管理界有名望的人。”任雪悠悠地品着杯子里的咖啡,“幸亏你在学校里面也是个品学兼优的人,所以我一提起来,陆教授就对你有印象。”
这下痒挠得恰到好处,因为这句话翻译过来的意思是,虽然裴严明升职是她任雪帮的忙,但基本条件也是裴严明本身优秀。
快下班的时候,颜锁心接到了裴严明的微信,说是有个同学出差来上海,他要去接待一下,所以就不能回家吃饭,然后问颜锁心想吃什么,回头他带回来。
“我随便在楼下吃点什么吧。”颜锁心虽然有点失望裴严明不能回来同她一起庆祝,但来日方长,反正裴严明要从长春调回来了,而且既然要卖房子,她其实还有很多东西需要打包。
有时,很多事情发生得极为突然,但往往之前早就跑了一条起承转合的故事线。
颜锁心收拾房间的时候,看到裴严明带回来的行李箱还没有打开,于是就开了箱子看看有没有要洗的衣服。
裴严明的行李箱里,衣服并不多。
他是追着任雪回来的,走得极为匆忙,并没有带多少衣服,但是箱子的内袋里却放着两份礼品,均打包精美,上面扎着五彩的丝带。假如只有礼品盒,颜锁心或许会先给裴严明发条消息去询问,可是很快她又发现了行李箱里的一条新领带。
领带是圆圈图案的,大小的圆点叠套在一起,丝质的料子,看上去很是时髦。时髦总是离着轻浮这些字眼不远,颜锁心当然不会喜欢,出于潜意识,她偏爱给裴严明买素色光面的领带。
她有些惴惴不安,拿起礼盒小心地拆开,两支一模一样的阿玛尼红管400,这种复古红很显气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容易掉色,却不是颜锁心常用的,即使她要买阿玛尼,也会选择像402这样的草莓红。
任雪的那些带有预见性的话就浮了出来,如同毒蛇吐出来的蛇信子。
颜锁心从来没有想过,裴严明会背叛婚姻,会背叛她,在她的观念里,她与裴严明就像父亲与母亲一样,在一起是理所应当长长久久的,所以她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而后便是起了侥幸心理。
也许这只是送给某两位客户太太的礼物,所以才会一模一样,又或者那条领带也只属于某种巧合。她给裴严明找了无数个借口,重新将礼品盒粘好放回裴严明的行李箱,又将行李箱放回原处,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颜锁心随便泡了碗面当晚饭,吃得有点心不在焉,吃过了面她去洗澡,但澡洗到一半水就突然断掉了,这个时候她正揉得满头是洗发露,迫不得已只能穿好衣服顶着一头的泡沫出门去借水。
公寓楼是一梯三户,跟颜锁心同层的两户人家,其中一户业主是做投资买下来的,房子一直空置着,另一户家中也是经常不住人,所以颜锁心只得到下一层住户那里去借水。
她借水的对象正是楼下抱狗的太太。
抱狗的太太姓沈,她住的房子过去是给儿子住的,去年儿子结婚之后,他们夫妻就把自己住的大房子让了出来,跟儿子换地方住,思路跟当初裴严明与颜锁心是一样的。
沈太太是个相当热情的人,也很活跃,才来一年就当选了小区的业主委员,平日里很注意维护业主们的权益,听说颜锁心要借水,连声道:“进来,进来!”
颜锁心接水的时候,沈太太就话有所指地道:“小颜,你家用的是智能锁吧。”
“是啊。”颜锁心误以沈太太是想了解智能锁,“智能锁比较方便,装了以后就不用带钥匙了,而且要是家里来个什么人,用手机远程遥控一下就能进去了。”
自从颜伯亮做上了智能锁,颜锁心差不多见人就夸智能锁,都快养成本能反应了,这会儿就算心情乱糟糟的,也还是脱口即出。
沈太太哪里是想说门锁,她旁敲侧击地道:“这智能锁好是好,但要是密码被人知道了,那安全就有问题了。你一个小姑娘,自己要当心的。”
“密码不要弄得太简单就好了,一般别人猜不出来。”
沈太太见话说到这里颜锁心还悟不透,只好继续拐弯抹角地道:“有的时候,这密码就是自己人泄露出去的呀,比方说以前的朋友啊什么的。”
“我朋友不知道密码。”
“那以前的男朋友呢?”
颜锁心听她讲到这里,猜到了沈太太大约是看见了有陌生男人开自己的门,但这个时候她想到的是裴严明,而不是魏诤。裴严明基本不住这间小公寓,但因为这里离机场近,所以他总是将行李放在这里,方便离开的时候让颜锁心开车送他去机场。
“他是我丈夫。”颜锁心跟沈太太道了声谢就端起水盆走了。
沈太太面上表情很是吃惊,她从魏诤不大情愿的态度上猜出来他们的关系很一般,所以她就认定两人是前男女朋友,怎么也想不到两人居然还是夫妻关系。
真是开了眼界了!
颜锁心方才讲那句话时,仿佛就是冲着某个不知名的情敌说的,因此说得极为铿锵有力,连带着自己的精神都为之一振。她用了一个晚上调整情绪,再见裴严明的时候已经能够装得若无其事。她决定先静观其变,倘若只是一场误会那么最好,即便真是在长春偶尔的失足,总归现在人也回了上海。
她是打算要难得糊涂的,但胸间却像被人狠狠地揪住了,令她感到呼吸困难,不打起精神来,还真的是难得糊涂。
当颜锁心的婚姻暗流汹涌时,她的老板尤格尔本人也在经受着来自美国本土的考验。
一般来说各个斯威德分部的总经理是直接汇报工作给本地区的CEO,但同时他们也属于运营这条管理线的,所以他们还需要虚线汇报给全球运营总监。因此这边尤格尔刚更换上海总经理的人选,伊瑞克就在美国总部发力了,全球运营总监麦克就来了电话。尤格尔万万没有想到,伊瑞克都离开上海了,还把手伸得这么长,但他却只能忍着气跟麦克解释更换总经理人选的理由。
伊瑞克虽然是斯威德的新贵,但尤格尔为斯威德兢兢业业服务了二十年,麦克又是他过去的顶头上司,尽管伊瑞克前脚才走,尤格尔后脚就撤换了他定下的总经理人选,令伊瑞克的颜面上很难看,但既然现在尤格尔坚持不肯退让,麦克自然要尊重他的选择。
尤格尔的强硬,不但让傲慢的伊瑞克丢了颜面,并且附带也丢掉了魏诤的新位置。
是的,尤格尔本来对魏诤的安排,就是让他与裴严明互换,裴严明升任上海分部总经理,而魏诤平调长春分部的总经理。
对于外企来说,任何从内部升上来的总经理都有着长期的培养计划,这样的人力资源是很宝贵的,尤格尔对魏诤再不满意,首先想到的也是敲打敲打他,而将魏诤调往长春就算是个敲打。但现在尤格尔彻底被伊瑞克激怒了,他不但决定由裴严明接替法国人任上海分部的总经理,同时他任命长春分部生产经理升任总经理。
当公司里人人知道这些石破天惊消息的时候,魏诤已经递交了辞呈。他没有留下让任何人为他鸣不平的时间,走得极为干脆,连微信工作群也顺带着退了。
颜锁心给尤格尔送文件的时候,路过魏诤办公室,她微转过头,那里已经是空荡荡的了。
“裴严明这次是真的沾了陈小西的光。”戴维扬倒没有对魏诤幸灾乐祸,一般来说他总是代入弱者,帮着说两句胜者的怪话,这令他看起来既可恨又可爱。
他瞧了眼茶水间的门外努了努嘴:“我同你讲,裴严明在长春可是有故事的。”
颜锁心心头突突地猛跳了几下,声音干涩地问:“什么故事呀?”
“就是大家都知道的办公室故事呀,所以他老婆才着急让他调回来呀。”戴维扬抛了个“你懂的”眼神给颜锁心。
颜锁心想要露个微笑的表情,但是她耳边开始嗡嗡地响,人也有某种失重感,然后就听见有什么摔落了下去,破碎得清脆无比,等看清之后,她才发现摔碎的正是她那只用了六年的大碗口咖啡杯。
当初她同裴严明抱怨魏诤抢功劳,抢表现,害得她连泡茶都不敢去,就怕一去魏诤又抢着把事情给做完了,于是裴严明就给她买了这么个大碗口的杯子。
裴严明从来都是个务实的人。
“朵拉,你没事吧!”戴维扬吓了一跳。
“手滑,没拿稳。”颜锁心含糊着找了个借口。
然后她连忙拿了笤帚来打扫地上的杯子残渣,瓷片在光滑的地面上拉出微微刺耳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杯子的碎片,而是她人生里掉了一地的玻璃碴。
颜锁心感冒了,也许是因为昨日洗澡的缘故,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她发起了高烧。
她下午请假回到家,今天裴严明回长春,但没有让她送。等颜锁心回来,裴严明的行李箱已经没有了,桌面上放着只礼品盒,还有一张便条,上面写着:“提前送你的圣诞礼。”
颜锁心连着瞧了几遍,确认这是裴严明的字迹,他的字体会微微向右侧斜,有种英文书写体的习惯。桌面上摆放的礼品盒显然就是昨天行李箱两只其中的一只,她还可以从盒子的边缘看见自己拆动过的痕迹。
女人都喜欢礼物,情人节要情人节的礼物,七夕要七夕的礼物,但颜锁心此刻却希望今天没有收到过礼物。
“小青,我们上次去崇明岛的照片你还有吗?”颜锁心一边用卫生纸擦着不断流出来的清鼻涕,一边翻着手中的相册。
沈青道:“那是六七年前的事了。”
崇明岛之行是她们寝室最后一次毕业旅行,当时裴严明作为家属也同去了。
每个人都拿手机拍照,拍的时候热情无比,姿势摆来摆去,务必要求角度完美,但拍完了,也就留在了手机里。这六年过去了,小青的手机最少也换过五个了。
“你找找看嘛!”颜锁心这几日在屋里到处寻找过去的照片、视频,仿佛找到了过去存在过的证明,就能证明她跟裴严明的将来不会变。
颜锁心记得她跟裴严明爬到了礁石上,两人举起双手联合起来比了个1314的数字,海风冻得颜锁心的脸都僵硬了,但她固执地等到了一个大浪做背景。
多好的喻义,无论多么大的惊涛骇浪,他们都一生一世。
“你找那么久之前的照片做什么?”沈青疑惑地问。
日子过得顺遂的颜锁心没有寻常女生那种留着爱的凭证将来用于悼念前任与青春的嗜好,她与裴严明仿佛天生要做夫妻的,在任何人的眼里,都是天造地设。
现在她的这种行为,就仿佛是个开惯了支票的人,突然开始计较兜里的硬币了,沈青有些不安。
“不是快十年了嘛,想搞个纪念册。”裴严明没有事的时候,颜锁心会大惊小怪地要沈青分析,可当真有这种可能的时候,她反而不愿意多讲。
好的不灵,坏的灵,颜锁心本能地拒绝祸从口出,所以说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总是好运的多数。
裴严明飞回了长春准备交接工作,颜锁心这两天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安稳,可上了班,同事们依旧夸奖她:“朵拉,你的皮肤是真的好,白里透红的。”
“身材也好,大家都坐办公室,怎么我的臀部就是越坐越大呢?”
颜锁心梗着落枕的脖子在卫生间的镜子前补妆,听着赞美,口红却接连几遍都画歪了,有种莫名的慌张感,脑子也是晕乎乎的。
回到了办公桌前,她接中介电话的时候,愣神了两三秒才想起来自己卖公寓房的事情,中介问她中午有没有空,有客人想要看房。
“有空,有空!”颜锁心立即答道。
来买房的是对瘦高的母女,女孩的鼻尖上长着雀斑,颜锁心猜测她应当是刚毕业,否则几年工作下来,凭着现在的美容科技,这些纯天然的东西早就不复存在了。
颜锁心的房子单价很高,但面积很小,所以算下来总价还可以忍受,而且她基本不在家做饭,油烟味少,装修显得很新。女孩子看上去很心动,但她的母亲却是一脸的不满,不停地数落房子的不足之处。
“这房子是西边户啊!”瘦高的妇人蹙眉。
中介是个身材单薄的年轻人,名叫曾凡,他解释道:“上海春夏雨多,东边户潮湿得很。”
瘦高妇人仍然面色不豫,问:“这房子是几楼?”
曾凡面上露出了笑容:“是八楼,很吉利吧。”
要想在上海这种地方买房子,好的楼层也是一大优点。
“是吗?”瘦高的妇人皱眉,“怎么不是七楼?”
这句问话,不但曾凡与颜锁心茫然,连她自己的女儿也是面带茫然,不知其意,瘦高的妇人很慎重地道:“七上八下呀!”
颜锁心顿时觉得胸中有一股浊气上升,又听瘦高妇人摇着头道:“这房子也就四十平,小房子属于过渡房呀,没办法一步到位。”
外面多的是一步到位的房子,你跑来看小房子做什么呢?颜锁心心中暗自吐槽,但仍是客气地道:“要是看不上,那就算了呗!”
女孩连忙拉了拉瘦高妇人的衣袖,她是很喜欢这套房子的,尤其喜欢颜锁心养绿植的那面落地窗,阳光璀璨得有种珠光宝气感。
瘦高女人不着痕迹地瞪视了女孩一眼,不情不愿地道:“这样的条件,价钱还是要再降一点的。”
“降多少?”颜锁心也是诚心想卖房子。
“最少十万块,倘若不行,我们只能去别处看看了。”瘦高妇人思考了会儿,仿佛才下定了决心道。
曾凡脸上也是为难,买方总是想要压价抹零头,但像瘦高妇人这般狮子大开口的还是少数,他工作资历浅,还没有这样的经历,因此看向颜锁心吞吞吐吐地问:“颜小姐,你看……最多能降多少?”
颜锁心想了想到底是摇了摇头,颜父颜母在那个大夏天里跑了一圈又一圈,比过地段,比价格,比过环境,比服务,买了房再搞装修,两人从夏天忙到冬天,累得脱了形。
瘦高妇人见她不同意,脸色一沉,断然道:“那就算了,我们去别处看看吧。”她说着就强拉着满面不高兴的女儿走了。
曾凡只得给了颜锁心一个歉意的笑容,然后追那瘦高妇人去了。
颜锁心送走了看房的人,觉得头昏得更厉害了,落了枕的脖子都撑不住头。
她关上门用手机跟尤格尔请了个假,吃了两片药就倒在床上睡了。
她刚要睡着,手机就响了,是那个年轻的中介曾凡又打来了电话,意思是那对母女还是决定了要买她的房子,但希望再跟她谈谈家中的绿植。
颜锁心爽快地表示不用再谈了,绿植都送给她们,然后与曾凡约了签合约的时间,就挂完电话睡觉。
有种女人你跟她多谈两句就会有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倒不是她提供了多么深奥的话题,而是她的想法很多,且多半都在你的逻辑以外。
魏诤在电脑上编写着简历。他从学校里出来就在斯威德工作,简历六年都没更新过,其实他也完全可以一边在斯威德上着班,一边在外面找工作。
李瑞也劝他骑驴找马,魏诤的薪水很高,何必跟钱过不去呢?
但魏诤是个活得很精致的人,这种精致没有受过太多的挫折,因此少了几分伊瑞克的圆滑,反而多了几分做人的洁癖,这注定了他没法干出人人都知道他魏诤要走了,还赖在公司里拿工资这样的邋遢事。
当然,这里面多少也包含了一些负气的成分。
魏诤更新完了简历,又给自己订了张去成都的机票,现在正是川藏路最美的时候,往年每到这个季节,他都要招待李瑞一次。自驾游是李瑞最热爱的生活方式,他开车旅游的次数那真是要比他做过的项目多太多了,倒是魏诤在成都待了几年,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尽情地玩过,因此他打算趁着这个空当,飞去那里来一次自驾游。
手机的屏幕亮了起来,正是李瑞打电话进来,魏诤拿起了手机。
“在家呢?”
“什么事?”
“老储来上海了,想请你吃饭。”
上次去工厂参观给魏诤的印象不错,可现在他确实有些心情不好,因此回道:“下次吧,我吃过了。”
魏诤刚挂完电话,外面的门铃就响了,他起身开门就发现李瑞笑嘻嘻地站在门外:“闷在家里做什么呢,吃过了就去聊聊天嘛!”
最终魏诤还是被李瑞拉走了。老储这次将吃饭地方定在了另一家饭店,但吃的仍然是本帮菜,陪同的不再是骆明珠,而是那日负责介绍的那位长了一双猫眼的胡丽娜。
老储这次会面带来了更大的诚意,表示他不仅仅是想请个总经理,还想找到一个可以长期并肩作战的合伙人。
“我们老板已经在搞员工执股平台了,公司近期的目标就是争取三年内上市。”胡丽娜长得不是顶漂亮,但很会活跃气氛,菜没上来的时候她就先给李瑞看了会儿手相,笃定他是线上木星丘,外表花枝招展,内心细腻孤单,逗得李瑞连呼太准了。
老储摆了摆手,坦诚地说:“目标是目标,但要达到目标还是有许多困难的,融资不易,管理水平也不够,所以我才愿意用自己手上的股份来换人才。我老储办这个企业,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把它做大,做强!”
外资企业中层的工资不低,但再高的薪水也是薪水,手握原始股上市,转眼从小康奔致富,这大概是所有高级打工者的梦想。
所以李瑞听得心潮澎湃,仿佛看见了一块巨大的饼从天而降,当然他也知道人家是空投给魏诤的,但这不妨碍他情绪亢奋,连连给魏诤使了好几个眼色。
魏诤不是不心动,但作为运营管理者,他看到的斐拉德克在生产管理上跟一个上市公司还存在着相当远的距离。
“魏诤,你现在反正没事,不如……做做看?”李瑞见魏诤迟迟没有拍板决定,唯恐他太矜持而错失了良机。
魏诤犹豫了一番才开口道:“我不能马上给你决定,但是这阶段我刚好正在找新的工作,倒是可以给你们厂子做生产管理咨询。”
“好,没问题,你就做我们厂的生产管理顾问,什么时候想走就走!”老储豪迈地道。
一切都谈妥了,老储显得尤为高兴,立即吩咐包房的服务生开了瓶茅台,趁着酒兴他拉着魏诤:“你知道老储我最不服气的是什么?凭什么这老外的东西就要比咱们国产的贵好几倍啊?凭什么我们只能有价格竞争啊?倘若我老储也能一把锁卖三千,我就有钱搞研发,我就可以扩大生产规模,我就可以让一把锁不仅仅是一把锁,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咱们中国的锁,用咱们中国的锁!我要让全世界的人想起斐拉德克脑海里就浮现出一个字——贵,两个字——高档!”
老储拉住了魏诤无限地感慨:“办企业难,办民族企业是难上加难哪,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但再难咱们还是要办自己的企业,要树立自己的品牌!”
魏诤拍了拍老储肩臂表示理解,李瑞更是被老储说出了羞愧感,仿佛他在美资企业端了饭碗是件不道德的事情。
李瑞与魏诤送走了有点醉意的老储,李瑞站在门口叹息:“他们真是太不容易了……”
魏诤没有回应,然而他的心却是在蠢蠢欲动,仿佛自从离开了高中之后就很少出现的那些不切实际的热血又回来了。老储说的话有些矫情,还有些假大空,但把它折叠起来不就是“理想”二字吗?
这世上有多少伟大的实现就是来源于这些看上去矫情的理想呢?
而且理智地分析,他也觉得从外企到民企这条职业规划是正确的,就目前的形势来说外企虽然谈不上萎缩,但民企的发展无疑更为迅猛。
晚上九点,伊瑞克给魏诤打来了电话,开口就告诉魏诤,他正在跟总部老大争取,绝不会让尤格尔这种不顾公司利益排除异己的行为得逞。
北京晚上九点正好是美国的早上九点,过去魏诤一般都不会在这个时间点上跟伊瑞克谈事情,因为伊瑞克有点起床气,不过想想严恩珠魏诤也能谅解。今天伊瑞克早上九点就主动打电话来,而且态度堪称不错,可见他的迫切。
只是魏诤心里清楚,别看伊瑞克左一句“Political”(争权夺利)右一句“Political”攻击尤格尔,但他坚持要留下魏诤也不是为了什么公司利益,他更多的是为了给尤格尔难堪,同时也是为了挽回他的颜面以及在斯威德的影响力,说穿了一切都是办公室政治。
“我已经辞职了。”魏诤说得非常平静,他突然间就对这种办公室政治产生了厌烦,原本在心里隐隐的念头也变得无比清晰了起来。
他决定接受老储的邀请,去一家民企当总经理。
魏诤当晚睡得很是安熟,天亮便穿上运动服出去跑步,新鲜的空气预示着新的一天、新的开始。直到此刻,魏诤才觉得离开斯威德也许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很坏的事情,这令他的心情格外愉悦。
以至于迎面瞧见颜锁心走来的时候,他无意识地说了句“早”。
打完这个招呼,两人瞬间都停住了脚步,大眼瞪小眼,片刻之后,颜锁心才似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字:“早。”出于某种原因,她甚至还挤出了笑容。
这是他们做了近六年的邻居,第一次同对方互道早安,两人仿佛都生出了浑身的不自在,因此等颜锁心回复完了那个“早”字,他们就匆匆地擦肩而过了。
颜锁心直到走进办公大楼都还在琢磨着魏诤那个“早”的含义。
“朵拉,你在想什么呢?”
颜锁心抬起头,是人力资源部的洁西卡吴在朝她打招呼,她半捂着鼻子嗡声回道:“有些感冒,脑袋晕晕的,不好意思啊,没听见你打招呼。”
此时恰巧又有一拨人挤进电梯,她们两人就只得向后靠去,趁着距离近,洁西卡吴小心地问:“朵拉,长春的任雪你认得吗?”
“谁?”颜锁心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主要是她无法将任雪与长春组合起来。
“长春分部的人力资源经理,她说跟你是大学同班同学,你不认得啊?”
颜锁心这才稍许迷茫地点头:“认得,是我的同学……怎么了?”
“我们部门经理不是走了吗?她想调到总部来。”洁西卡吴脸上的笑容很是热切,“丽莎跟她面试的时候,她就说……你是她同学。”
同部门经理出缺,像洁西卡吴这样资深的员工就有机会升职,假如任雪调过来,那么一个萝卜一个坑,属于洁西卡吴的机会就没有了,除非她愿意调到千里之外的长春去。
外企中意年富力强的人,有时像吃青春饭,年过四十的女人跟年过五十的男人即便不会马上出局,但也基本不会有很好的升迁机会。洁西卡吴今年三十五岁了,眼看着一根抛物线就要甩到背面去,这如何令她不焦虑?
她想要旁敲侧击颜锁心,试探任雪是不是走了她的门路,假如两人关系其实一般,那她就可以让任雪这个外来户偷鸡不成蚀把米,顺便让颜锁心恶心一下任雪这种不打招呼就借人际关系的行为。
颜锁心明白洁西卡吴的用意,也的确不是很喜欢任雪,但她说不出“我跟她不熟”的话来,毕竟几天之前,她跟这位老同学才刚刚吃了顿午饭。
洁西卡吴没能从颜锁心这里听到期望的话,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失望。
颜锁心表情客气地跟洁西卡吴分开,她再不喜欢任雪,也不会留下什么话柄让洁西卡吴利用,这个社会谁也没义务给别人当枪使。
走进办公室,颜锁心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如同往常那般将文件稍稍整理一下,就拿起手机刷起了淘宝,办公室的电脑有IT监控,但手机刷外网是没人管的。
然后她习惯地去摸那只大杯子,却摸了个空,直到此刻她仿佛才意识到那只大碗口的咖啡杯子已经成了过去。
尤格尔是个很好伺候的老板,会议报告喜欢自己写,也不太喜欢出差,这就显得颜锁心有些无所事事,所以才有大把的时间去闲聊与网购。
她也知道这不太妥当,似乎未来就剩下回家生孩子这一条路可以走,但又能怎么样呢?过去是她狠不下心来找工作,现在是狠不下心来从头开始。
女人到了三十岁,仿佛就成了一匹骑在屋顶上的马,总是空有远见,却哪儿也去不了,甚至都不能动,因为一动就有从屋顶上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的可能。
而此刻的魏诤已经准备开始他的新生活,他收拾了一些衣物与家具,等斐拉德克替他准备好房子就搬过去。
老储非常豪迈地跟魏诤保证,他绝对会按照魏诤在斯威德的待遇来:“小车、司机、秘书,这些该有的都会有。”
魏诤倒没有想得这么细,但是被人重视还是会心生愉悦。
手机响了,魏诤拿起来,是快递来的电话,说是来了个大件,让他下来签收。魏诤心里虽然诧异,但还是下了楼。到了楼下,他接过快递单,才发现是老储给他寄过来的。
魏诤想起来,老储从李瑞那里听说了他喜欢收集一些现代的艺术品,因此当时就说要送一件给他当新年礼物,想必这件快递就是老储承诺的新年礼物了。
沈太太抱着泰迪走过来问:“这网上买大件能放心吗?”
“还行。”魏诤没有跟本地老太太攀谈的欲望。
可沈太太兴致很高,魏诤低头签快递单子时,她又追着问:“那网上买大件能便宜多少呀?”
“朋友送的。”魏诤将单子递还给了快递员道。
沈太太看着他们将箱子搬到了电梯内,冲着魏诤的背影喊了句:“马上垃圾投放时间就要过了,早点把包装箱处理掉,可不能放到楼道里啊,这些木箱子上的洋钉可是很危险的!”
现在附近的公寓垃圾都需要分类,而且有投放时间。
“好的。”魏诤回了两个字,就关上了电梯门。
沈太太有些讪讪然地转过头来,就看见了提着大包小包从小区门外走进来的梁南珍。往常颜锁心每到周末都会回家,但是这两个星期都没有回去,梁南珍算算那些“补药”应该用得差不多了,因此特地又配了些给颜锁心送过来。
“你是……”看着大包小包的梁南珍,沈太太走过去问道。
梁南珍手里不但有中药包,还有大大小小的装熟食的袋子,天气虽然冷,但她仍是背得一身汗,见有人过来说话,就顺便放下袋子歇口气:“你是哪位?”
“我是这个小区的业主委员。”
梁南珍一听就连忙笑道:“我女儿住在这里。”
沈太太警惕的表情立刻化成了热情:“一看你这副样子就是来看小孩的,这大包小包的,当爹娘的真是不容易!”
梁南珍笑着道:“她平时每周都回家,最近也是有些事才没回。”
两人浅浅几句就有些投缘,便坐在小区景观树下的椅上聊起了天。
“看来你家小孩是很懂事的啊!”沈太太夸赞道,“这是很难得的,现在小年轻古怪得很。”她说到这里刚好魏诤下来送垃圾箱,沈太太朝他努了努嘴,“看见这个小年轻了?”
梁南珍掉转过头,就看见了身穿印花毛衣下楼的年轻男子,他体态颀长,模样清俊,手里拿着包装用的大木框。
梁南珍对大牌不算精通,但跟着女儿逛街逛多了,也认得毛衣上的印花是某个大牌的商标,价值不菲,心里便对魏诤多了几分排斥:“穿这么贵的衣服下来丢垃圾,这洋钉一刮,一件一万多块的毛衣就拉倒了。”
“这算什么……他跟太太,夫妻两个人哦,住同个小区,却不住同套房子,一人一套房子。”沈太太摇着染着栗棕色卷发的头,摸着怀里的卷毛泰迪小狗用见怪不怪的口气道,“现在的年轻人,不肯结婚但要同居,结了婚的不肯要小孩要丁克,还有这种明明结了婚的跟没结婚似的,要假装不认得,你说瞎搞不瞎搞?”
这句话刚巧戳中了梁南珍的痛处,颜锁心跟裴严明隐婚她也是知道的,她虽然有点不大乐意,但是女婿的前程比天大,梁南珍再不愿意也不好反对。
“也不知道那个女的怎么想的……”沈太太笃定地道,“这样的男人就算跟人家讲他结了婚的,都说不定还有女的要跟他闹出事情来,她还要瞒着,这能看得住?!”
梁南珍回头再瞧魏诤,心里就把这个衣着考究、长相标致的男子跟花花公子画了个等号,想起成熟稳重的裴严明,她的五脏六腑就如同喝了碗热汤般熨帖,口里不住地赞同:“说得太对了,我女儿要是看中这样的男人,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沈太太道:“我要是有女儿,那也是不会同意的,咱们做父母的态度要摆正了,听不听是她的事!”她正说着,刚巧魏诤无意地向这边瞧了一眼,沈太太又挤出了笑容热情打招呼。
梁南珍瞧着魏诤在心里啧啧“还长了一双桃花眼,真是吓死人”,暗自又怜悯了几分沈太太口里魏诤那个不知名的妻子,而后就重新提起大包小包上楼去了。
曾凡见了颜锁心过来,脸上不禁又浮现出了尴尬之色。他也就二十岁出头,刚参加工作,大冷天里为着中介公司形象穿着黑色的西装,瑟瑟缩缩,显得尤为单薄。其实颜锁心这单交易也是他第一笔生意,因此他是很希望能成功的。
“颜小姐,买家的意思……能不能将总金额的零头抹去?”他将颜锁心拉到一边悄声道。
颜锁心看了看金额,这点零头抹掉的话差不多得抹掉将近一万块了,她皱起了眉头:“这太多了,你也知道我诚心卖房的,本来就开价不高。”
“我知道,我知道。”曾凡的脸色涨得有点红,他是知道颜锁心开的价已经很公道了,“但是你知道的,买家就是这样,没有还掉一点,他们就会觉得吃亏了。”
高瘦的妇人本来是在店里,此刻也挤了过来。她一扫看房时满面的不豫,热情洋溢地道:“小姑娘,你看你诚心卖房,我也是诚心买房,咱们俩都是诚心诚意,你赚了这么一大笔钱,便宜一点点,咱们这就把合同签了,大家都高兴,你说是吧。”
颜锁心斟酌了一番,点了点头:“好吧。”
曾凡松了口气,歉疚地看了眼颜锁心,道:“那我去写合同。”
瘦高妇人也欢天喜地地跟着他进了屋,颜锁心听见手机响了,便没有跟进去,而是站在门口接电话。电话是裴严明打来的,她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恍惚,裴严明走了不足一周,她却有种他已经离开许久的错觉。
其实有几次颜锁心都点开了裴严明的号码,但是又立即丢开手机,因为她怕一旦通了电话,她会忍不住质问裴严明,那样她就不能用“也许”来安慰自己了。
也许那只是个误会,也许那只是自己多想了,也许……那只是一场虚惊。
这些复杂的念头,转起来也不过是一瞬,颜锁心接通了电话,裴严明温和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吃饭了没?”
“还没。”人只要几天不怎么交流,陌生感就会陡然而生,夫妻也不会例外。
裴严明责备地道:“要按时吃饭,要不然胃不好,以后就麻烦了。”
如果是以前,颜锁心会甜滋滋地将这句话当作关心,可是现在她不免会多心些,会疑心裴严明到底是关心她的胃,还是担心她的胃不好了会给他添麻烦。人的情感大抵就是如此,好的时候什么都无所谓,不好的时候对方说什么都是杯弓蛇影。
“晓得了。”颜锁心简短地回答,没有像往常那样有错也要狡赖三分。
女子若是嚷着“我不管,都是你的错”时,大多并不是不知错,而是在享受着对方的包容,对很多女子来说,男人那句“好,都是我的错”就是世间最甜蜜的情话。
为了拥有这样的甜蜜,有些女人便总是掩耳盗铃般拒绝长大,其实很少有人能因此幸运地挽留住一个有着包容姿态的男人,绝大部分倒是让自己变成了一个老而弥纯的可耻女人。
那边的裴严明此前要跟任雪好合好散,他的内心既感到了轻松也有些许歉疚,因此最近对任雪殷勤了些,直到丽莎给他打电话,他才知道任雪居然不声不响地去应聘了上海总部人事部经理的位置。
他是没法想象任雪跟颜锁心有朝一日会在同座办公大楼上班,可是他没法埋怨任雪,因为任雪早就跟他坦白地讲过,她不需要他承担责任,所以让任雪放弃回上海任职的机会他有些说不出口。
“总部是不是在招人事部经理?”裴严明注意到了颜锁心语气的不对劲,但他此刻也顾不上了。
颜锁心回道:“你们长春有个叫任雪的人事经理过来应聘了,你不知道吗?”
听到任雪的名字,裴严明略略卡壳了下:“你呢,你就没考虑过这个位置吗?”
颜锁心微愣:“我没有做过人事,如果跳到人事部,有可能会从主管做起吧。”
裴严明语气略有些不悦地反驳:“那魏诤当初做过质量工程师吗?你想想他当初质量经理是怎么做起来的?”
“魏诤也是先跳到项目部,然后才去质量部做经理,而且他本来就有工程师的职称。”颜锁心如实地答道。
魏诤本人的确是理工科出身,只不过是英语八级,因此才被伊瑞克挑上,伊瑞克大约也知道工程是他的短板,所以才精挑细选地选了魏诤做助理。魏诤从学校里毕业出来是助理工程师,在项目部又升了工程师,有时颜锁心想到他,也不得不佩服,即便伊瑞克开了很多方便之门,魏诤也确实很努力。
可裴严明显然不认为这是魏诤自己的努力,他语带不满:“魏诤还不就是靠伊瑞克的提拔,你也和尤格尔提一提,你跟了他这么多年,他不会不关照你的。”
裴严明一直对魏诤压抑着不满,他比魏诤早到公司几年,自认各方面都不输于魏诤,可是因为伊瑞克的原因,他事事被魏诤抢了先,如果不是长春分部总经理出缺,他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尤格尔不喜欢别人走后门。”颜锁心沉默了一会儿,尤格尔是个什么样人她很清楚,她如果提出来,尤格尔会很为难,而且极有可能在经过认真思考之后,婉拒她的请求。
“丽莎的老板约翰跟伊瑞克走得很近,尤格尔未必不喜欢你去人事部,你总归是他的人。”约翰是斯威德全球人力资源总监,一直跟伊瑞克配合得很好,当初也是他支持伊瑞克来上海的,裴严明觉得这就是个突破口,更何况尤格尔能给一个知交教授的面子,还谈什么不喜欢别人走后门?
但这些事裴严明是不能全对颜锁心说的,他只能在心底里埋怨颜锁心的不知进取,埋怨之余也会联想起任雪,觉得如果是任雪或许自己只要稍稍给一点示意,她就能领会他的意思吧,更或许她根本就不需要他来打这通电话。
如果放在过去,哪怕颜锁心不赞同裴严明的意见,她也会摆出虚心接受的模样,然后阳奉阴违,因为她喜欢哄着裴严明高兴,喜欢满足裴严明不会在别人面前流露出来的那些大男子主义自以为是的精明。
然而此刻她却没有那样的心情:“我不想去尝试明知道不可能成功的事情,而且我也没准备好换份新的工作,重新开始。”
电话里的裴严明沉默了下去,颜锁心也不知道是谁先挂的电话,但显然是不欢而散,她走进屋子的时候,感到精神都有些恍惚。
曾凡握着合同,表情又开始有些尴尬,目光不时地瞥向坐在边上喝茶的瘦高妇人,支支吾吾地道:“是这样,她们的资金要过了年才能到位,希望先付两万定金……”
颜锁心忍不住问:“那她为什么不过了年再出来看房呢?”
“小姑娘,我刚刚才知道你这套房不是你唯一的房啊,我们要多交不少税的嘞,不过就是晚两个月,能有多少利息?!”瘦高妇人理直气壮地道。
颜锁心倒是平静了,她深吸了口气转身对曾凡道:“房子我不卖了。”
她说完就转身出了中介公司,听到后面那个瘦高妇人大声控诉:“这人也太难说话了,现在是年底呀,哪里资金都紧张的呀,两个月的利息我补给她好了。
她不是唯一一套房,我还要多交税,我说什么了?!”
有些人得寸就要进尺,要是当中少让了她一寸,她便会诧异你原来是这么小气的人。
李瑞下班的时候去魏诤那里欣赏老储送的现代艺术品,见是尊有三张表情不同脸的人头像,便笑着道:“这是什么含义?三位一体?”
魏诤摆弄着这尊半人高的艺术品淡淡地道:“是一体三面吧。三,在宗教里往往既代表完满,又代表无限的意思,比如你说的三位一体,又或者是三生外物,三世诸佛。”
“我只听过日本的三面迦罗,那是财神。”李瑞笑道。
“庸俗!”魏诤瞥了眼李瑞。
但魏诤不知道李瑞真相了,老储因为办公室里供奉了这么一尊三面的财神,因此才会在看见这尊现代艺术雕像时心生好感,觉得吉利,将它买下来转赠给了魏诤。
晚上魏诤陪母亲吃饭,魏母白岚五十来岁,仍然穿着时尚。她做音乐教学出身,退了休就开了琴行,生意不错,最近她又准备跟新恋人去西班牙旅行,显得颇为忙碌,虽然他们才刚从澳大利亚回来。
听到魏诤要去吴江上班,她诧异地道:“你要去乡下工作?”
“上海人提到法国的普罗旺斯就想到葡萄酒,想到香水,想到薰衣草,想到玫瑰,觉得那里是个顶浪漫的地方,但其实普罗旺斯就是Provence,在英文里就是乡下的意思。因为巴黎人除了巴黎,看什么地方都是乡下。”魏诤切着手里的牛排道。
白岚受西方音乐的熏陶,出来吃饭十顿有九顿都选西餐,而且特别喜欢去法国餐厅,她听见反驳,便笑着摆手:“我讲一句,你有十句等着,你对女人这样不客气,难怪一副好模样到现在还是找不到女朋友。”
“我找不到女朋友,不是因为我找不到,是因为我比别人要认真。”魏诤反驳道。
白岚知道儿子心里的想法,只好叹气:“你爸那事……都过去这么久了,我都不记得了,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魏康安当年跟自己单位的女同事闹绯闻,最后同白岚离婚,带着自己的新恋人去了南方,杳无音信好多年,差不多到魏诤上大学了,才回到上海。
“你爸爸最近想同你吃顿饭,有空吗?”白岚对二十年前那段不幸的婚姻已经看开了,毕竟当时他们一直也不算和谐,有些脚跟有些鞋子,分开来看都不错,但搭配起来就是一场灾难。
魏康安为人务实上进,他在一家纺织厂从技术员做到副厂长,可谓每一步都是拼出来的,但在学校里教音乐的白岚却是个爱浪漫的人,一束花看得比一顿饭还重要。
他们的婚姻假如不出现第三者,那么鞋子跟脚磨合着,也许再过个几年,也能磨合到位了,也会像大多数夫妻那样,变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可惜没有那么多假如。魏康安就是碰到了他觉得更合适的那双鞋,为了追求这种向往已久的舒适,他甚至不惜背井离乡就为了抛妻弃子。
白岚从某种方面来说是幸运的,因为她还有个坚强的儿子。十岁的魏诤照顾着母亲,将她从濒临崩溃中拉了回来,安抚她的自尊心,赞美她的琴声,听她发牢骚,将早饭钱省下来为她买花,宠爱着自己的母亲。
所以二十年过去了,母亲依旧相信着浪漫,不再怨怼,但儿子始终耿耿于怀,无法原谅,因此魏诤冰冷地回了句:“没空!”
白岚也不勉强,她开始向儿子抱怨新恋人:“上次他带我吃日本的纳豆,我觉得黏糊糊已经够奇怪了,这次去墨尔本他一定要让我尝尝那叫什么维吉……”
“Vegemite(澳大利亚一种食用酱)。”魏诤补充道。
“就是那种黑乎乎的酱,那个怪味简直一言难尽。”她忧愁地道,“这口味区别太大,将来也是个问题啊。”
“没什么问题啊,照这样我觉得他肯定会欣赏你的臭豆腐。”魏诤吃着盘子里的东西平静地道。
白岚压低了声音惊呼:“完全不一样好嘛,臭豆腐闻着臭,吃起来香,可我吃完了那纳豆,真是到现在还觉得好像有一团鼻涕似的东西粘在胃里。”
魏诤放下手中的刀叉,拿起纸巾擦了擦嘴:“那再换一个?”他对母亲那位新任的男朋友并没有什么好感,因为那是白岚的前夫——他的父亲魏康安介绍的,魏诤有些“厌”屋及乌。
“要是人也像首曲子,只蔓延情绪,不牵涉任何实际的东西就好了。”白岚感叹。
白岚的命运也算是有过坎坷,但都没在她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迹,韶华已过的她仍像首莫扎特的《费加罗的婚礼》,满是天真的期待。
魏诤摇了摇头,取出卡招手结账,临走的时候白岚又小心翼翼地问儿子:“那你什么时候有空见你爸爸呢?”
“对他,什么时候都不会有空。”魏诤没有丝毫动摇地道。
白岚觉得尽了心也就算了,拿起手提包上了来接她的新恋人的车。那个男子长得瘦削迷离,很有几分艺术家的气质,但魏诤知道他其实是做酒店公寓的生意人,跟魏康安算是生意上的伙伴。白岚一直喜欢这样瘦高的男人,大概是觉得这样的男人会有艺术感,但男人身体里潜藏的是什么,哪里能从身形上看得出来,魏诤觉得起码从他父亲身上看不出来。
瘦高男人似乎想要走过来跟魏诤说两句,但车里的白岚不知道说了什么,他最终只是朝魏诤有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开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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