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丞回到店里的时候,付衍舟低着头坐在休息室,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他平时见惯了付衍舟面无表情的样子,难得看付衍舟有情绪波动的时候,于是凑过去问:“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许吱妹子没来,失落了?”“我有病。”付衍舟眼皮都没抬,语气里全是刀。平时装大人,发起脾气来还是个小孩。于丞笑了:“你是有病,相思病。是谁天天望穿秋水盼着人家来啊?别急着跟我反驳,每次来个女客人,你都要从车底探出脑袋看一下,别告诉我你是吃饱了撑的。”付衍舟垂眸不言语了。于丞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小姑娘是要哄着的,我看得出来她在意你,干吗把别人推开呀?你知不知道年少时的感情最纯粹?到了我这个年纪,就再也体会不到那样的情感了。”“我能给她什么未来?更何况,人家根本对我不是那个意思。”“不管她对你是友情还是爱情,都是最珍贵的。”于丞轻描淡写几句话,付衍舟是听进去了的。事实上,他当时跟许吱说完那几句话就后悔了,此刻更恨不得擂自己几拳。于丞摇摇头,知道付衍舟这人就是闷,什么话都憋在心里不肯说。连越一连几天看着妹妹精神头不对,他马上要去北京上学,待在A市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于是想找妹妹谈谈。正是盛夏,两人坐在小区里一棵大榕树下咬着冰棍聊天。翠绿的树叶上,蝉声一阵接着一阵。“哥,我怎么觉得你的口味变了?”“那下次你请,我不挑食。”许吱捂了捂钱包,又想起前几日付衍舟对她说的话,不作声了。连越对她突如其来的怅然表示不太理解,食指轻戳了下她的脑门,笑道:“小气丫头,你把钱攒得这么严实,是想留着以后当嫁妆呢?”“哥,你明天还是出去跟同学聚会吧,”许吱露出一个假笑的表情,“最好给我找个小嫂子,我天天告你状。”连越呵呵笑了两声,拿纸巾递给许吱,说道:“你怎么吃个冰棍儿吃得满嘴都是。”“跟你学的呀,连叔叔说你以前可是个小邋遢,两条鼻涕虫这么长。”她比了个很夸张的手势。连越被气笑了,不知自己怎么招惹了这个妹妹:“你这会儿拿话噎我倒是有点生气了,前两天跟打了霜的茄子一样。”“让你担心了。”许吱扭头看了他一眼。“之前,阿舟走的时候,你阴阴冷冷的,活脱脱一个鬼见愁。眼看着你缓了点,偶尔能见到笑脸了,我还以为你好了呢。”许吱舔了舔冰棍,心想:哥哥不知道付衍舟还留在本市,算了,还是不要告诉他了吧。“其实我心里也不舒坦来着,”连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见女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只好继续道,“我跟他打过一架。”许吱坐直了身子,问道:“什么时候?”“就你摔坏腿的那天晚上。也不算打架,因为他全程受着,根本没有还手,”连越脸上没了笑意,眼底全是歉疚,“后来我想跟他说声对不起。”许吱低声道:“以后,会有机会的。”“人好像一长大,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吱吱,不管我们喜不喜欢告别,但这是人生常态,不要让自己困在里面,时间还多着呢,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听着连越的话,许吱若有所思。哥哥说的是对的,有些人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哪怕没有刻意告别,强求只会让自己难堪。“走了,”连越拉了拉她,“这么大好的时光就别装深沉了,阿姨做了糖醋小排,回去尝尝去。”许吱点头道:“嗯。”她沮丧了近一个星期,在跟连越聊过之后,奇特地睡了一个好觉,第二日觉得神清气爽,骑着自行车跟何灵约了逛街,她越来越会在心里回避有关付衍舟的任何事。付衍舟因为感冒休了两天假,老三提着一堆药来家里了。他租住的出租房离上班的地方不远,房子属于待拆区,所以租金便宜。他不是一个会对生活将就的人,自己将老旧的家具刷漆翻新了,又添置了不少小物件,房子里还算看得过去。两人坐在客厅的垫子上,你一罐我一罐地碰着啤酒,喝了不少。老三暑假没闲着,他提前混进大学的论坛里,认识了个学姐,两人相谈甚欢,老三起了追人家的心思,眼巴巴地献着殷勤,但没有什么结果。“我喜欢她,我就得让她知道。她就是块儿冰,我也用我这颗热情似火的心给她融了。”老三侃着爱情观。付衍舟只是闷头喝酒,正值正午,太阳大,光线打在他脸上显得整个五官都透亮。老三一眼扫过去,看着他的侧脸,嘀咕道:“我要长得有你这么好看,还至于这么犯愁吗?”老三眼珠子一转:“哎,舟哥。”他满脸堆着笑,看得付衍舟心里瘆得慌。“干吗?你该不会是让我帮你追吧?”“当然不是,万一她看上你了,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是问你,你对模特之类的感不感兴趣?”付衍舟淡淡地答道:“没有兴趣。”老三继续往他跟前凑:“那你对我有办法让你跟许吱见面这件事感不感兴趣?”付衍舟抬眸看老三一眼,喝了口啤酒,点了点头:“嗯。”见老三呵呵笑着,他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少卖关子,说。”“我追的那个女生是服装设计院的,她暑期参加了个设计比赛,需要拍些照片,你答应我去做她的模特。”付衍舟起身去拉窗帘,问道:“她比赛关我什么事?”“当然关你的事,女模特我准备找许吱。”闻言,付衍舟脚步顿住。拉好窗帘,房间顿时暗了几个度。他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老三倾身,盯着他的脸说:“如果你不愿意去的话,我找别人好了,不过我感觉这个模特吧,应该会有一些亲密接触……”老三话还没说完,付衍舟推开他故意看好戏的脸说:“去。”老三简直有点乐不可支,觉得这招屡试不爽。因为拍摄的主题是运动,许吱一大早就到体育馆了。A市就一所大型体育馆,靠近学校,她一路上碰上不少熟人。她比约定时间早到,在三楼的走廊里独自玩了一会儿,俯身看见大厅里有女生摆弄着相机。在女生身后,老三扛着两个大黑袋子。许吱下去,跟正从大门进来的付衍舟撞了个正着。他一身黑衣黑裤,鸭舌帽下挡住的那张脸在看到许吱的那一瞬,神情变了变。他想叫她,许吱原路折返,绕了好长一段冤枉路才走到老三身边。老三喜欢的女生姓何,叫洛子,圆圆脸,属于越看越可爱的类型,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特别甜。许吱终于知道,为什么老三对何洛子言听计从了。老三介绍起何洛子来喋喋不休,许吱只听进去一半,她余光扫到跟在他们身后的黑影上。付衍舟发现她的目光。许吱撤走了视线。对于拍摄,两人都是新手,尤其许吱不太自然。她本来就不太喜欢拍照,加上付衍舟这个瘟神杵在自己旁边,她更是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许吱,你知不知道你很漂亮?”洛子切回去几张照片给她看,忍不住称赞,“尤其是你的眼睛,总感觉在传情,所以你在镜头前表现的时候,要自信一点儿,把你的美给展现出来。”何洛子越这样说,许吱越觉得自己僵硬。“许吱,要不你……”付衍舟开口,见她假装没听见地别过头,跟老三跟洛子讨论去了。他专程过来可不是为了拍这些照片的,是因为想见她。可她全程不搭理他,她掩饰自己的能力差得可以,让他一眼就看懂了。付衍舟沉默,退到一边。那边很快商量出了办法,后面拍摄很顺利。拍出了自己想要的照片,洛子兴奋得只差大喊大叫了,一边对着镜头按快门,一边跟老三说:“你从哪里找到的两尊大神,两个人站在一块跟画一样。我有预感,我这次肯定会得奖的,运气好的话,还可能被哪个识货的商家买断设计,那我这几年的学费都不会愁了。”老三原本还怕那刚吵过架的两人见面打起来呢,现在看起来还算和谐,总算松了口气。他此刻被喜欢的女生夸得找不到北,故意咳嗽了两声,整理了下衣领,说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朋友,这叫物以类聚。你看我长得也不差,就知道我的朋友颜值有多高了。”洛子哼哼两声,看在心情好的份上没有怼他。“你俩动作能不能稍微大胆一点儿,有点肢体接触什么的?”洛子对着镜头前的两人喊道,“你们的距离隔得太远了,离得近一些。许吱,你能牵着他的手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吗?”“啊?”许吱没想到她会提这种要求,随即摇头,“不行。”洛子失笑道:“现在幼儿园的小朋友都会拉拉小手的。”两人没动。洛子疑惑地问:“你们难道是……”两人异口同声地否认:“不是,同学而已。”说完话的两人对视一眼,许吱脸红了。洛子见两人没上钩,兴致缺缺地说:“我还以为你俩是情侣呢。”“高中生不能早恋。”许吱多此一举地解释了一句。也不知道洛子听见了没,但身边的男生听得一清二楚。许吱的手挨过去,刚触及付衍舟的皮肤,两人心头都有异样。今时今日的心境下,总归是有些不同的。付衍舟不再是过去那个与她约定同上一所大学的人了,而她总想着过去,这样是不对的,既然已经决定做普通朋友,就要拿出普通朋友的样子来,别别扭扭算什么。她猛地抓住付衍舟的手,动作幅度突然变大,惹得边上男生低头看她。洛子在一边不停地按动着快门。许吱想把头靠上他的肩膀,付衍舟却站直了身子。他是有意的。许吱下决心了一般踮起脚尖,还是够不到。她愠怒了,喊道:“付衍舟。”“你不是不想搭理我吗?”付衍舟垂眸问道。“我是不想理你。”“那你干吗叫我?”“既然已经答应别人了,做事能不能认真点?”许吱小声说,“我们的私事,另外谈。”“我们?私事?”他突然笑了。许吱有些后悔,自己这是什么表达啊?弄得自己好像跟他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一样。她不自然地看向镜头。付衍舟转过一个角度,低头,伸手将她的脑袋扳过来。许吱什么时候跟男生有过这么大胆的肢体接触,顿时吓得大气不敢出,心跳跟打鼓一样,疯狂地跳动着。“付衍舟,你能不能别这么突然?”许吱挣了挣。付衍舟像从前缠着许吱那样,只能用无理幼稚的办法将她箍在身边。“许吱。”男生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头皮上,她只觉得耳朵“嗡”的一声。“对不起。”他说道。许吱没想到付衍舟会忽然给她道歉,顿时喉头又酸又胀,眼睛像被洋葱薰过一样。“谁要听你说对不起呀?”她话尾已经有了哭腔。“我今天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的,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她多日的委屈一下翻涌出来,要不是因为有其他人在,她肯定得指着付衍舟骂一顿才能解气,但现在她竟然没出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的脸贴在离他心脏最近的地方,听着他的心跳,她知道,他没有撒谎。“太棒了你俩!”洛子兴奋地抓拍到了这一幕,“你们跟我设计的衣服简直绝配呀,这两件衣服就送给你们了,情侣装,哈哈。真的,我刚刚居然在你们的画面里感受到了爱意,要不你俩凑一对儿得了。”洛子净顾着开心了,完全没看到老三在一旁给她使眼色。透亮的场馆里,付衍舟很清晰地看见许吱脸红了。她脱掉外套,换上自己的衣服,拿起书包就往外走,说道:“现在完事了是吧,我先走了。”付衍舟追了出去。洛子扭头看了眼老三,嘀咕道:“这是什么情况啊?”“还能是什么,你说错话了。”“啊?”老三接过洛子手里的东西,一边帮忙整理好,一边说:“这你不懂?人家还是高中生呢,脸皮薄,你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干什么?”“你的意思是,他俩真的有什么猫腻?”洛子眯着眼,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问。“你还看不出来?舟哥喜欢人家喜欢得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看他那冷冰冰的样子,我站在边上都快成雾凇了,他还怎么追人啊?”洛子吐槽道。“才不是,舟哥这家伙只是把温柔藏起来了,给了他真正放在心上的那个人。”“说得跟你见过似的。”老三笑了笑,没作声了。如果不是因为惦记许吱,付衍舟才不会跟家里闹翻,留在A市。他以前多洒脱一个人哪,可自从喜欢上许吱,他怕的东西太多了。许吱站在路口给连越发信息。早上出门的时候,连越告诉她下午他会在体育馆附近吃饭,等她结束了可以一起回家。她字打到一半,听见身后匆忙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付衍舟过来了。许吱合上手机,拔腿就走,可她怎么也拼不过付衍舟那双大长腿的速度,那人一个晃身,堵住她的去路。许吱拿眼瞪他:“你干什么?”“送你回家。”他蹦出几个字。许吱才不想跟他一路:“我给哥哥发信息了,他一会儿过来。”付衍舟俯身,仔细打量她的神色,问道:“你是想一辈子不理我了?”“有这个打算。”许吱抬头挺胸,气势上不能输掉。“你说说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你不知道你道歉干什么?”“那你说说。”“我为什么要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女生跟男生在意的点永远不一样,辩论起来简直分分钟钻进死胡同。许吱不想纠缠于此,怒道:“因为你说我怜悯你。”日光下,她的脸蛋通红,像个熟透的苹果。付衍舟看笑了:“你都送钱给我了还不是?”“我没有,”许吱反驳道,“我没有拿钱去侮辱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尽我所能帮你。更何况,我并不认为怜悯是个贬义词,至少在我这里不是。”以前他怎么欺负她,她都默不作声,这次话却这样多,他问道:“在你那里是什么意思?”“是……”许吱将喜欢两个字哽在喉头,她的喜欢早就在医院看到他嫌恶表情的那一瞬全部丢盔卸甲了。她恶狠狠地踢了他一脚,推开他就走:“是笨蛋行不行?笨蛋付衍舟!”他被她骂笑了,也不反驳,跟在她后面。公交车来了,两人一块儿上了车。他自知理亏,没有上前,只找了个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站着。公交车缓缓过了几站,上车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原本就不宽敞的车厢被挤得满满当当,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视线被面前的人遮挡,付衍舟只看得到许吱半个头。她的发型是洛子帮她做过的,拿夹板卷了个大波浪,长长地垂至腰身。她平时都穿校服,今天穿的是洛子设计的百褶短裙,长度不到膝盖,她时不时偷偷将半裙往下扯,因为人这么多她感觉不太自然,于是只得朝付衍舟投去求救的一眼。她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眼底写满了小心翼翼。付衍舟这尊冰山融化了。他从人群中挤到她背后,伸出一只手撑在许吱身侧的扶手上,给她腾出了一小块空间,最起码不用被陌生人挤得喘不过气。等缓过神来,她才发现跟付衍舟这个姿势有多暧昧,不禁想起刚在体育场馆里两人拉手的情景。偏偏这时,公交车一个急刹车,许吱伸手去抓扶手,却抓在了付衍舟的手背上。她绝对不是故意的。许吱还在懊恼时,身后的男生扶稳了她的肩膀。他刚只顾着把她抓牢,以免她摔倒,根本没注意到许吱的肢体触碰。付衍舟看了眼她搭在自己手背的手,两秒之后,她往下挪了挪,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看着窗外的风景。她一头鬈发随着主人的轻微动作摆动,时不时擦过他的外套。付衍舟盯着盯着,突然想起她以前时常扎着高马尾辫的样子,心想还是那个时候最好看,当然现在也不差。广播报着站名,到站了。许吱下车的时候见付衍舟还跟在她后面,指着已经开走的公交车说:“你应该在后面几站下。”“半个小时以内换乘免费。”他双手插兜,走在她左侧。这是什么回答?而且他以前奢侈无度,什么时候这么会生活了,就好像仙风道骨的神仙突然跌落凡尘有了烟火气。“要吃冰棍吗?”付衍舟掏出钱包问道。许吱点点头,跟着他进了小卖部,猫着腰在冰柜里找自己最喜欢的口味。她那双腿又白又直,露在外面像是发着光,十分惹眼。付衍舟脱掉外套,从背后给她围过去。许吱察觉到他的动静,起身顺手在腰部打了个结,指着冰柜里一个白色的包装袋说:“我要这个。”付衍舟从里面翻出来两个,拿着去结账了。也不知道这冰棍是不是付衍舟给买的缘故,吃起来特别不错,酸酸甜甜,很像每次他跟她说话时她心里的感觉。她光顾着吃,没注意到有人骑着自行车从前方飞驰而过,肩膀被付衍舟猛地一抓,整个人被推到路的里面一侧,许吱反应过来时,他的手还搭在她肩膀上,回头冷视着骑车人。今天的肢体接触实在多得过分了,她倾斜了肩膀,从他手里挣脱了。付衍舟回头说:“我是怕你被撞了。”“知道,谢谢。”许吱表面装得若无其事,只敢在男生目视前方的时候偷看他的侧脸,难掩心动。“现在气消了没?”“一般般吧。”许吱顺着杆子往上爬。“那你把吃的还给我。”“覆水难收,你懂不懂?”“许吱,你语文是不是没及格过?”“……”许吱从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过,一根冰棍就能哄好。但也就怨怪了自己一秒钟,酸奶砖很快被她吞进胃里,这大夏天的暑气也随之被冰镇下来,连耳边传来聒噪的小贩叫卖声也不感到烦闷了,无比惬意。“付衍舟,我有时候觉得你这人挺无情的,怎么说咱们也这么熟了,你有事从来不对我开口。”付衍舟侧眸看了眼她的小脑袋,说道:“不好说。”他希望的,不过是不想在她面前表露出狼狈不堪的一面,他只想他来时很恣意,走得很洒脱。但事实是,他几乎选择了最无赖的一种方式——跟老天说,我想留在这个女孩身边。许吱问道:“你难过吗?”“什么?”“你爸妈离婚的时候。”付衍舟耸了耸肩说:“一点点吧。但从那时候开始,我想明白了一些事。”许吱屏声静气,听他继续说。“我想以前我可能太较真了,我觉得亲情如果变得敷衍虚假,那不如没有,我看待情感过于泾渭分明。但其实,有时候装傻未必不是好事,家人之间为什么要层层剖析,最后弄得血肉模糊呢?”“你没错,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这样的想法没什么不对的。”付衍舟淡笑,揉了揉她的头发说:“你知道我爸走的时候他说什么吗?他说这个家里他什么都不要。意思就是他不留恋一切,包括我。我后来想通了,也许能当一家人也是要讲缘分的,当无法维持这种缘分了,也就是断裂的时候了。”“你爸来找过你吗?”“找过,让我跟他一起生活。从前我把生活搅得一团糟,现在还怎么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住在一起。”许吱忽地停住脚步,付衍舟快了她一截。她几个大步上前扯住他的衣袖,两个人的手指碰在一起。他侧眸看向她。女生的眼底有一种特别的光亮。“他们不要你,我要你。”她话说得坚定,惹得付衍舟原本轻松的神色变了变。话一出口,许吱才觉得自己有多唐突,她自顾自地打着圆场:“我的意思是说……一个人生活多孤单哪,总需要人陪伴的。”随后,她肯定地点点头,小声说:“朋友之间就应该这样。”说着,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干脆转头不说了。付衍舟低头看着她捏在另一只手里的冰棍包装纸,柔声问道:“怎么不继续说了?”许吱脸红了,低声说:“你知道连越对我说过最对的一句话是什么吗?他说我们这个年纪最珍贵的东西就是,不管做错了什么,都有机会重新尝试,所以——”她笑得十分灿烂,接着道:“付衍舟,我陪你从头来过。”掠过耳边的热风静了静,付衍舟垂下头。眼底,许吱的脸上充满了青春与活力,只看上一眼,就能治愈一切。他手插进兜里,转身要走,说道:“你该回家了。”没人看见他瞳仁间渐深的笑意。许吱跟上去,怕他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又追问了一遍:“你听见了没?”付衍舟这才点头道:“知道了。”他这一声让许吱觉得,自从他走后,对他所有的怨怪都烟消云散。许吱踢了他一脚,狠狠瞪他:“你要再敢偷偷溜了,要你好看。”付衍舟装作惹不起地躲到一边。看着女生大摇大摆走远的背影,他想,他的小姑娘又回来了。许吱哼着歌进了小区,碰上从水果店里出来的连越。他拎了个大西瓜,隔老远喊着自家妹妹:“你去哪儿了,给你发信息都不回?”“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许吱不答反问,偷偷将舍不得扔掉的包装袋塞进口袋。“刚刚到,阿姨让我带个西瓜回去,说怕你做功课的时候没有水果吃。”连越用一根手指推了推许吱的脑袋,“她要知道你不务正业跑出去帮朋友拍照,西瓜籽都不会给你留。”“我知道你会掩护我的,好哥哥,咱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嘛,把我妈惹不高兴了,她就不会做好吃的给你吃了。”许吱笑着,露出整齐好看的牙齿。连越摇摇头,心想:鬼点子真多。两人边走边说话。“哥,你上次说要把高考的资料给我,我一会儿找你拿。”连越点头说:“行啊,先给你一些,还有一部分得整理一下。大部分试卷和习题册我也留着了,重要的题目钩得差不多了,你多留意那些题型。”许吱凑过去问:“哎,是不是用了你的笔记,年级倒数第一也能名列前茅啊?”“你这样说也不夸张,”连越拍了拍胸脯,“谁让你哥是控分高手。”许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连越留意到许吱的神色,开玩笑说:“我发现你今天格外不一样。”“比如?”“是不是遇上什么高兴事儿了,话音里都带着笑。”“没有。”许吱留下一句话就跑上楼了。付衍舟前脚刚到家,于丞后脚敲门。他最近在筹划着出去单干的事,而且跟合作方谈得很顺利。于丞哼着歌,嚷着要进厨房烧菜庆祝一下,结果打开付衍舟家里的冰箱,看见里面空荡荡的,惊讶得张大了嘴:“你别告诉我,你这段时间一直喝的是西北风。”付衍舟倒了两杯水放在桌子上,瞥了他一眼说:“我不太会做饭。”于丞无语了片刻,果断拿起手机点了外卖。等外卖的期间,于丞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递给付衍舟一支。付衍舟摆手拒绝:“我不抽烟。”于丞哑然,问道:“我这次去谈合作,带的烟礼还是你推荐的,你不抽怎么知道的?”“以前抽过,戒了。”“什么时候戒的?”付衍舟想了想,大概是遇到许吱之后,于是说:“很久了。”于丞笑容满面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弟弟,问道:“突然戒烟,不会是为了哪个女生吧?”“嗯,她不喜欢抽烟的男孩子。”于丞点头道:“没想到你还是个情种。”“你也少抽点吧,不然以后对象都找不到。”于丞哈哈大笑,但还是拧断了剩下的半只烟头,认真地说:“阿舟,我今天来找你,其实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创业。”付衍舟摊手说:“我身无分文,怎么创?”于丞凑近了些:“我都想好了,你有技术,我有人脉,咱俩合伙何愁做不起来?钱这方面不用你担心,我来搞定。”“谢谢丞哥的好意,”付衍舟想了想,“这一次,我没办法陪你了。”“怎么,你不是很喜欢这行吗?”付衍舟十指交叉搁在桌子上,认真地说:“我打算回去复读了。”于丞瞪大眼睛问道:“你要回学校读书?”热水壶沸腾起来,房间里充斥着水声。付衍舟站起身,关掉了电源。于丞跟过去追问:“为什么突然有这个决定?你之前不是还没想好以后要做什么吗?”“十八岁,应该是学知识的年纪,我不想混了。”于丞想了想,又问:“你该不是为了许吱妹子吧?”“不算是。”于丞盯着付衍舟在灯光下的侧脸:“嗯?”“是我自己害怕跟她变成两个世界的人,如果有这个机会,我为什么不去抓住呢?”付衍舟扭头看向于丞。于丞大概头一次见付衍舟对一个女生这么认真,挠头道:“十几岁的少男少女们谈起恋爱怎么这么多弯弯绕绕啊?”于丞想:这大概就是自己多年不恋爱的原因,太麻烦了。“我想成为配得上她的人。”付衍舟沉思,半晌后回答。于丞一下子愣住,好像有点明白了,一拍他的肩膀,说道:“算了,你自己的人生自己决定吧,有什么哥能帮忙的尽管提。”付衍舟点头:“还真有。“我需要一笔钱。我知道你的门路多,有没有来钱快一点儿的?”“来钱快一点儿的?你是不是没有足够的学费,我借你就是了。”付衍舟淡笑道:“你知道的,我爸妈寄过来的钱我都原路退回了,你的钱我更不会要。我希望以后我的一切都凭我自己。”“算了算了,知道你不会要。”于丞说,“路子有是有,就看你愿不愿意。”“你说。”“我有个搞赛车的朋友,过两天要举办一场比赛,私人的。观看比赛的都是有钱人,喜欢刺激,所以奖金高,但风险大,去年有个选手在弯道上超车,摔下悬崖,最后只找到残缺不全的尸体。”付衍舟沉思了片刻说:“我去。”“我觉得没必要这么拼,万一真出个什么事,不妥,而且你之前玩过赛车吗?”付衍舟轻松地笑了:“要不要我把以前的证书拿给你看看?”于丞摇摇头:这小孩子真是魔怔了。付衍舟不是开玩笑,不光是赛车,以前所有不务正业的玩意儿他都玩过,简单地说,除了学业之外,能说出来的他都算精通。于丞虽然平时喜欢侃天侃地,但从不说谎。赛车玩的是心跳,参赛者断胳膊断腿是常有的事。近些年因为有了不少明星的参与,带动这个行业火爆了不少。比赛现场来了不少观众,有知名赛车手正在接受赛前访谈。付衍舟路过,因为那张俊脸赢得了不少欢呼。那赛车手约莫是觉得他抢了自己风头,睨了他一眼。付衍舟没有理会,低头扣好手套。只要进入前三,就会有一笔还算丰厚的奖金,这笔钱能够暂时解决困局了。他跟着参赛者进入自己的赛道,因为在和许吱发信息,他把手机一直拿在手上。“在干什么?”“补觉。一大早被我妈喊起床来补习班上课,困死我了,趁下课眯会儿。”她发过来一个耷拉着脑袋的兔子表情包,付衍舟笑了下。“记得给背上搭个衣服,不然着凉。”“嗯,知道了。我下课了一会儿来找你,一起吃饭。”“好。”他收起手机,这才有心情往四周看了看,除了漫天的欢呼声,他还看见了刚刚跟他有片刻龃龉的赛车手。两人对视,那人满脸不屑。他没在意,只等裁判口哨一响,他踩下油门,如同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去。付衍舟将马力开到顶点,跟那位明星赛车手冲在最前面。两人起先不分伯仲,付衍舟率先进入内弯道,接下来就是最后一圈,可这时他余光瞥见对手急于超车,车身不受控制朝自己这边倒来。如果这时摔车就是功亏一篑,付衍舟再次猛踩油门,从被对方逼近的赛道边缘穿了过去。他的沉着明显扰乱了对方的心神,此时是夺冠的最好时机。越过黄线的那一瞬,冠军已定,偏那位明星赛车手怨气大增,丝毫不顾及赛制,即便在到达终点后也没有减缓速度,而是朝着正前方的付衍舟撞去。付衍舟还未来得及躲闪,身体猛地腾空。他听见了自己的喘息声。好久没有觉得世界这么安静了,他在喧嚣的油门声中突然抽离,一下好不适应。突然,耳朵里的声音太多,眼前划过的场景太多,多到像按了快进键一样,他在里面拼命地寻找许吱的影子。终于,找到了。画面里,她笑得那样好看,好看得他都忍不住想拥在怀里。她笑着说:“付衍舟,我陪你从头来过。”“我陪你”这三个字是世界上最动听的词语吧。他也想回她一个笑,但无论如何也扯不出一丝来,只觉得呼吸声越来越粗重,他在下坠,坠入无尽的落寞与黑暗中了。“阿舟!”在闭眼之前,他听见了于丞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