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那尖锐的呼啸声划破了夜空，听起来犹为刺耳。舒易脸色苍白地躺在担架上，他的右额际被撞了一个很深的伤口，鲜血不断地从创口里流出来，衣服上也都是斑斑血迹，触目惊心。黎悠涵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流这么多血，虽然医护人员采取了措施，但包裹在额际的纱布还是染红了一条又一条。“护士，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血止不住？”医护人员一边处理着舒易的伤口，一边回答：“一方面是伤口太深了，另一方面可能病人的凝血功能不太好，回院后我们会给病人彻底检查。”黎悠涵想起了那一天舒易被碎片割破了手指，创口的流血量也是极为惊人。“舒易，舒易你一定要支撑下去，我们马上就要到医院了。你一定要支撑下去——”她紧紧抓着舒易的手，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冰凉，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他是为了救她才会受伤的。刚才那样危急的情况下，他竟不顾一切地扑过来。似乎感应到了黎悠涵的焦急与担心，原本处于半昏迷状态的舒易吃力地睁开了眼睛。“小涵，不要担心，我不会有事的。”他苍白的唇角挂着虚弱的笑，笑容里带着安抚与温暖的味道。看着那抹笑容，黎悠涵心口一窒，只是重重地点了点，然后紧握着舒易冰冷的手。“你当然不会有事。”此时此刻，她也没精力去深究为什么舒易会再度叫她“小涵”这个名字。“不要说话，保持体力，马上就会到医院了。”黎悠涵也努力地扯出笑容。她不应该让一个伤患倒过来安慰自己。“是不是这么多血吓到你了？”舒易看了眼自己被紧握住的手，慢慢地、小心地反手握住，那样小心翼翼的动作，竟让黎悠涵心头莫明地抽了一下。“其实，我只是、只是凝血功能不太好——”声音有些低弱下去，但舒易依旧强撑着，唇角的笑也没落下，“很遗憾，没能陪你看成电影。”“我们多的是机会看电影啊，以后我们天天看。”舒易黯淡的眼眸似乎亮了几分：“好。”也许是失血太多了，舒易有些疲倦地合了眼眸，没一会儿却又强自睁了开来。“累了就闭目休息一下，马上就要到医院了。”舒易轻摇了摇头。黎悠涵有些不解，隐隐觉得他好像在强迫着自己清醒。看着他额际那渗得血红的纱布，黎悠涵心底的不安也在慢慢扩大。真的只是凝血功能不太好吗？终于到了医院，虽然流了很多血，舒易这一路上竟惊人地保持着清醒。此时当夜值班的急症室医生赶了出来了，一看见舒易便拧起了眉峰。“舒易？”那是一名很年轻的医生，看起来绝不会超过二十五岁，但那双黑沉的眸子里却透着一股与年纪不相符的沧桑与冷静。“沈旭——”舒易苦笑的同时，也感到些许欣慰。还好被送进这家医院，也还好，今夜值班的人是沈旭。心神一放松，脑海里顿时一片晕眩。“沈医生，病人大量出血，情况很危险——”护士报告着舒易的情况，年轻医生却是直接打断了她的话。“马上送病人进急症室。”舒易被送进急症室的那一刻，黎悠涵还看见他在朝自己微笑，让自己安心。黎悠涵担忧万分地坐在急症室门外，只觉时间漫长而让人心焦。刚才护士的话不断地在脑海里盘旋。“病人大量出血，情况很危险——”他伤得这么重，已经这么危险了，可一路上，他却总是保持着让自己宽心的笑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黎悠涵想起了刚才在救护车上，舒易小心翼翼地反手握住自己的情景，还有当她说他们以后天天看电影时，他眼神那瞬间明亮的色彩。心头好像被一块巨石给堵上了，黎悠涵只觉得一片沉甸甸的。他们已经结婚一个多月了。他是她的丈夫。可是，她好像从来没有尝试着了解过他。小涵！耳畔又响起了那道熟悉的轻唤。小涵？曾经有人这样叫过自己吗？连爸妈都没这样叫过，可为什么，她觉得熟悉？不一会儿，警察过来做笔录。警察姓陈，很年轻，是负责这起案件的负责人。黎悠涵这才知道，那个肇事者已经死了。摩托车撞到墙的那一刻，那人当场就气绝身亡。黎悠涵忽然有些后怕。还好舒易只是撞到了头，如果当时他动作慢点，可能会被车撞个正着吧？想到这里，她心头跳了一下。“黎小姐，请问你认识死者黄一梁？”陈警官看了一眼黎悠涵又问。黎悠涵怔住了：“我不认识。”“经过我们的调查，发现那辆摩托车并不是因为出现什么故障而驶入人群，而且黄一梁体内酒精含量也没有超标。结合现场目击证人的口供，当时黄一梁似乎是朝你冲过去的。”陈警官紧紧盯着黎悠涵，“这个黄一梁前科累累，是个小混混，你是不是无意中得罪过他？”黎悠涵苦笑：“我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回家，很少去外面走动，更不可能跟这些人接触过。”“那你丈夫呢？”黎悠涵犹豫了一下，轻摇了摇头：“我不太清楚舒易跟黄一梁认不认识，或者是有过什么恩怨？”抬起头，黎悠涵又疑惑地问，“陈警官，你是不是想说明，这起车祸并不是意外？”陈警察微一沉吟：“我们还在着手调查事故的原因。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还不能这么早就下定论。这样吧，你有想起什么，或是有什么发现，随时与我们联系。”“嗯。好的。”黎悠涵目送着陈警官走远，隐隐想起，刚才混乱之中，似乎有人推了她一下，她才跌出去的。如果真是人为，以当时黄一梁的行为，难道是想与她同归于尽？她想起了当时感受到的那股绝望的眼神。但那究竟是不是混乱之中自己产生的错觉，她也不能确定。心中忽然涌上一股寒意，让她打了一个寒颤。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焦急的呼唤声：“悠涵！”黎悠涵抬起头，就看见沈婕妤和秋辰叶已赶了过来。“怎么样？舒易他没事吧？”沈婕妤焦急地问。“不知道。现在他还在急症室。”黎悠涵沉重地轻摇了摇头，“他撞伤了头，流了很多血。都是为了救我。”“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沈婕妤恨恨地跺脚，“那个肇事者呢？怎么骑车的啊？”“死了。”黎悠涵苦笑。她并没有告诉沈婕妤刚才警察所说的话，怕他们担心。沈婕妤沉默了。“放心吧，他会没事的。”说话的是秋辰叶。“是啊，肯定会没事的，只是撞伤了头，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会没事的。”沈婕妤拍了拍黎悠涵的肩膀。这时，急症室紧闭的大门开了，舒易被推了出来。黎悠涵冲过去，见舒易闭着双目昏迷着，额头已换上了新的纱布，没有再那样渗血了，但脸色却是异常地苍白。“医生，他怎么样了？”黎悠涵抬头问旁边的医生。年轻医生深深看了她一眼：“他暂时没事了。”“什么叫暂时没事了？”沈婕妤一向没什么耐性，拧起了漂亮的柳眉，“医生，他到底有没有事？”“他额头的伤口虽深，但幸好没有伤到头骨，不过，他失血过多，现在身体很虚弱。而且，我们也需要他留院观察一段时间，看看有没有脑震荡。”黎悠涵稍稍放下了一颗心。“悠涵，你陪着舒易，我和辰叶帮你办住院手续。”“嗯。”黎悠涵点头。秋家夫妻俩转身去办手续了，黎悠涵跟着舒易到了加护病房，年轻医生又看了她一眼：“你就是舒易刚结婚的妻子黎悠涵吧？”黎悠涵轻点了点头。这个医生应该跟舒易是认识的。“我叫沈旭。”医生伸出手，跟黎悠涵握手，“我是舒易的朋友。原本你们的婚礼，我要参加的，可惜临时有事给耽搁了。”“你好。”沈旭回过头，跟护士嘱咐了几句，不一会儿，护士们便先离开了病房，然后沈旭又回头看着黎悠涵。黎悠涵直觉这个医生有话要说。“沈医生，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沈旭深深注视着黎悠涵：“你对舒易了解多少？”黎悠涵苦笑：“我并不了解他。我们认识不到三天就结婚了。”沈旭闻言竟微微拧了下眉头：“你们还真是闪电式结婚。说实话，我接到舒易电话时也很意外。没想到舒易竟会结婚。”黎悠涵微微怔了一下。“很抱歉，我说话向来直来直往。”沈旭微微扯了下嘴角，似乎是微笑。可惜那笑容太浅太轻，几乎看不出来。这个沈旭应该是不常笑的。他说话虽客气礼貌，但语气却是生疏而冷漠。黎悠涵笑了：“其实我跟舒易一样，我们俩都不想结婚，但我们都迫于双方家长的压力，所以只好先凑合在一起了。”沈旭没说什么，但看着黎悠涵的眼神却带着某种探究似的神色，半晌，他才再度开口：“他的身体一向不太好，以后你各方面要注意一下。特别是不要让他受伤。”黎悠涵抬头：“他是不是凝血功能很差？”“嗯。”沈旭淡淡应了一声，“他凝血因子比普通人差很多，所以，以后你要注意不让他受伤，还有，饮食方面你也要注意，他有胃病。”黎悠涵不禁回头看了眼床上依旧昏睡的舒易。原本他的身体这么不好，可结婚一个多月来，她却什么也没发现。沉默了片刻，沈旭忽然又开口了：“黎小姐，请允许我多话一句。既然已经是夫妻了，就尝试着了解一下对方吧！”“嗯。”黎悠涵没有反驳什么，只是轻点了下头。这时沈婕妤和秋辰叶已办好了手续赶了过来。“他怎么样？”沈婕妤看了眼床上昏睡的舒易。“还在昏睡。”黎悠涵轻叹了口气。“放心吧，没事的。”沈婕妤拍拍黎悠涵的肩，然后看了眼她的衣服，“你这一身可真狼狈，我陪你回去换件衣服吧！”黎悠涵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竟也是血迹斑斑。那都是舒易的血。“他应该没这么快清醒，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再来吧！”沈旭淡淡地说道。“我换件衣服就过来。顺便给舒易带几件换洗的衣物过来。”黎悠涵跟着沈婕妤和秋辰叶离开了病房。沈旭转过身，走到病床面前正想观察一下舒易的情况，却发现病人眼皮微动了一下。“这么快就醒了？”沈旭淡淡地问。舒易缓缓睁开了眼睛，朝着沈旭虚弱一笑。艰难地转头，环顾了眼病房，没看到黎悠涵，眼中似闪过一丝淡淡的失望。“她回去换衣服了，一会儿就过来。”舒易点点头，眉间微松了开来，忽然，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眉峰再度微蹙，但还没开口就被沈旭打断。“放心，我什么都没说。”舒易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沈旭盯着他半晌，突然开口说了一句：“你知不知你刚才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了？”舒易淡淡一笑：“不是有你在吗？”沈旭皱眉：“如果不是刚好我今晚值班，你很可能——”“我不会这么容易死的。”舒易淡淡地说，脸上带着某种极倦的神色。沈旭沉默地看着他，好半天才轻轻叹了口气：“她就是她吗？”虽然语意模糊，但舒易却听懂了：“嗯。”沈旭再度沉默了，然后抬头看了眼窗外不知名的远方……----------------当黎悠涵搭着秋辰叶的车急冲冲赶至家门口时，竟发现公寓外停着一辆陌生的黑色轿车。透过昏暗的路灯，黎悠涵看见一道熟悉的修长身影正斜靠着车身，抽着烟。那白色的烟雾在夜色下缭绕，烟头也忽明忽灭。黎悠涵顿住了脚步。“你认识的？”身边的沈婕妤几乎将眉头拧成了一座小山丘。她直觉这个男人会给悠涵带来麻烦。而她的直觉一向很准。“我先去换衣服，一会儿还要赶回医院。你和辰叶在这里等我一下。”黎悠涵说着，就朝公寓奔去，对面前站着的那个男人视而不见。然而，当她经过那个男人身边时，手腕却被一把扣住。“放手。”黎悠涵试图挣脱，但对方力气太大，她根本挣脱不了。“喂，你干什么？放开悠涵！”沈婕妤二话不说，直接冲过去，竟然脱下脚下的高跟鞋就朝那个男人的脑袋砸去。男人侧头一偏，不得不放开黎悠涵的手。寂静的夜色里，只听见“咣啷”一声，那辆黑色轿车的车窗被那只高跟鞋砸得稀巴烂。“想抢劫啊？”沈婕妤一把将黎悠涵拉过来，护在身后，像母鸡护着小鸡一般瞪着那个男人。男人冷冷地扫了她一眼：“我跟她有话要说。”“我跟你没话说。”黎悠涵直接打断了男人的话。沈婕妤继续瞪：“听到没有，她没话跟你说，你快点走。”这时秋辰叶走了过来，竟一把拦腰抱起了沈婕妤。“秋辰叶，你干嘛？放我下来！”沈婕妤奋力挣扎。现在好朋友有难，她可不能就这样离开。“只穿了一只鞋站在这里像什么样子？”秋辰叶没搭理沈婕妤的抗议，“给我回车里。”“你个沙猪，放我下来！”沈婕妤不依，继续挣扎，可能一不小心手肘撞到了秋辰叶的胸口，只听秋辰叶闷哼了一声，她心一提，立刻不敢动了，紧张地看着秋辰叶略显苍白的脸，“撞到哪了？是不是被我撞到胸口了？”秋辰叶没回答，趁机将她抱进了车里，然后门一关，将她反锁在了车里，任由沈婕妤怎么敲打门窗他都不理会。“悠涵，你有事就先处理，我们在这里等你。”黎悠涵轻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男人一眼。“跟我来。”男人跟着黎悠涵走向了寂静的角落。车里沈婕妤气得脸色铁青，一边摇下车窗，一边大骂：“该死的秋辰叶，你放我出来！听到没有？你怎么可以让悠涵独自面对那只狼？”说着，另一只高跟鞋已经从车窗里扔了出来。似乎早就料到她有这一招，秋辰叶不慌不忙地闪过：“你就这么喜欢用高跟鞋砸人吗？”秋辰叶转身无奈地看着车里正发飙的妻子。沈婕妤哼了一声，背过身没搭理他。“婕妤，悠涵又不是小孩子，她懂得处理这件事，你不要掺和进去。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悠涵和那个男人关系并不简单——”“我就是看出来了！可不能让悠涵被那个男人拐去了。”秋辰叶蹙眉。果然，沈婕妤如同他所预料般地说下去了：“舒易是这世上最好的男人，悠涵如果跟别人走了会后悔的。”秋辰叶的脸色渐渐铁青了。“那你怎么不嫁给舒易？”沈婕妤一听这一口气更堵在了心口，回过身，她怒瞪着秋辰叶：“好啊，如果悠涵不要他了，我们就离婚，然后我嫁给他！这下你满意了？”秋辰叶脸色又铁青了几分。“好，等我死了，你就去嫁给他！”夫妻俩互看了一眼，然后背过身，各自生闷气。而寂静的另一个角落，方哲羽看着满身斑斑血迹的黎悠涵，直到很久很久，才淡淡吐出一句：“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有没有事？”黎悠涵瞬间明白了，他知道了刚才车祸的事。她的生活，还是在他的监控之下吗？“我很好，多谢你的关心。”黎悠涵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血，“这全是舒易的血，他都是为了救我才会受伤。”方哲羽眼中闪过嘲弄：“他对你还真好。”“是。他对我很好。而且我们生活得很幸福——所以，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也请你不要再侵犯我的隐私权，我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幸福？”方哲羽无声地笑了，“面对着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你真的幸福吗？”“为什么你一口咬定我不爱舒易？”黎悠涵直视着方哲羽的眼睛。那双眼睛里伤痛，是如此地真实而清晰。“你们认识才几天？”“是，我们没认识多久，我们甚至不太了解对方，但既然我们已是夫妻，我就会尝试去了解对方。舒易是个好男人，我能跟他结婚可能真是我几生修来的福气。”方哲羽冷冷地笑：“就因为这次他不顾性命救了你？”黎悠涵轻轻一扬唇：“方先生，你以为我还是以前的黎悠涵吗？因为某些感动，便不顾一切地付出自己的所有？”方哲羽轻闭了闭眼，声音有些嘶哑：“悠涵，你变了。”“人都会变的。”黎悠涵的声音低弱了下来，带着倦意，“方哲羽，五年前你既然放弃了，五年后就不该再如此执着纠缠，你这样做，只会让我们所有的人都痛苦不堪。”“我从来没有放弃你！”方哲羽睁开了眼，伸手扣住了黎悠涵纤瘦的双肩，“五年前，我迫不得已离开你，迫不得已伤害了你，但这五年来，我之所以一直监视着你的生活，就是因为我不想放弃。”黎悠涵一把甩开了方哲羽的手，眉宇间的倦意与落寞又深重了几分：“是啊，你是迫不得已。很多的迫不得已。方哲羽，你知不知道，我最不能原谅你的是什么？”方哲羽怔在那里。黎悠涵深深凝视着他：“我最不能原谅的，是你至始至终都没想过与我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抗挣到底！你最终输给了你的父亲，输给了你那万贯的家产。在你选择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死心了。”方哲羽哑着声：“如果我彻底失去了一切，我又怎么能保证给你世上最好的一切？”“我并不需要这世上最好的一切。”黎悠涵嘲弄地轻笑，“所以，方哲羽，你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我。你走吧，我还要回医院照顾舒易。”黎悠涵转身上楼。方哲羽一个人怔然站在浓重的夜色下，好半天才自嘲一笑。“悠涵，我只是想将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送给你而已，这样也错了吗？”目送着黎悠涵的身影消失在楼道，方哲羽再度轻扬了扬唇角，“不过，你放心。就算你不原谅我，这一次，我也绝不会让人伤害你。”------------回到自己的房间，黎悠涵只觉得疲倦万分。原本以为已经忘记的伤痛，再度被狠狠挑起时，方知自己并不如想像般的那样坚强。方哲羽那一句“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你”，在那一瞬间，竟让她痛彻心扉。走进洗漱间，她打开了水龙头，狠狠地将冷水扑到了自己的脸上。抬起头，她看着镜头狼狈万分的自己，苦涩而自嘲地笑。她的身上还残留着舒易流下的鲜血，但此时此刻，她却因为方哲羽的一句话，乱了心扉。“黎悠涵，你不要忘记了，你是舒易的妻子。”又泼了些冷水在脸上，她觉得清醒了一些，然后换了件干净的衣服，走出去为舒易准备一些换洗衣物。怕舒易在医院无聊，寻思着找几本杂志给他打发时间。翻找书桌时，却翻到了一本蓝色的日记本。舒易有写日记的习惯吗？她没有打开来，而是将日记本又小心地放了回去。看来，她真的不了解舒易，一点都不了解。她是个不合格的妻子。---------------------当黎悠涵跟着秋辰叶夫妇回到医院时，舒易早已完全清醒了。他正坐在床头安静地看书，虽然脸色还是苍白无血色，但已没有刚才那样败灰吓人，只是额头包着那厚厚的纱面让人觉得有点刺眼。黎悠涵轻轻舒了一口气，走到床前轻声问：“怎么不躺下休息？伤口还痛吗？”舒易微微一笑，轻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只见沈婕妤冲了过来，一脸过度的关心：“舒易，你如果疼要说出来，我帮你去叫医生，还有，你饿不饿啊？我帮你去买点东西吃吧？”舒易还没来得及回答，沈婕妤就劈哩叭啦自顾自地说下去了：“哦，对了呀，刚才听悠涵说你有胃病呢，现在这时候不能吃油腻荤腥的东西，不如煲粥吧，不知这时候哪有比较好的煲粥买啊！”舒易哭笑不得，他都没说饿。微微抬眼，越过沈婕妤的肩头，他看见了病房门口脸色阴郁铁青的秋辰叶。不用猜也知道了，这小俩口又吵架了。“婕妤。”黎悠涵摇头，刚才回医院时，车里弥漫的低气压几乎让她窒息，这个时候婕妤还表现出一副极度关心舒易的模样，辰叶怕是要气炸了。“我看时间也不早了，你跟辰叶先回去休息吧！舒易一会儿要是饿了，我去买。”希望这小妮子明白她的用心良苦。沈婕妤作势瞪了她一眼：“这么早回去干嘛？我今晚就住这了。舍命陪君子！”门口的秋辰叶一听，二话不说，直接转身走人。沈婕妤没转头，只是轻哼了一声。黎悠涵无奈地叹了口气：“婕妤，你干嘛又跟辰叶斗气了？你也知道他心脏不好，你还存心气他？”黎悠涵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沈婕妤脸色的变化，“我刚才看他脸色很难看，也不知心脏病有没有发作？”沈婕妤闻言，脸色有些微变，下意识地就想迈出脚步，但又咬牙收了回来。“病发就病发好了，反正他说他死了，好让我嫁给你老公。我说舒易比那个男人好又怎么了？我说的是实话，他生什么气？哼！大醋桶！不可理喻！沙猪！”沈婕妤一边骂，一边恨恨地跺脚，谁知脚下一拐，脚踝上一阵剧痛。她轻“啊”了一声，弯腰脱下鞋子一看。原来鞋跟不知什么时候竟断了？可能刚才生气时，把两只鞋子都丢了出去，摔坏了其中一只。“真倒霉！”沈婕妤阴沉着脸抱怨。“我先回去好了！”刚一迈步，脚踝处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黎悠涵扶了她一把，“可能扭伤了，找医生看看。”“没事。”沈婕妤挥挥手，忍痛咧嘴一笑，“你好好照顾舒易，只是扭了一下又不是腿断了，找医生看好麻烦。一会小事也能给说成大事。我宁愿回去自己拿药酒揉揉！”黎悠涵看了她的脚踝一眼：“这样吧，我打电话让辰叶回来接你。”“不要叫那只大沙猪！”沈婕妤气势汹汹地瞪着黎悠涵，“你可别打电话啊！我今晚回我妈那睡！”“那我送你出去打车。”“不用不用。这里的病人才需要人照顾——”沈婕妤朝舒易笑了一下，略略带着几分妩媚妖娆的味道，“舒大帅哥，你快点好起来呀，我还等着你拉小提琴给我听呢。”黎悠涵摇头失笑。沈婕妤见黎悠涵没反应，扭过头继续瞪她：“都不守着你老公点，也不怕被人勾引去了。”黎悠涵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丫头是在说她自己吗？也难怪秋辰叶会吃醋。这小妮子真是崇拜舒易到了一定地步。沈婕妤神秘兮兮地附上了黎悠涵的耳朵，低声说道：“悠涵，别怪我没提醒你哦，这个男人为了救你连命都不要了，这样的男人哪去找去？别被其他花花公子的花言巧语给骗了。好好珍惜眼前人。”黎悠涵哭笑不得。方哲羽是一个闷棍给打死了，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黎悠涵拍了拍沈婕妤的肩头，让她安心。“那我走了。拜拜！”沈婕妤朝他们挥了挥手，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出了病房。当她走出去的时候，黎悠涵还听见她在小声地低咒：“该死的秋辰叶，这回别想我跟你说话。哼！”目送着沈婕妤负气离开，黎悠涵在心底轻叹了口气。她大概也猜出来了。肯定是因为方哲羽的出现，婕妤极力维护舒易，然后惹辰叶生气了吧？“他们没事吧？”身后传来了舒易淡淡的、隐含着担忧的声音。黎悠涵回过头，淡淡一笑：“应该没事的。他们经常这样吵架。这就是他们的相处模式。以后相处时间长了，你会觉得他们要是不吵架，反倒很奇怪。”走回床边，黎悠涵给舒易倒了一杯水。“先喝点水吧。如果觉得饿了，我帮你去买点东西吃。”“谢谢。我还不饿。”舒易接过水杯，目光却是深深注视着黎悠涵。“怎么了？”黎悠涵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脸，“是不是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你没事吧？”舒易轻声问。黎悠涵一怔，然后笑了：“我能有什么事？有事的人可是你，流了那么多血，还不知要调养多久了——”舒易摇头，眸光柔和：“身上的伤口总有一天会痊愈的，心上的伤口要痊愈却很难。”黎悠涵微垂下眼眸，没说话。舒易深深注视了她良久：“小——”似乎是想叫“小涵”，但最终还是改了称呼，“悠涵，你习惯用笑容和平静掩饰自己的情绪，其实，这样压抑自己对身体不好，如果你想哭就哭，想发脾气就发脾气——”黎悠涵浑身一颤。舒易轻叹了口气：“他刚才又来过了吧？如果你觉得心里难受，可以向我发泄——不要这样折磨自己——”从方哲羽出现到现在，除了知道自己被监视时，激动了一回，她总是把自己掩饰得很平静，很从容，甚至还跟自己出去逛街看电影，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即使那段感情已经成为了过去，当以前深爱的恋人再度出现时，谁也无法做到真正的平静，更何况，这段感情也许还没有完全被忘记！黎悠涵缓缓抬眸，凝视着舒易。柔和的灯光下，他的脸色苍白而无血色，就连双唇也是青白的，但那双眸子却特别的黑，黑得几乎望不见底。这双眼睛很漂亮，也很温暖。那淡淡的笑，淡淡的暖，好像能无形中就渗透进人的心间，让人的身心都随之暖和起来。黎悠涵在床边坐了下来，抓起了舒易冰冷的手，声音却略带着沙哑：“舒易，你知不知道女人是不能太宠的？因为宠惯了会上瘾。而且我很贪心，如果你不能一直这样宠我下去，那我宁愿不要这短暂的宠溺。”舒易笑了，笑容却有些让人看不透的复杂：“我只怕你到时会嫌我烦。”黎悠涵抬头，深深望进舒易的眼里：“从现在开始，我会尝试接受新的生活，新的人，不会再被困在过去里。沈医生说的没错，不管初衷是什么，既然已经成为了夫妻，那就尝试着了解对方，接受对方。”舒易沉默，只是反手握住了黎悠涵的手。安静了片刻，黎悠涵忽然开口笑道：“如果你喜欢叫我小涵，就叫我小涵吧！其实叫小涵还挺有亲切感的。”还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嗯。”舒易微笑着点了点头。接下来的几天，往来医院和公司的日子虽然忙碌，但黎悠涵却觉得自己的心情出奇地平静。每次下班去医院照顾舒易，看到舒易脸上那温暖的笑容，她就产生一种莫名的安心感，有时候，她甚至产生一种错觉，这段时间里真正被照顾到的、被安抚到的，是自己，而不是身为病人的舒易。舒易的身上就是有一种这样安定人心的力量。——小涵。她还是很喜欢他叫她小涵，那种淡淡的熟悉感能让人的心瞬间温暖起来。今天是舒易出院的日子，她也已经为舒易预备了一份惊喜。从今以后，她会做一名合格的妻子，将过去发生的一切全埋藏在心底的最深处，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心情愉悦地打开了病房的房门，黎悠涵却意外到了看到了病房里多了两个警察，其中一个就是那日询问自己的陈警官。陈警官看到她，打了个招呼，然后起身告辞：“舒先生，我们就不打扰你了，如果以后有发现什么线索，希望你第一时间和我们联系。”“好的。”舒易点头，脸上还是那淡淡的笑容。两名警察走了，黎悠涵提着水果走了进来：“他们来做什么？”是关于黄一梁的事吗？黎悠涵有些走了神。舒易轻叹了一口气：“小涵，不要什么事都一个人扛下来。”黎悠涵一怔：“我——”舒易微微垂下眼帘：“我知道，你只是想让我安心养病，所以没告诉我这件事。不过，小涵，有些事你不要低估了它们的危险性——”舒易抬起头，伸手拉住了黎悠涵手。那一瞬间，黎悠涵感到舒易手心里传来的骇人的凉意。她不想让他担心，结果却让他更担心了吗？黎悠涵在床边坐了下来：“对不起。”舒易摇头：“你没必要说对不起。我只是想无论什么事，我们都可以一起分担。”黎悠涵心头一暖，抬起头朝他微笑：“好。我答应你，我们以后有什么事都一起分担。当然，你也一样。”舒易点头，黑沉的眸子里闪烁着笑意。“刚才陈警官他们对你说了什么？那个黄一梁你认识吗？”黎悠涵又问。“我不认识黄一梁。虽然警方怀疑这起事故有蹊跷，但暂时还没找到线索。”黎悠涵忍不住皱起眉：“真奇怪，我们跟那个黄一梁无冤无仇——”她话未说完，门外响起了沈婕妤好奇的声音：“悠涵，你跟谁有仇啊？”黎悠涵站了起来，一脸云淡风清：“我会跟谁有仇？”看着沈婕妤脸上那强装出来的笑容，她在心底轻叹了口气，“真正跟人有仇的人，是你吧？”沈婕妤轻“哼”了一声，也没答话。“辰叶呢？”黎悠涵一边问，一边往沈婕妤身后看了眼。不出所料，秋辰叶还是跟在沈婕妤的身后，不过，跟沈婕妤一样，都阴觉着一张脸，方圆十里都能感受到那股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没想到这次沈婕妤和秋辰叶的冷战竟持续了这么长的时间。黎悠涵再次沉沉一叹。帮舒易收拾完东西，黎悠涵回头一看，秋辰叶还是站在门口没吭声，手里拎着车钥匙，似乎在等他们收拾妥当，但那双隐藏着怒意的眼睛却紧紧盯着沈婕妤的背，就好像要看穿出一个洞来。“没东西了吧？”沈婕妤故意对秋辰叶视而不见，转头问黎悠涵。“没有了。”黎悠涵无奈地与舒易对视了一眼。不知这夫妻俩要生闷气到什么时候啊？“那走吧！我们门口打车。”沈婕妤这话一出口，让门口秋辰叶的脸色更为铁青。他开了车来。他们竟还去打车吗？眼看气氛更显尴尬，黎悠涵正思索着如何开口打破僵局，忽然听到舒易问了秋辰叶了一句：“辰叶，你知道西海岸怎么去吗？”黎悠涵怔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舒易突然问起了西海岸？西海岸是这座城市最有名的旅游风景区。“嗯。知道。”秋辰叶疑惑地看了眼舒易，“你想去？”舒易淡淡一笑：“其实我回来这么久，还都没有去这些著名的风景区看过。在医院呆了这么久，人都要发霉了，所以想去海边透透气。既然你知道路，就麻烦你顺道载我们一程吧！”黎悠涵明白了舒易的用意，转头看向沈婕妤：“婕妤，一起去吧！”“我才不去！”沈婕妤别扭地转开头，“要去你们自己去。”“这几天我也要累死了，你就不能陪我放松一下吗？不去也得去！”黎悠涵也不顾沈婕妤反抗，抓起她的手就往外拖。被她这么一拖，沈婕妤轻呼了一声：“啊，痛死我了，慢点！”黎悠涵扫了眼她的右脚：“那天的扭伤到现在还没好啊？”她故意将声量放大了些。果然，秋辰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沈婕妤受伤的右脚上。“死不了。”沈婕妤哼了哼，然后带头走了出去。黎悠涵连忙追上。舒易看了眼目光一直追随着沈婕妤背景的秋辰叶，微微一笑：“如果真的在乎她就别她呕气了，其实，相爱的人应该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刻时光。因为谁也无法预料，将来会发生什么事？”秋辰叶回过头：“你似乎话中有话。”舒易轻摇头：“我只是想你们快点合好，不要因为我而伤了感情。婕妤对我其实根本就——”“我知道。”秋辰叶打断了舒易的话，“即使她对你多么崇拜钦慕，那份感情也是很单纯的，绝没有掺杂任何东西。”微微一牵唇角，秋辰叶露出了自嘲的苦笑，“但我就是这样的性格，我不喜欢她被别人转移注意力，就算一分一毫也不行。因为我是个随时都可能会死的人，我只想在我短暂而有限的生命里，霸占她的全部，你明白我的感受吗？”舒易还没开口，突然，门口响起一声略显嘶哑的吼声：“秋辰叶，你这个乌鸦嘴，你就那么巴不得自己死吗？”是沈婕妤。原本已经离开的她不知什么时候竟又折返了，身后跟着一脸无奈笑容的黎悠涵。“什么叫短暂而有限的生命？你明明就长命百岁，在我没死前，你要是死了，我就鞭你的尸，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沈婕妤再也忍不住，扑到秋辰叶的怀中像孩子般嚎啕大哭。秋辰叶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最后轻叹了口气，伸手轻拍了拍她的背：“别哭了，这里是医院。”“医院又怎么了？”沈婕妤抬头瞪着他，“我喜欢哭是我的人生自由，谁也管不着！”秋辰叶挑了挑眉，没应声。多年的交战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还是少开口，别惹这头母狮子为妙。“现在你给我收回刚才的话！”沈婕妤的眼神越发地恶狠狠，脸颊上还残留着泪痕，“说你长命百岁，快说！”医院已不少人被惊动，纷纷走过来看热闹。秋辰叶满脸的无奈。发飙的母狮子，谁也拿她没辙。舒易淡淡一笑，走出门口，为他们轻轻带上房门，隔绝了外界一切的干扰。在关上门的那一刻，他听见秋辰叶轻轻地对沈婕妤说：“嗯，我会长命百岁。”那一瞬间，他觉得心口似有什么东西微恸了一下，竟有些疼。“怎么了？”黎悠涵见他脸色突然苍白，不禁担忧地问。“没什么。”舒易侧头看了黎悠涵一眼，一脸温和的笑，“辰叶和婕妤其实很幸福。”“嗯。”黎悠涵点头，“虽然他们经常吵架，经常冷战，但他们确实很幸福。他们彼此爱很深很深，几乎都融入了对方的生命里。这样的感情又怎么不叫人羡慕呢？”舒易静默地看着她，动了动唇，似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还要去西海岸吗？”黎悠涵问。“嗯。去透透气。”“冬天还没过去，那里风太大，我怕你身体吃不消。”舒易笑了：“一定是沈旭又跟你说了什么吧？我还没有那么脆弱。他总是喜欢夸大我的病症——”“这话要是给沈医生听见，他一定会伤心的。”好友夫妻合好了，黎悠涵心情也大好了起来。舒易看着黎悠涵唇角的笑容，竟情不自禁地握住了黎悠涵的手，紧紧扣住。黎悠涵没有拒绝，而是主动地又握紧了些。“那走吧，我们先去停车场等他们。”虽然刚才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了，但还是有几个不死心的人在一旁“蹲点”。都怪刚才沈婕妤哭闹得太厉害了点。舒易低头看了眼他们互握的手，唇角微扬了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