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回霍宅,停在她所住的车库楼下。江绿汀解开安全带,匆匆道了声晚安,便去推开车门。霍易霆紧跟着她也下了车。车库外铺着方格子小地砖,因为霍易霆走在身后,无形之中江绿汀有点紧张,结果一不小心鞋跟卡在了小地砖的缝里。可惜这一次,霍易霆没有及时扶住她。她身子往前一扑,差点摔倒在地,裙子还撕拉一声轻响,搞不清楚是那里开了线。一想到自己撅着屁股趴到地上的狼狈模样,全都落入身后的霍易霆眼中,江绿汀羞窘的都想钻到地砖缝隙里。她忙不迭的站起身。一个鞋盒递到了她的手边,正是今晚上调换的那双女鞋。“衣服不必太贵,但鞋子一定要最好的。”霍易霆的声音在寂静中愈发显得平静无波,仿佛没什么情愫,但江绿汀却听到了一种隐晦到几乎无法觉察的关切。“谢谢。”她接过鞋子。霍易霆越过她身边,先行一步,走向大宅。望着夜色中的颀长而清冷的身影,她忽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赔给他的那双鞋子,未必是他没看上,而是不想要她赔,所以故意换成了一双女鞋还给她。但这只是她的猜测和某种直觉,她无法去求证。依照霍易霆的脾气,必定不会说,而且还会显得她自作多情。她拿着鞋盒上了楼,脱了脚上一百块钱三双的降价鞋子,再次试了试这双贵的要死的新鞋。贵有贵的道理,且不说款式如何,穿到脚上真的是轻便舒服到无法形容。在店里她只顾着心疼钱,只管气恼霍易霆的挑剔和难侍候,未曾仔细感受这双鞋子的舒适度。此刻,她才觉得这双鞋子真的很舒服,也很好看。“衣服不必太贵,鞋子一定要最好的。”耳边响起霍易霆的话。她看着脚上的鞋子,若有所思:只有鞋子舒服,才能走得更远。傅明琮对她来说,如同王子,她奋力穿进水晶鞋走近他,最终还是磨疼了脚跟,主动放弃。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会不会还在怨恨她。现实世界让人无奈,还好,笔下可以有写不尽的一生一世。江绿汀打开电脑,登陆了一个废弃许久的作者号。最开始在网上写故事,纯属是因为个人的喜好,完全没想过名利和金钱,她写的都是短篇童话,没什么人看,但她乐在其中。后来,兰洲看病花钱如流水,家里捉襟见肘。她舍弃了最开始的笔名绿豆丁,放弃了写童话,开始用钉大侠这个笔名,在一家文学网站写比较受欢迎的热题材,把码字当成一份兼职工作。《千山万水》是用笔名绿豆丁所写的唯一一篇长篇故事,写的是她和傅明琮之间的故事。她原本想要把这篇文章作为一份特别的礼物送给他。然而,还没等她写到结尾,她和他之间已经结束。那时,兰洲病重,家里乱成一团,她又和傅明琮分手,双重打击,心力交瘁,自然也没有心力再来继续写完这篇文章。等伤痛慢慢过去,她却不知道该给文中的两个主角安排什么样的结局。她写不来圆满,也不愿写离别,索性放在那里不再往下继续,就好似这段感情永远都不会结束,永远还有可能。时隔两年,再看到这篇文章,她心里不胜唏嘘,就像是故地重游到了一个曾经有过回忆的地方。然后,让她意想不到的是,早已荒芜的旧地,却有了一个新游客。在文章的下面,有一条留言:“没有结束,就没有开始。”留言者的名字是502。留言的日期很近,就是昨天。江绿汀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了头,震得耳膜嗡嗡作响,脑子一片混乱不堪。看童话的读者本来很少,绿豆丁这个笔名放弃之后,那些童话故事基本上就被淹没在滔滔文海之中。只有她自己偶尔还来看一看,回味一下当初的那份初心。无人问津的旧文下面,如果出现一条普通的留言,她或许也没什么触动,没什么稀奇。但502这个数字对她来说,意义太特殊。江绿汀无法将这个人归之为普通的读者,又机缘巧合取了个502的网名。她盯着这条留言,心里翻江倒海一般无法平静。在网上码字的事她只告诉过老妈,兰洲和顾淼。兰洲已经不在,而老妈当初就很反对自己和傅明琮交往,自然也不可能把自己的笔名告诉傅明琮,让他来看这个故事。想来想去,唯一的可能就是顾淼。她拿起手机,拨电话给顾淼,开门见山就问:“你有没有告诉过别人我的笔名。”“没有啊,你不是不让我告诉别人吗,怎么了?”“今天我在网上看到一个人的留言......我怀疑是傅明琮。”顾淼在电话里沉默了两秒钟,问道:“他说了什么?”“也没说什么。”江绿汀顿了顿,低声说:“看不懂的一句话。没有结束,便没有开始。”“那你怎么知道是他?这种留言不是太常见了吗?”“因为,留言者的名字是502。”江绿汀把当年自己暗恋傅明琮时曾经送过他一条名叫502的小狗的往事悉数告诉了顾淼。顾淼听罢,慢悠悠叹了口气:“我看,你是太想他了,草木皆兵。502也没什么稀奇,我家里就有。难道502被你承包了?不许别人用啊?”江绿汀揉着眉心,有一种鸡同鸭讲的无力感。“如果,傅明琮重新回来找你,你会不会再和他继续?”江绿汀立刻回答不会。“为什么?”“因为,都已经过去了。”“你别骗自己了,江绿汀。”顾淼嗓门提起来,发来一串连珠炮:“如果过去了,即便看到他以本名去留言,你也不会有什么触动,更不会特意打个电话过来问我。”江绿汀:“......”“你明明还惦记着他,为什么不去找他?”“没有惦记。”江绿汀的声音小的像是耳语,底气不足。“连沈卓这样的男人,你都无法入眼,是因为你心里依旧装满了傅明琮,所以放不下别人。你别骗自己了。”江绿汀迅速败了阵,借口自己要码字,匆匆挂了电话。对一个暗恋了多年的人,怎么可能说忘就忘,说放就放。因为有太多遗憾,太多愧疚,她反而更加的念念不忘,耿耿于怀。直到第二天,江绿汀心里依旧还在想着那个突然出现的502,不时拿出手机看看那篇《千山万水》下面,可有新的留言。霍易霆照旧没有出门,在河边钓了一上午的鱼。傍晚时分才开车出去。晚饭没有霍易霆在,同同和江绿汀都格外的放松,饭后江绿汀带着同同,和小煤球一起去花园散步,顺便消食。玩累了之后,霍同同回到客厅,和小煤球在沙发上看电视。江绿汀坐在一旁,托着腮,目光盯着屏幕,却完全不知道在演什么。这两天,她的心思全被那条留言给打乱了。502惊鸿一瞥再也没有出现过。正在出神,突然门口响起脚步声,霍易霆从外面走了进来。江绿汀神游的思维赶紧回归,霍同同也马上规规矩矩坐好,连小煤球都很识相的从沙发上跳了下去,乖乖趴在了地上。江绿汀本来以为霍易霆会像往常一样,直接上楼。谁知他却走过来,长腿长手往沙发上一坐,直接拿起遥控器,把同同正在看的动画片换了台,开始科学探索。霍同同看不懂,但也不敢抗议换台,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扭屁股,后来打起了哈欠。江绿汀正觉得时间煎熬,刚好有个电话打了进来,她心里暗喜,赶紧借机走出房间。沈卓的电话真如及时雨一般,让人高兴。“你好,有事吗?”沈卓叹气:“家里逼婚太紧,心情很郁卒,能不能中午请我吃个饭?”这种求安慰求抚摸的语气,简直让江绿汀想笑。“我先去向霍先生请个假吧。你也知道,周末其实是我的加班时间。”“我明白,中午刚好霍同同午休,应该没问题啊。”江绿汀挂了电话,正要回到客厅去找霍易霆,刚好他走了出来。江绿汀便向他请假。霍易霆嗯了一声算是答应,突然又停住步子,问道:“什么事?”江绿汀觉得霍易霆最近有点异常,好似对她的行踪特别的关注,若是不说清楚,估计还会继续问,索性直说要请沈卓吃午饭。霍易霆的目光一冷,问道:“你不是不和他交往吗?”语气明显不悦,好似在指责她一直骗他似的。江绿汀本不想多说她自己的私事,但霍易霆一直关注她和沈卓的交往,她虽然不明原因,但也不想他一直误会,索性就将两年前沈卓救过她一次的事情说了出来,免得霍易霆以后再问东问西。霍易霆听完之后的反应非常让她惊讶。他微微勾起唇角,冷冷呵了一声。江绿汀难得见到他笑。他此时此刻的表情,亦算不得是真正的笑,如冰山冷玉上绽开的一丝神秘而华丽的纹路,清绝的叫人惊艳。怔然之际,霍易霆已经抬步下了台阶,绕过回廊朝着后花园走去。江绿汀莫名其妙,一看时间不早,便领着同同上楼,安顿他睡觉。回到后面的小楼,江绿汀进房间第一件事便是打开电脑。《千山万水》下面一片寂静荒芜,那条留言,就像是一个投到古井中的石头,沉寂入底,再无回声。江绿汀除了怅然,迷茫,疑惑和猜测,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作罢。翌日中午,沈卓开车到霍宅门口,接江绿汀前去吃饭。席间,江绿汀忍不住再次向他道谢。沈卓笑着说:“朋友之间客气什么,说不定以后我有事让你帮忙。”江绿汀听到朋友两个字,心里一热,当即道:“如我所能,一定倾尽全力。”沈卓笑意加深:“我开玩笑的,你个小姑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能让你帮什么忙。”江绿汀笑着叹气:“我不是小姑娘,都二十六了。”沈卓学着她的样子,也叹了口气:“照你这么一说,我这三十多岁已经老得要掉渣了,对么。”江绿汀莞尔,停了一会儿,说:“我有件事一直挺好奇,那天在悟觉寺,阴天你为何带个墨镜啊?”沈卓笑道:“当然是为了帅。”江绿汀好笑:“帅给寺院里的师父们看?”这个解释她当然不信。沈卓瞟了她一眼,一本正经道:“说来你可能不信。那时我失恋,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所以带着墨镜。”这个解释,她更加不信。且不论沈卓的身份家世,但就这幅让人意乱情迷的面孔,性情又温柔体贴诙谐,怎么可能会被人抛弃?要失恋,也是他让别人失恋才对。她笑着摇头。沈卓控诉:“你看,你不仅不同情安慰,还在这儿没心没肺的笑,亏我那天背着你下山,累的像条落水狗。”江绿汀连忙笑着道歉。吃完饭,沈卓顺便拉着江绿汀一起逛商场,要给祖母买个礼物哄她开心。“不然她老人家天天唠叨我。”沈卓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看我最近是不是头大了一圈。”江绿汀噗的笑了。沈卓佯作生气:“没同情心。”江绿汀笑眯眯说:“我回头帮你介绍,我们学校单身女老师特别多,能歌善舞的更是比比皆是。”沈卓揉了揉眉心:“怎么听着我就跟卖不出去的东西,四处推销似的。”江绿汀笑得直不起腰来。到了商场,沈卓给祖母买了个翡翠挂件。购买过程很短暂,不问价钱,看中之后便利落刷卡,没有所谓的打折还价,心疼纠结,左挑右选之说。江绿汀突然想到,很快就是同同生日,既然来了商场,不如顺便给他买一件生日礼物。于是,便上了五楼的儿童专柜,想要给他挑一件衣服。沈卓艳羡地叹气:“我上学的时候,怎么就没碰到像你这样又漂亮又有爱心的女老师呢。”江绿汀莞尔:“那是因为你没有发双份薪水给老师啊沈先生。”两人说说笑笑朝着服装专柜走去,突然沈卓笑容一怔,步子停下来。江绿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是一怔。玩具专柜前站着一位身材高挑,长发披肩的女子,面对着他们正在挑选一架遥控飞机。简简单单的黑色上衣,白色短裙,一双漂亮笔直的大长腿,身材好到让人无法移开目光,而更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是,一张脂粉不施却足可以让人看上十分钟的脸。江绿汀没想到竟然有长相和身材都如此完美无缺的美人,便是影视明星,亦不过如此。沈卓停步凝睇着美人,江绿汀只当这是男性见到美女的一种自然反应,正暗自好笑,没想到沈卓突然开口:“鹤羽,真巧。”江绿汀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难道这就是霍易霆的前妻?沈卓怎么认识她?转念一想,沈卓认识霍易霆,当然没道理不认识他曾经的妻子。鹤羽抬起眼帘,江绿汀顿觉一泓秋波徐徐蔓延过来,眸中有几乎让人沉溺的光。“你好。”鹤羽和沈卓打招呼的方式,有些冷淡,似乎两人只是泛泛之交,点头之缘。江绿汀听刘阿姨提过鹤羽离婚之后,对亲生儿子不闻不问,所以先入为主,对她的印象并不好。但她美成这样,却也极难让人生出反感。真是矛盾至极的一种体验。江绿汀本以为沈卓和鹤羽打了招呼就会走开,谁知他又替她向鹤羽作了介绍。鹤羽本以为江绿汀是沈卓的女伴,所以连打招呼的欲望都没有,此刻才知她就是同同的老师,当即便绽开了笑颜,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热情之极。“原来是江老师,幸会幸会。”江绿汀笑笑:“你好,同同妈妈。”“江老师,我正要去学校拜访你,没想到今天这么巧,在这里遇上。”江绿汀并不想卷入别人的私事之中,尤其是霍易霆的私事,毕竟她现在在曙星工作,霍易霆也算是她的老板。而且她猜测,霍易霆和鹤羽之间恩怨颇深,于是,聊了几句,便借口有事先行一步。在服装专柜替同同选了一套衣服之后,江绿汀便和沈卓一起走出商场。这时,突然身后有人叫她,江绿汀停步扭过头,只见鹤羽匆匆走到跟前,双手递了一个礼盒过来。“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江老师收下。”江绿汀因为写文章的缘故,大致认得一些奢侈品品牌,一看这个礼盒的商标便惊了一跳,连忙推辞。鹤羽的语气真诚恳切,“这两年多亏江老师关照同同,我真的很感激,一时仓促也没怎么挑选,请江老师收下我的一点小小心意。”江绿汀说什么也不肯收,几番推辞,匆匆离开。坐到沈卓的车里,她心里还在想,这世界真是小,竟然会偶遇鹤羽。沈卓突然道:“当年霍易霆的那场婚礼,真是让人难忘。”江绿汀不知道他突然而来的这一句感概,是羡慕还是遗憾,反正她自己从来不在意形式。因为再盛大的婚礼,也只是绚烂一时,繁华散尽,一样要有柴米油盐,感情终归要由浓烈转入平淡,能敌得过岁月之刀的日日打磨,才算是修成正果。回到霍家,同同正在午睡。刘阿姨看见江绿汀买给同同的新衣服,忍不住叹道:“你对同同可比他妈妈还好,他妈离婚了就拿着钱出国,对孩子不闻不问的。”“说来很巧,我刚才看见了她了。”“是吗,她回国了?”“应该是有一段时间了吧。”“那怎么不来看看儿子?”刘阿姨啧啧叹气,“心可真够狠的,同同要是有你这样的妈妈就好了。”偏巧说到这句话的时候,霍易霆从外面走过来,江绿汀顿时窘得一脸红晕。霍易霆像是什么都没听见,面色如常的从她面前走过去。周一回到学校,江绿汀简直忙得不可开交。照顾一个霍同同和照顾二十五个孩子,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每一个孩子都不能怠慢,不能疏忽。熬到下班,江绿汀感觉自己耳中塞得满满都是小孩子的各种叫声,许久才能清空,静下心。她真的很想辞职专职码字,写作才是她真正喜欢的事情。但现实和理想之间的距离,目前对她来说,还很遥远。所以她还需忍耐和坚持。在学校餐厅吃过晚饭,她正要回去,手机接到一个陌生的来电。女人的声音,清脆动听,婉转温柔,听上去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江绿汀正要问对方是谁,对方自报家门,竟然是鹤羽。江绿汀惊讶地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忙说了声你好。“江老师我能不能见您一面?”江绿汀有点为难。虽然她不知道霍易霆和鹤羽之间有过什么纠葛和恩怨情仇,但那天,她亲眼所见鹤羽泼了霍老板咖啡,两人的关系势同水火。如果她和鹤羽见面,传到霍易霆耳中,必定会惹得他反感。她正要拒绝,鹤羽又说:“江老师那怕抽出五分钟时间都行。今天没空,明天后天都可以。我可以等的。”江绿汀无法推辞,只好约她明晚八点,在学校门口见面。翌日晚上,江绿汀走到学校门口时,鹤羽已经等在那里。她手里提着一个深咖啡色的提包,不知里面装的什么,看上去非常沉。依旧是很简单的装束,脂粉不施,首饰全无,却格外衬托出她出众的容颜。“江老师,我们去找个咖啡馆坐坐吧。”“不用,”江绿汀笑着指了指路边的面包房,“就在这儿吧。”她只想速战速决,不想卷入霍易霆的家事。两人走进学校旁边的面包房,在靠窗位置坐下,叫了两杯果汁。即便如此近的距离,鹤羽的容貌依旧完美到毫无瑕疵,江绿汀身为女人,都有些移不开目光,心里真真是弄不懂,这样的绝色佳人,霍易霆他怎么舍得离婚。不过,一想到她离婚后立刻出国,两年来对霍同同不闻不问,江绿汀对鹤羽的好感又消失的荡然无存。鹤羽双手捧着杯子,含笑说道:“江老师一定会认为我是个无情无义,狠心绝情的母亲,竟然两年都不来看儿子一眼。”她如此坦诚,江绿汀倒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违心的否认却又不肯,只好笑了笑,略有点尴尬。鹤羽的语气忽而变得凝重起来,“其实,我爱同同,胜过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