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领不领情是他的事。说到底他丢脸也就是李家丢脸,跟柳大说让他别放在心上,老大还年轻,不懂事。” 成亲都四、五年了,还不懂事……”良缘嘀咕两句走了。 李显的身体渐渐好了,可是他还是不出去,每天仍然让李克替他在外面跑。只是每天出门,他把李克叫过来嘱咐一遍,回来后再叫过来细问一遍。他这是想手把手的教他,所以每天只让他办一件事,等他回来后再把道理慢慢讲给他听。 可怜天下父母心。 她对贞儿也是这样细致,事事替她想在前头,给她铺好路,让她自己去学,若是她走错了再把她给叫回来。贞儿年幼懵懂,对她的心意未必能领会。李克心智已成,但对李显这番教诲却也没有领会。 大概是李显实在是问得太细了,说得也太细了,不管李克做得好不好,他都能说上半个时辰。她看到李克越来越沉默,逢到李显问话只会说‘是,爹’,或者‘我听爹的。爹怎么说,儿子怎么做’。偶尔也会奉承两句‘还是爹懂得多’。 但是李显的脸色却越来越不好看,他会一遍遍的问‘你怎么想?’,‘你说说看应该怎么办?’。李克就躬身,低着头看地上,说:儿子不知道。爹说要怎么办,儿子就怎么办。” 今天,吃过早饭后,李克来了又跟李显在屋里说了有半个时辰了。她坐在隔间里,听见里面李显的声音越来越大,李克就是不停的鞠躬,把腰越弯越低,就像街上店铺迎客的小工。 哐啷!! 李显把茶杯砸了。 张宪薇赶紧站起来过去,不敢进门,隔着帘子问:老爷,怎么了?” 仅仅隔着柜子,其实两边的说话声音都能听清楚。她只是明知故问,打个岔。 这个岔一打,李显应该是冷静下来了,他道:……我失手摔了个杯子。没事。” 她道:那我让丫头进来收拾。” 她出去后叫外面的一个小丫头提着扫帚进去了,一会儿扫出来一簸箕碎瓷片。她掀帘子进去,见李克站在角落,正在用袖子掸扫李显的袍子角,那袍子角湿了一片。李显坐在榻上,一脸怒容。 李克在那里木然的用袖子给他擦袍子,擦来擦去,李显烦了,抬腿踢了他一脚道:滚!!” 从她进来起,李克就一直是半弯着腰的样子,跟下人似的,让人都看不见他的脸。他挨了一脚也没躲,可能是踢到他的手上了,听了李显的话就对着他又躬身行了一礼,然后捂着手往外走。到她跟前又给她行了一礼,缩头缩脑的出去了。她看着他踮着脚尖一溜烟的就跨过门槛,几步到了院外。 被李显的怒气压着,屋里安静得很。 她出去又倒了一杯茶送进来,放到他的手边,坐下道:什么大不了的跟孩子这么生气?” 李显张了张嘴,不知道想说什么又把话都咽回去了,他拿起茶一口气灌下去,用力放下茶杯道:那个不成器的东西!!” 不成器也是你的儿子。 张宪薇不以为然,嘴里还要劝,他还年轻,你盼着他能一口气吃成个胖子,可能吗?什么事都要慢慢教他,你多点耐心……” 我还不够耐心吗?”李显打断她的话,怒道:什么事我都一步步的教给他,生怕他哪点不明白,哪里不清楚。可是你看他那个要死不活的样子!!他在跟谁耍脾气呢?!他在跟谁充老大呢?!”一生气,这个杯子也砸到地上去了,哗啦又一声。 张宪薇坐着当不知道,等他砸够了再收拾。 院子里的小丫头蹑手蹑脚跑光了,没有哪个敢在这个时候冒出来。 这时良缘来了,听脚步声还挺急,但在门口让人叫走了,大概是小丫头们。再回来脚步也放轻了,她小心翼翼的掀帘子进来,先扫过李显,再看她。 什么事?”张宪薇问。 良缘笑笑,小声说:二爷和二奶奶到了,现在就在门口呢。” 哟,来得真是不巧。 张宪薇看李显,他也愣了,回过神来就说:去接。”顿了一下道,去叫大爷和大奶奶,让他们去接老二。” 他发了话,张宪薇也跟着露出个笑,说:老二可算回来了。我让人晚上多做几个菜,咱们给老二接风。”说完她拉着良缘出来,问:老二带着谁回来了?” 良缘扶着她出去,说:柳二说二爷就带着二奶奶,三个小少爷一个都没带回来。” 她站住问:一个都没带回来?” 良缘点头,她是知道她盼着想见这三个小孙子的,衣服长命锁小鞋各种见面礼都准备了一大堆,还说要带着这 几个孙子去张家看看呢,这下都白搭了。 太太,想必是走得太急了,又怕天冷,路上孩子们有什么不好才没带来的。”良缘找话劝她。 没事。”她说,叹道:都是心疼孩子啊。” 良缘叫了个小丫头去给李克和赵氏送信,说:太太亲自去接怕不合适,我去把贞儿和南儿领回来,太太回去坐着等就行了。” 可屋里李显正在发火呢,她可不想跟他在一起待着。我跟你一起去接那两个小的。” 把李南和贞儿叫回来,让他们换了衣服,重新梳了头发收拾一下,这边李克和赵氏带着李华两口进来了。 刚一进来,张宪薇根本没认出来。 老二?”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娘!”一个看着比李克高一头,宽一半,看着比他老十岁的庄稼汉跪下来砰砰砰磕了三个头,旁边的良缘都没来得及给他在地上放个垫子。 你怎么成这样了?”张宪薇站起来一把将他拉到眼前仔细打量,你这孩子……你这孩子……”她鼻子发酸,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 李华看起来就是一个庄稼人,穿着粗布衣服,鞋帮上沾满泥。她拽着他的手看,这双手硬得像木头,gān得像树皮,手心里都是硬茧。 她没想过这个孩子会过得这么苦,她以为他在那边是个小地主,家里有下人侍候。可看他这样,只怕天天下地耕田,什么苦活脏活累活都gān过了。 是我对不起你……”张宪薇后悔死了!这个孩子走的时候才十四,这一走就是十年,她都没想过让个人去看看,只靠着那每年两封信,听李显派去的人说他过得挺好,她就没一点怀疑。 李华嘿嘿笑着,让她抓着手动也不敢动,可能被她吓住了,急得把他媳妇拉过来说:娘,这是我媳妇,姓江,我让她给你磕头。” 这个江氏也是个乡下女人,从进来起就没见她说一句话,畏缩的站在一旁。李华一叫就赶紧过来,也是不等良缘放下垫子就跪下结实的磕了三个响头。 张宪薇赶紧放开李华把她拉起来,上下一扫,心里说不上多么喜欢。江氏脸色发huáng,粗眉小眼,身材扁瘦,手脚粗大,头发虽然梳得还算整齐,但是发色枯huáng,看着就不是个有福气的。 她在心中叹气,如果当年让她见着这个儿媳妇是无论如何不会同意李华娶她的。 好孩子,坐下吧。第一次见你,娘这里没什么好东西,有一对镯子是我以前戴的,就给了你吧。”她拉着江氏坐下,良缘递过来一个扁木盒,打开来看,里面是一对三两的金镯子。 这镯子确实不是戴的,而是当年张宪薇出嫁时特地打的嫁妆。因为用的是足金,上面虽然有盘花,可是还是显得过于粗笨,所以她从来不戴。但是用来当给新媳妇的见面礼是绝对够份量的。 当年赵氏进门,她送的是一对钗,也是成色十足。 把镯子给江氏,她就这么拿在手里也不敢放下。张宪薇拉她坐到身旁,喊贞儿和李南出来见客。 两个小的手拉手走出来,李南先行礼,对着李华喊二哥,对着江氏喊二嫂。李华和江氏都不敢受全他的礼,特地站起来避开了。跟着是贞儿过来行礼,也喊二哥二嫂。 张宪薇让李华也坐下,坐到她这边的椅子上。指着对面坐着的赵氏和李克说,你们大哥大嫂早几天就盼着你们来了。” 李克笑道,屋子都收拾好了。这些年家里添了不少人,你跟我挤一挤。” 这话说得可真好听。 张宪薇笑着扫了一眼李显,他的脸色发沉了。李南低头不说话,贞儿也低着头,可是小嘴嘟起来了。 李华只说了一句:劳烦大哥大嫂了。” 江氏却是狠不能把自己缩成一个球藏起来,拼命低头。 行了,你忙你的去,晚上早点回来,给你弟弟接风。”张宪薇先把李克赶出去,又对赵氏说:你领着人去把你弟弟他们的行李安置下来,然后去厨房多加几个菜。” 于是赵氏也出去了。 张宪薇对贞儿招招手,让她过来坐到江氏旁边,这是你二嫂,跟你二嫂说说话,把你的小香包给二嫂看看。” 江氏胆子再小,见着小孩子却不会太害怕。贞儿又最喜欢显摆她刚绣好的小香包,拉着江氏的手一点都不认生,二嫂看!这是我绣的!” 让这两个在一边说话,她拉着李南跟李华说,这是你二叔的孩子,他还有个哥哥,等过几天回来了让你们兄弟也见一见。” 李华没去过渑城,也没见过李芾,更没见过李单和李南兄弟。不过他一见李南就先掏出来一个厚厚的白包塞到他手里,当时没顾得上去,弟弟别见怪。”